烈犬——江有无
时间:2021-09-08 09:15:45

  看完她的房间,岑氏夫妇又拉着喻见去参观其他的地方。别墅里套房众多,连岑清月养的两条萨摩耶都分别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重新回到一楼,方书仪拍拍喻见的手,亲切道:“转累了吧?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喻见正要点头,一抬眸,看见对面的岑平远倏忽脸色一沉。
  “你怎么进来的?”
  他厉声发问。
  *
  池烈倒是没想到岑氏夫妇今天都在家。
  按着岑平远夫妻往日里的安排,这个时候应该在公司和下属开会,或者与朋友在高尔夫球场高谈阔论。
  但他从来没把岑平远放在眼里:“走进来的。”
  门岗安保没有人敢拦下他。
  少年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十足嘲讽的笑容。下颌处的淤青过了一夜,变得愈发显眼刺目。那双黑而凉的眼睛眼尾勾起,冷冷扫过来时含着不加掩饰的傲慢和凌厉。
  目光相接的瞬间。
  喻见和池烈都是一愣。
  岑平远怒上心头,并没有注意到这短暂的瞬间:“你还有脸进我们家的门?”
  “给我滚!”一改方才在喻见面前温文尔雅的慈父形象,岑平远直接上前,用力推了把池烈的胸口,“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岑家不欢迎你!”
  池烈一连两天都在打架,身上新伤旧伤叠在一处,被这么一推,朝后踉跄两步。
  “清月她爸!”方书仪赶紧出来打圆场,“你也不要那么冲动,毕竟他也是……住手!来人!安保!安保在哪儿!”
  池烈并没有如岑平远预料中的跌倒在地,他退后几步保持平衡,然后上前,一拳重重落在对方脸上。
  岑平远的金丝眼镜顿时飞了出去,毫无防备地蜷在地上,发出一声痛苦闷哼。
  这声闷哼没能让池烈停手,相反,他只是冷冷勾了下嘴角,随即一把抓住岑平远的衣领,将对方硬生生从地板上拽起,然后按着岑平远的头,直接朝一旁的玉石摆件上用力磕去。
  “池烈你疯了!”这一下磕得不算轻,玉石摆件登时见了血,方书仪顾不上继续牵着喻见,对冲进来的安保尖叫,“把他拉出去!然后报警!快点!”
  安保队长略有迟疑,最后还是上前一步。
  池烈没让安保队长为难,手一松,已经磕晕过去的岑平远像垃圾一样,被他没有犹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
  方书仪连忙扑过去:“清月她爸!”
  “你别以为仗着年纪小就可以乱来!”方书仪用手帕按住岑平远不断流血的额头,转头对池烈怒目而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现在就报警!你打人也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方书仪本身家世不俗,又做了多年的岑夫人,瞪起眼威胁人时极有威慑力。
  池烈冷笑一声。
  似乎根本没把方书仪说的话放在心上,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岑氏夫妇,只是抬眸,隔着一众闻声而来的安保,在人群中遥遥看了喻见一眼。
  依旧是深不见底的眸色。
  在盛夏里翻涌着冰凉的漩涡。
  喻见心跳一顿,不由张了张嘴,池烈却在她即将开口前,毫无留恋地错开视线。
  一如昨日轻盈越过围墙时的干脆利落。
  池烈全然不理会正厅里一片兵荒马乱,安保也不敢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双手插兜,步履散漫地朝别墅深处走去。
  一阵穿堂风吹过。
  T恤宽大的衣摆被吹起,带血纱布露出一瞬,很快又隐在风中。
  方书仪先前还能勉强撑住,眼看岑平远额上伤口止不住地出血,不禁一个腿软,瘫倒在地。还好安保队长反应快,在进来前就叫了救护车。
  救护车很快赶到,将岑氏夫妇一起拉走。
  喻见本来也想跟着去,却被安保队长劝下:“外面的事有秘书应付,小姐还是先待在家里吧。”
  负责主宅的杨阿姨带着她去了偏厅。
  杨阿姨端上琳琅满目品种繁多的糕点,喻见经历过刚才的事,哪里会有胃口。
  初来乍到,她不好太直白,于是小心翼翼斟酌措辞:“刚才那个男生……”
  杨阿姨闻言,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小姐别怕,不是什么大事。阿烈以前也住在咱们家,前几天跟岑总和夫人闹了点小矛盾,就搬出去了,今天应该只是来拿东西。”
  喻见:“……?”
  她不知道该震惊池烈竟然和岑家有渊源,还是惊讶杨阿姨并不把岑平远被打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时语塞,喻见看着杨阿姨镇定自若的神色,对着面前的糕点沉默好一会儿,又想到另一件奇怪的事。
  “阿姨。”喻见轻声问,“他住哪个房间啊?”
