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犬——江有无
时间:2021-09-08 09:15:45

  董老师毫不手软,一边红着眼眶,一边拿笤帚往池烈身上招呼:“这都多少年了!你还知道回来找我们见见啊!”
  *
  时年二十四岁的池烈,被董老师拿着笤帚,在院里追着打了一圈。
  从前院打到后院,从后院打回前院,最后还是喻见看不下去,拦下董老师:“行了老师,再打这笤帚就要断啦!”
  “我这是为了谁啊?”
  董老师没好气地瞪喻见一眼,把笤帚往地上一扔,“是谁不许我们动他住的房间,逢年过节自己进去收拾,有时候还偷偷一个人抹眼泪哭鼻子?”
  池烈离开后,他住过的那个房间并没有分给其他人,依旧保持着曾经的模样。
  每过一段时间,喻见就要打扫一遍,偶尔也会对着少年留下来的东西发呆。一本书、一支笔,哪怕是还没使用的崭新草稿纸,都让她想起从前。
  他给她讲题时低沉的嗓音,捏紧碳素笔的冷白手指,和着蝉鸣的风从教室窗口吹进,拂动少年额前细碎柔软的黑发。
  喻见哪里想得到,董老师居然会当面拆自己的台。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面红耳赤地站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狠狠瞪了眼已经开始抿唇的池烈。
  然后冲大虎伸手:“笤帚给我。”
  她看他就是欠收拾!
  池烈立刻收起了笑容:“别别别,够了,这么多小孩儿还看着呢。”
  刚才那一场追逐闹得动静不小,大虎又在一旁不嫌事大地替两边呐喊助威,除了腿脚不方便的小孩,院里的孩子都跑出来看热闹。
  被一群小豆丁围着,喻见要保持姐姐的良好形象,最后忍了忍,没有真动手。
  董老师也终于给了池烈面子:“既然回来了,今天就在这儿吃晚饭吧。”
  池烈笑着点头:“那太好了,我想吃您做的红烧鱼块。”
  董老师红着眼睛瞪他:“把你美的!”
  接着转身往厨房那边走,还不忘带上闯祸的兔子:“你是不是又搁外面打架了?过来!给我收拾鱼!”
  兔子灰溜溜跟上,顺便拐走了还想继续看热闹的大虎。
  午饭刚过,现在还不到饭点。
  和从前一样,喻见搬了两个小凳子,分给池烈一个,两个人并肩坐在榕树下。
  七年的时间,大榕树生长得更为茂盛,树影绰绰,几乎能覆盖一整个前院。
  而当年坐在树下,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也已经慢慢长大。
  回到福利院,池烈就恢复了从前那幅懒散恣意的模样。
  他也不在意身上做工考究的西服,懒洋洋往树干上一靠,瞥了眼身侧的少女,倏忽笑起来:“你怎么光看着我笑?不说话啊。”
  已经在树荫下坐了好一会儿,喻见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偏头看着他,眼尾还带着一点儿薄红,眸子落着细碎的光,亮晶晶的。
  听到池烈这么问,喻见笑了笑。
  并肩坐着,她的手被他抓住,他一如既往体温低,掌心相触的地方却滚烫。
  想了一会儿,她说:“我过得挺好。”
  通常情况下,久别重逢的时候,应该问对方过得好不好,但喻见并不问这个问题。
  她只是轻声说了句,然后又慢吞吞重复一遍:“真的很好。”
  抛开等待池烈不谈,这些年,喻见过得确实很不错。
  即使在人才济济的平城大学,她也是四年绩点第一。本科毕业后跟了现在的导师,导师能力强脾气好,又关心学生,喻见的学业可谓一帆风顺。
  算是完成了程院长让孩子们好好学习的嘱托。
  少女说得平静,温柔的,云淡风轻。
  池烈垂在身侧的那只手瞬间收紧,停顿片刻,才若无其事放松。
  “吃完晚饭我有事,今天不能在这儿过夜。”
  他不说他过得好不好,也不继续追问。先抛下这一句,又说,“明天,明天我去平大报道。”
  项目归项目,当年高考时,他也被专门送出来参加考试。
  喻见的眼睛顿时更亮。
  池烈涉及的东西太多,她不好详细问,只能坐直了看他:“真的?”
  小姑娘一双杏仁眼看过来,眼尾上扬,微微翘着,又干净又漂亮。
  池烈含混笑了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嗯,真的。”
  喻见在脑海里算了下年份和时间,如今不是入学的时候,池烈想要回平大念书,大概要比她低一级。
  于是她抿唇偷笑:“那你是不是要喊我学姐呀?”
