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见不禁有些茫然。
还没来得及细问,就看见师兄和小师弟挤眉弄眼,眼神乱飞,一副你懂我也懂的模样。
喻见:“……”
师兄一再坚持让她先走,小师弟又在旁边拼命敲边鼓,喻见没有办法,交代了几句,离开实验室。
刚推开门,视线一抬。
果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熟悉的瘦削身影。
为了节约用电,走廊里安装的都是感应照明。男人静静站在窗边,一动不动,周身就是一片黑暗。
只有一抔月光越过窗沿,静默落在他身上。
本就冷白的面容浸在月色中,漠然疏离,没什么表情,看上去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像。
听见开门声,他回头。
眸中月色瞬间融化开来,温柔的,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也和软:“忙完了?我送你回宿舍。”
只字不提下午的事。
池烈一派坦然,喻见只能没好气瞪他一眼。
她不太敢主动提起,池烈在课上说的那些话。毕竟他还说了句“回家我教你”,天知道他究竟指的是阳光福利院,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
至于教学内容,她就更不想听了。
小姑娘还有几分恼。
那一眼俏生生的,透着点儿含羞带怯的愤怒。
池烈眼底笑意更深,伸手,自顾自搂住她的肩:“走吧,今天你起得早,晚上要早点儿休息。”
落在肩头的手臂结实有力。
隔着初夏轻薄的衣料,能感受到男人分明的体温。
灼热滚烫,从肩胛蔓到心口,随着心脏搏动的节奏,一下一下流淌到全身。
喻见眼睫动了动,垂下眼。
默认了这个极其自然的亲密姿势。
两个人离开院系大楼,走在校园里。
初夏的夜,月色清朗。一轮明月挂在树梢,自叶隙间投下柔和浅淡的光。
偶尔有风吹过乔木,树叶簌簌拂动,发出细碎微小的响动。
走着走着,池烈突然开口:“这是不是我们第二次走这条路?”
他问得毫无征兆,喻见愣了一下,片刻后反应过来,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喻见明白池烈在说什么。
曾经,高二那一年的冬夜,比赛结束后,他和她离开礼堂,走向西门,就是沿着这条路。
当时北风凛冽。
他们路过光秃秃的乔木,从枝叶凋敝的枯枝下经过,两个人怀揣着心事,各自沉默着。
然后他讲了那些发生在他身上、不愉快的事。
再后来……
直到现在,喻见回想起那晚的一切,双颊就不自觉滚烫。
一颗心在胸膛里砰砰直跳。
羞赧又无措。
她也不知道那个冬夜,她为什么会大着胆子,主动去亲他。这件事至今想起来都让人面红耳赤,脸红心跳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但同时,喻见又很庆幸自己那么做了。
因为他现在还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肩,和她一起走过初夏斑驳的树影,草丛间零星清脆虫鸣。
问完那个问题,池烈一直注意着喻见的表情。
见她低头不说话,白皙脖颈上透出粉,他低低笑了声,手臂又收紧了些。
“以后我一三五都会过来上课。”他和她说,“其他时间要留在单位,不能陪你。”
毕竟担着高级工程师的职位,重心还是在网研中心那边。
池烈解释得认真,喻见下意识点点头:“嗯。”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由快速眨了眨眼。
“你……”喻见仰头看他,“你是因为这个,才过来上课的?”