  岑氏夫妇刚才领着喻见把别墅上下参观了一遍,除了属于岑清月的那个主卧没有进去,剩下的房间都一一介绍过。
  从书房到客房,甚至到狗狗的专属住处,没有一处遗漏。
  并未听方书仪说别墅里还住着池烈,也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装修风格适合少年的房间。
  喻见这么一问,杨阿姨很是为难。
  支支吾吾半天,想着到底这位以后也要在别墅里长住,这才开口:“阿烈没住哪个房间,小姐你刚才可能没注意,他的东西都在后面的楼梯间。”这栋别墅有两条楼梯。
  前面是供主人与宾客上下的主梯,后面的暗梯则给阿姨和保洁人员使用。
  喻见闻言一怔。
  所以,在这栋漂亮精致的别墅中,每个人都有住处。岑氏夫妇和岑清月住在主卧,喻见有自己的套房,安保和阿姨住在附带的佣人房里,甚至两条萨摩耶都分别有单独的房间。
  而池烈住在楼梯间里。
  连狗都不如。
 
 
第六章 
  救护车离开没多久,喻见接到了方书仪给家里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方书仪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声音还有些哽咽:“小见别担心,你爸爸没事,我们在医院观察几个小时再回去。你自己先在家里待着,有什么需要找阿姨,要是那个疯子又犯病,就去找你姜叔叔。”
  安保队长姓姜。
  喻见在老城区见惯了混混们斗殴时的惨烈场景,但根本没想到池烈会和岑家有关系,更没料到池烈敢直接对岑平远动手。
  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喻见稍显沉默,电话那端的方书仪似乎误会了什么,又连忙开口。
  “刚好趁这次跟你说开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本来也不想让你知道。”方书仪叹了口气,“那个池烈和咱们家没血缘关系,他是你爸爸朋友的小孩。从小父母都不管,你爸爸看他可怜,把他接回家里住,没想到最后养成这个脾气。”
  “前几个月你爷爷去世,我们想着好好送老爷子最后一程,谁知道他在灵堂里大吵大闹,差点儿把整个葬礼都毁掉。我和你爸爸实在受不了,打算把他送回去,结果他又摔东西又打人。这段时间尽折腾这件事了,不然早该把你接回来,不会拖到现在。”
  这算是就先前的拖延给了喻见一个解释。
  “今天吓着你了吧?别放在心上,总之他以后不能再回来闹事了。”方书仪那边似乎有医生在呼唤,不得不加快语速,“想吃什么和阿姨说,现在这是在自己家,不要拘束。”
  说完,方书仪匆匆挂断电话。
  喻见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听筒,听见对面一连串嘟嘟的声响。
  杨阿姨站在一旁,自然听到了方书仪都说了些什么。有些后悔刚才的多嘴,又不好继续描补,只能岔开话题:“早上才修剪过花园,小姐要不要去看一看?”
  喻见放下听筒,摇了摇头:“您去忙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
  杨阿姨本就尴尬,听喻见这么说,松了一口气:“那好,如果有需要就喊我。”
  杨阿姨离开后,偏厅里只剩下喻见一个人。
  夏风从半掩的珐琅窗户里吹进来,夹杂着花苞甜美柔软的气息,温暖而明媚。
  喻见并没有被窗外繁盛的花景吸引。
  她独自坐了一会儿,最后起身,朝别墅深处走去。
  *
  供佣人使用的暗梯很偏很狭窄。
  与之相应,楼梯间留下的空间也同样狭□□仄、局促窘迫。
  身高寻常的普通人站在里面,想要完全挺直身板都勉勉强强,更不用说本就个头高挑的少年。
  不过池烈现在顾不上这些。
  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他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时间来,就是不想在此刻节外生枝,和岑家人起冲突。没想到岑氏夫妇竟然都在家里,岑平远还气势汹汹地要对他动手。
  池烈没理由忍让岑平远。
  而他的身体同样忍受不了这段时间近乎自.虐的对待。
  从被小混混捅刀的那一天开始,池烈就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唯一能算得上食物的,是郑建军随手递过来的一块小面包。真正的巴掌大小,还没有女孩子的手心大。
  他靠这块小面包撑了两天半。
  期间和那帮小混混又狠狠打了一次架,去福利院给小姑娘赔裙子。为了省钱,今天来岑家的路上,有一大半的路程都是步行。直到最后眼前隐隐发黑,这才不情不愿地选择坐公交车。
  打在岑平远脸上那一拳几乎耗尽池烈所有力气,他凭借小腹隐约的刺痛,没有当着岑氏夫妇的面丢脸地跌倒在地。
  少年心气硬归硬,终究不能和自然规律抗争。
  池烈撑着一口气,从正厅往里走,脚步渐渐虚浮,等走到熟悉的楼梯间,终于没有办法再硬撑下去。
  几乎直不起身,他凭着最后一点隐约意识,把自己狠狠摔在坚硬的床板上。
  喻见对别墅完全不熟悉。
  上午,方书仪和岑平远已经拉着她走过一圈,但想要找到暗梯的位置,还是费了一番功夫。
  结果一走近,就看见池烈躺在床上不省人事。
  其实那哪里能算得上是一张床,即使喻见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生活条件不宽裕,程院长也绝不会给孩子们睡这样的床——四个高脚凳支起一块木板,没有棉褥、没有床垫,一张被水洗到发白的床单蒙在上面,床脚放着一床同样泛白的薄被。
  少年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已经失去意识,他的唇角依旧绷成一条锐利而清晰的线。似乎在一片混沌中,依旧有要奋力抗争死斗的对象。
  这是喻见第二次碰到池烈昏迷不醒。
  有之前的经验打底,她没有惊慌失措,微微吸了口气,就要去叫阿姨打120。
  还没来得及转身。
  池烈突然睁眼,然后直接坐了起来。
  喻见压根没想到他会在此时苏醒,脚步一顿,下意识询问:“你还好吗?”