  想到这里,少女眸光闪动,唇边梨涡浅浅,难得露出几分狡黠。
  池烈也扬起唇。
  怀了点坏心思,他没打算和她详细解释,只是含糊地应了句:“随便你怎么叫。”
  *
  当年围着池烈打转的小孩,许多已经被好心人领养走,如今在院里奔跑玩耍的小豆丁们并不认识池烈。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噔噔蹬跑过来,朝这个陌生男人伸出手,要求举高高。
  池烈很好说话,一个个都举了。
  倒是路过的大虎驻足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这场景很熟悉:“我小时候不会也这么爱撒娇吧?”
  有小孩子们跑来捣乱,这个下午,喻见和池烈没多说什么。
  其实也没太多可说的。
  只是坐在那里,偶尔目光对视,她和他就会一起微笑起来。
  吃过晚饭,池烈叫了顺风车:“先走了,明天见。周末我再过来住。”后半句是对董老师说的。
  顺风车沿着小巷开走,董老师拍了把喻见:“行了,人都回来了,就别搁这儿再看了!”
  周围的小孩子不懂她们在说什么,但也跟着瞎起哄:“就是就是!”
  喻见不由赧然:“我知道啦!”
  明天还要早起去实验室,她看了会儿文献,就去洗漱。
  洗完澡,喻见坐在床上,吹干头发,还没来得及收起吹风机,“嘟”,手机短信的提示音。
  导师平时有事大多发微信语音,或者直接打电话联系。喻见以为是什么垃圾短信,没有立刻理会。
  她把吹风机放进抽屉,收拾好卫生间,又磨蹭一会儿,准备关灯休息,这才拿起手机。
  然后一怔。
  其实直到晚饭后送走池烈,喻见都有点懵。
  她等待了那么久,经过好几个相似又不同的夏天,由期待变成平淡,依旧没能等到熟悉的身影。所以今天一时之间,还不太能接受池烈突然回来的事实。
  整个人都像反应不过来一样。
  但此刻。
  喻见指尖收紧,紧紧捏着手机,无比清醒而明晰地意识到——没错,他的确是回来了。
  那个眉眼冷硬、笑容散漫的少年,终于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生命里。
  暖黄灯光下,手机屏幕上是一条久违的、措辞简单的短信。
  跨越七年的时间,仍旧和从前一样,男人的语气即使隔着屏幕,也透出十分的细腻温柔:
  晚安。
  我的见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少女阿丽、41582185、吴怨吴悔的营养液
 
 
第六十五章 
  池烈发完短信, 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个弧度。随即又敛去那点笑容,放下手机,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许平生。
  “许秘书。”他指了指沙发, 淡淡道, “坐。”
  许平生笑着应下。
  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一别数年,许平生还清楚记得上次与池烈相见的场景。
  深夜,老城区小院外, 眉目冷硬的少年先是对他视若无睹, 随后一把揪住衣领,直接把他掼在墙上——后来回到申城, 许平生的后背一连隐隐作痛了半个多月,可见池烈对他有多不待见。
  如今, 依旧是夜里。
  老城区的廉价小院变成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高级公寓,一脸冷漠的少年变成神情平静的年轻男人。
  而池烈对许平生的态度也温和许多,不动手不呛声, 反而客客气气请他坐。
  不过许平生非常清楚, 池烈只会比从前更不待见他。
  或者说,不待见他身后代表的池父。
  所以许平生把姿态放得非常低,当然, 他从前在池烈面前也没摆过谱:“阿烈, 池董的意思是……”
  池烈靠在椅背上,听完许平生的转述,挑了下眉,随手松开领带, 往旁边一扔:“那就麻烦许秘书转告父亲,我刚回来,事情多, 暂时就不回申城看他了。”
  池烈其实觉得挺可笑的。
  涉密项目归涉密项目,他回来后的人事变动倒不是秘密,以池家的关系,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于是十几年没见过面、更没关心过他一句的池父就派出了自己的秘书——是的,尽管坐飞机只要一个半小时,池父本人也并不乐意从申城主动来平城。
  池烈几乎能猜到池父的心思:
  曾经打包送走的儿子有朝一日竟然出息了,那就不好再不闻不问。然而毕竟多年未见,没什么父子情分,派许平生这个贴身秘书来已经很给面子。
  池烈想到这里,轻嗤一声。
  察觉许平生正看向自己,又摆摆手:“就这样吧,辛苦许秘书。”
  池烈有时候也挺不明白,自己这个父亲究竟在想什么。在对方眼里,似乎派出许平生就已经是主动示好和道歉。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该有任何怨怼,应该继续替他,替池家打算谋划。
  凭什么呢?