她敏锐察觉到男人话里的重点。
小姑娘仰着脸,一双杏眸落了月色,明澈又干净。
池烈对上她的视线,含混笑了声:“嗯,我想多陪陪你。”
客座教授可以不带学生,也可以不上课,比较清闲的,一年到头来做一次讲座就行。
但池烈不想那样。
他和她已经分别了七年,剩下的岁月里,他想尽一切可能,弥补他们失去的时光、错过的相处。
他再也不想和她分开了。
男人声线含笑,语气却笃定。一字一句的,说得清晰而分明。
喻见的脸顿时更烫。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红着脸哦了一声,想起下午发生的一切,又小声嘟囔。
“池教授。”喻见认真地说,“那你以后也要好好上课才行啊,大家都在看着你呢。”
其实池烈讲课非常仔细。
但今天课堂上的意外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小姑娘那声“池教授”叫得一板一眼,丝毫不打折扣。
池烈挑眉,搂在她肩上的手臂一紧,最后还是没能忍住,伸手把人勾进怀里。
月色下,树影中。
早晨在办公室没来得及落下的吻,随风细细密密落在额间和唇角。温柔的、暧昧的,一触即离又藕断丝连。
男人吻得很轻很慢,小心翼翼。
仿佛害怕眼下的一切只是久别重逢的梦,经不起任何波澜起伏,稍一用力就会破碎。
直到后来动作才重了些,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喻见闭着眼,气息交错,她手脚没力气,浑身都发软,脸颊和耳尖一阵一阵灼烧。
只能被他抱在怀里。
承受愈发亲密深重的亲吻。
许久之后。
池烈终于肯放过她,喻见红着脸,羞赧得不敢抬头。
周围偶尔有路过的小情侣和行人,她把脸深深埋在他怀里,隔着那件薄薄的白色T恤,听见他心口急促细密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他俯身。
唇瓣轻轻碰着她的耳廓。气息烧得一片滚烫。
“我或许会是很多人的池教授。”
嗓音有些哑,他轻声说,“但我永远,都只是你一个人的池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执弥子、我最爱的小时光、小太阳.、偷恋忍、阿糖糖、42052022、曼曼曼曼曼曼曼 、月迷津渡、5303613的营养液
第六十八章
池烈回来之后, 喻见的生活和从前似乎也没有太大区别。
周内依旧天天待在实验室,周末按时回福利院住,期间偶尔和导师一起出门去做调研, 还时不时要接到派出所刘队打来的电话。
大学生活忙碌, 论坛上的热帖过了一段时间就沉寂下去。大家各自忙自己的,没什么人再关注他们的恋情。
只有小师弟和师兄,还会在池烈来接喻见时挤眉弄眼:“快去快去!你们家池教授又在外头等你了!”
喻见拿这两个家伙简直没办法。
不过手上的数据已经处理完毕, 加上刘队刚刚又打来电话, 她并不打算继续留在实验室,收拾好东西, 匆匆出门。
今天是周五。
池烈准备和喻见吃过饭后回福利院,正在手机上挑选餐厅, 就听见小姑娘噔噔蹬的脚步声。
似乎有什么急事,她一路跑到他面前,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不吃了不吃了, 刘队给我打电话了。”
池烈放下手机, 挑眉:“怎么,兔子又搁外面和人打架了?”
喻见一想起这件事就丧气,点了点头:“是啊。”
上次被池烈教育过后, 兔子好歹消停了几天。然而一入夏, 天气热,男孩子的火气也跟着旺起来。
初中期末考试结束,成绩还没出来,兔子已经和别人打了好几场架。
“这孩子……”
池烈也有点儿拿兔子没办法。
他记得从前, 这是阳光福利院里最省事最听话的小孩儿了。
兔子被刘队叫到了派出所,喻见就不好不去。
于是两个人只能取消晚饭计划,匆匆赶回老城区。
上一次, 兔子还能听进去几句池烈的话。
这回,他谁的话都不听,甚至在喻见想要开口的时候直接摔门而出,头也不回地跑了。
池烈顿时皱眉。
他想追上去,被喻见拦下:“算了,你现在跟他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的。”
好在有大虎跟着,倒不会出什么大事。
兔子人如其名,飞快跑了个没影儿。
喻见和池烈只能沿着小巷,慢慢往福利院的方向走。
已经入夏,六月底,气温渐渐升高。
夏日傍晚,空气躁动,从巷口吹来的风都滚烫,轻轻拂动少女的裙角。
两个人并肩走着,片刻后,池烈问:“现在这里不是没什么小混混了,他一天天和谁打架?”
如果放到从前,池烈还勉强能理解。
曾经的老城区,街头巷尾都能看到趿着拖鞋、无所事事的流氓混混。当年他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被红毛直接捅了一刀。
然而如今,别说敢拿刀捅人的小流氓。
大力整治过治安,又重新修葺过市容市貌,老城区现在连黑网吧都见不到几家,更不要说当年游荡在街上找麻烦的混混们。
所以兔子一天到晚打什么架?