  少年仿佛完全没听见。
  他坐在床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涣散两三秒,重新聚焦。目光死死钉在狭小空间里的某处,半点不挪动。
  喻见顺势看去,一下明白过来,没有继续和池烈搭话,转身朝偏厅跑去。
  池烈并没有察觉到少女轻快细碎的脚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书桌一角那个已经发干发硬的馒头上。
  当然,如果那个同样由木板和凳子搭出的玩意儿能叫做书桌的话。
  池烈盯着馒头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腹部又开始一抽一抽的疼,终于后知后觉发现,支撑着他保持清醒的疼痛或许根本不是因为伤口,而来自于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进食过一丁点儿东西的胃。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冒出来的瞬间,那种扩张撕裂的疼痛变得无比清晰,像是不断蔓延的黑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殆尽。
  池烈毫不犹豫伸手。
  楼梯间空间极其有限,放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就被挤得满满当当,连一把多余的椅子都容不下。少年坐在床上,一伸手,就轻轻松松够到了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馒头。
  平城处于北方,气候一向干燥,这几个月又没有下雨,馒头自然也没坏。
  只是失去水分、又干又硬,毫无出锅时松软香甜的口感。
  池烈完全不在意。
  他用力嚼着馒头,咯吱作响的声音给他一种正在咀嚼自己骨头的错觉。胃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疼痛显而易见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骤然吃到食物后无穷无尽的饥饿。
  一个馒头分量不多,即使干硬,也很快就吃完了。
  吃完馒头,池烈抿唇,察觉到口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味——馒头太硬,他吃得太快,不可避免地划破了嘴。
  他抬手擦了下。
  果不其然,手背上一道刺目的鲜红。
  池烈啧了声,用手撑着床面,摇摇晃晃起身。一开始脚步还有些踉跄,走着走着,步伐便渐渐稳定。
  他拐了个弯,从别墅后门往后花园去。
  喻见端着点心和饮料回来时就有点懵。
  人呢?
  拿个点心的功夫怎么就没了?
  喻见把盘子放在书桌上,又在一旁的走廊里转了好几圈,始终没看见少年的身影。惦记着他先前脸色苍白的模样,也不敢走开,只能继续在楼梯间附近徘徊。
  喻见方才的注意力全在池烈身上,现在终于有空仔细端详这个狭小的楼梯间。
  是真的很小,除去床和书桌,剩下能被称得上家具的,大概只有一盏蒙着红色灯罩的老式台灯。喻见读小学时也用过这种台灯,后来就被程院长换成了护眼的日光款。
  少年好像没什么私人物品,几套夏季衣服在床尾叠得整齐。一个黑色帆布包放在书桌右侧,里面满满当当塞着课本。原本摆在书桌左侧的馒头消失不见,连渣都没剩下。
  床下似乎堆着些什么,从喻见的角度看不清,只能瞧见隐约的轮廓。她不好弯腰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于是站在一旁,思维渐渐发散。
  这就是方书仪和她说的,岑平远看池烈可怜,所以接他回来住吗?
  *
  后花园里,池烈蹲在喷灌装置旁边,用手一连掬了三四次水。
  不同于厨房里的直饮水,甚至不如盥洗室里的生活用水,用来浇灌花园的水都是直接从地下抽出来的,未经处理,又凉又涩,吞咽时有种吞小刀的错觉。
  池烈毫不犹豫、大口大口地喝了好几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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