  池烈平静地想。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掉进水池差点淹死,无依无靠被直接送走的小孩了。
  “现在不早了,我明天还有事。”池烈抬头看向挂钟,起身。
  随手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我送许秘书。”
  许平生也站起来,顺势扫了眼那件外套,当秘书当久了眼睛毒,一眼看出那是某顶奢品牌的春夏新款。
  池烈没错过许平生的动作,但并没说什么。
  他其实不太喜欢穿正装,白天喻见问的时候没解释,现在自然更不会和许平生多说——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犯不着故意拿衣服打扮来压人。
  只不过今天回来后有个不得不去的饭局,席间都是重要人物,所以才额外重视些。
  许平生不是池父那样的傻瓜,自然明白池烈不是给他脸色看。于是走到玄关便抬手:“行了,不用送了。”
  “对了阿烈。”跨进电梯前,许平生又状似无意地回头,问了句,“你当年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这一句问得有些没头没脑,却又格外直白。
  池烈愣了下,笑起来:“再说吧。”
  男人唇边噙着一点笑,应得似是而非,漫不经心。
  充满了敷衍和不确定。
  但许平生却从那双毫无笑意的黑眸里,看到了曾经语气坚定,神情凛冽的少年。
  *
  翌日。
  喻见一向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去实验室也遵守时间,从不迟到。所以每次回福利院时都起得很早。
  但今天。
  她比平时醒得要更早一些。
  天光微亮,第一缕光线从薄荷色窗帘缝隙里透进,躺在床上的喻见几乎立刻睁开了眼。
  昨夜睡得沉,然而睁眼的瞬间,她就清醒过来。昨天白日里发生的一切纷至沓来,男人硬朗锋锐的眉眼,结实有力的怀抱,看向她时温柔平和的眼神。
  还有深夜临睡前,那条措辞简单、久别重逢的晚安短信。
  喻见还躺在床上,想到这里,抱着被子坐起身,拿出手机。点开短信界面仔细看了好几遍,脸颊顿时有些发热。
  她无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尖,盯着那条短信,最后轻轻笑起来。
  真好。
  他已经回到她身边了。
  想早一点见到池烈,喻见迅速起床。这个时间,院里的老师和孩子们都在睡觉,她悄悄洗漱收拾好,尽量不发出任何一点儿动静,轻手轻脚下楼去。
  然后在看到池烈的瞬间,险些惊呼出声。
  为了尽快赶到学校,早点见到池烈,喻见已经起得很早,但突然出现在院里的男人显然比她还要早——
  睡得晚起得早,一晚上又没怎么合眼,此刻,他正靠在榕树树干上。双手插兜,半闭着眼,头有一下没一下点着,一副根本没睡醒的模样。
  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喻见先是一惊,随后又反应过来,没有兔子在物理意义上拖后腿,翻.墙这种小事,对于池烈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眼看着他点着点着头就要往下栽,喻见匆匆打开楼门插销,放轻脚步,一路小跑到池烈身边。
  “醒醒!醒醒!”她扶住他,又顺手拍了把他的手臂,“别睡了!再睡要着凉了!”
  也不知道池烈在这里站了多久。
  五月份,春末夏初的天气,拂晓时分的气温算不上太低,却也没有很高。
  显然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他漆黑发梢上隐约一点晨露,将坠未坠,随着点头的动作,泛出几分盈盈的光。
  天没亮就从市里赶过来,池烈睡得有些迷糊,被拍了好几下才茫然睁眼:“怎么了?几点了?是不是该出门了?”
  仍旧不太清醒,向来冰凉深沉的黑眸带了点困倦。
  懵懵的,甚至还有些呆。
  和昨日在派出所与家长交锋的成熟稳重相比,显出平时少有的傻里傻气。
  于是喻见又心疼又好笑:“你这么早跑来干嘛呀!”
  明明他今天也要去平城大学报道,两个人到时候在学校见面就行了。
  小姑娘声音很软,因为心疼,又额外带了几分恼火。池烈半靠着榕树,低下头,迟钝地听了一会儿,总算是醒了。
  “我就要来。”于是,他很不讲理地说,“我要和你一起上学。”
  从前,高二下学期,喻见周末回福利院住时,池烈也会在福利院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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