池烈问得疑惑,喻见只想叹气。
“可能是他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吧。”想了想,她说,“以前,院里的小孩基本都被欺负过。”
治安状况不好的那些年,福利院的小孩一贯是被欺压取乐的对象。
不比其他孩子,被欺负了还能跑回家找大人告状。他们在路上碰到小混混,除了拔腿拼命逃跑,做不了更多的事。
没有父母,没人要更没人撑腰。
他们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野孩子。
喻见逃跑的本领,就是这么经年累月练出来的。
直到现在,每年院内举行运动会,她都能凭借出色的短跑成绩,给组里的其他人赢保温杯和笔记本。
只不过如今,喻见已经不在意那些事情。
兔子却还牢牢记得,曾经躲藏在小路里,一动不动等待小混混们走远时的不安和恐惧。
喻见说得自然,池烈微微皱眉。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勾住她的指尖。
夜风里,男人动作很轻,小心翼翼的,慎重又紧张。
喻见就笑了:“好啦,你放心,我是真的不在意了。”
比起纠结从前被欺负的事,现在还是先头疼该如何教育兔子。以及回到福利院后,要怎么和程院长解释今天发生的事。
程院长上了年纪,精力有限。
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一天到晚跑出去筹款,也管不动院里愈发调皮捣蛋的孩子们。
好在如今,待在福利院的小孩过得都很好。
政府每年都给院里发放补贴,小混混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用担心走在街上被狠狠推倒,不用害怕放学之后被尾随谩骂,他们开开心心背着书包上学,又高高兴兴背着书包回来。
院里的榕树愈发茂密繁盛。
孩子们的笑闹也逐渐吵嚷热闹。
喻见手指被池烈勾着,一路慢吞吞走回福利院。
还没想好该如何和程院长说,她一抬眼,却在枝繁叶茂的榕树树影下,看见了一个完全没想到的人。
喻见愣住。
池烈脚步也一顿。
岑清月站在树下,绞着手指,紧张地看了他们好几眼。
最后低头,小声叫了句:“小见。”
*
大虎跟着兔子在外面转悠了好几圈,好不容易盯着人回到福利院,就看见自家姐夫抱着手臂站在院里。
男人眉头紧皱。
脸色很不好看。
“姐夫。”不过大虎从来不会看脸色,大剌剌奔过去,“你怎么一个人在楼下站着,我姐呢?”
池烈皱眉更深。
搞不清岑清月突然出现想做什么,他淡淡应了句:“她和她姐姐在办公室说话。”
喻见不让池烈一块儿跟着,他只能在楼下等。
大虎脑子转不过来弯,先哦了一声,随后瞪圆了眼:“啊,那那那是……”
尽管大虎的脑袋瓜向来记不住事,他对岑家还是有一点印象。
偶尔从老师们私下的闲谈里,也得知了岑平远和方书仪的情况。
当年立案审判后,岑氏夫妇对一审结果不服,再次上诉,二审依旧维持原判。
而一直没露面的岑家长子也在这时出现,举报岑氏夫妇向政府工作人员大额行贿,谋取商业利益等。
前后折腾一年多,直到喻见上大学,法院才确定了岑平远和方书仪的最终刑期。
数罪并罚,岑氏夫妇要在监狱里待上十多年。
“那她现在来找我姐干嘛啊?”
大虎这几天跟着董老师看狗血偶像剧,吓得脸色都变了,“她爸妈蹲监狱多久了!这个时候跑来要谅解书也有点太晚了吧!”
大虎一口一个她爸妈。
压根没把岑氏夫妇当成喻见的父母。
大虎这么扯着嗓子一闹,池烈脸色更差。
琢磨不透岑清月的意图,他在院里站了一会儿,本就没多少的耐心逐渐耗尽。
正想进楼去敲门,喻见和岑清月就从楼门里走了出来。
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不远也不近。
岑清月看见池烈,停下脚步,最后没说什么,冲他点了下头,又转头和喻见说了几句。
顺风车在大门口按响喇叭,她冲喻见笑笑,径直离开了。
“姐姐姐姐姐姐!”
池烈没来得及开口,大虎就冲到了喻见旁边,“她来找你做什么!没欺负你吧!她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让兔子去揍她!”
喻见:“……”
怪不得兔子一天天不学好!
合着旁边还有个不嫌事大到处拱火的!
“你去给我们切两牙西瓜。”
喻见懒得和大虎多说,先把他打发走,看见池烈愈发阴沉的脸色,又指了指榕树下的小板凳,“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