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犬——江有无
时间:2021-09-08 09:15:45

  池烈依言坐下,偏头看向喻见。
  天色已暗,榕树上挂着一串照明的灯泡。
  昏黄灯光下,小姑娘脸上看不出什么太多的情绪,平静的,从容而镇定,似乎只是和普通朋友简单寒暄了几句。
  然而一开口就扔下一个炸.弹。
  “岑清月说她准备出国,之前他们给她名下留了财产,她今天过来,想要分给我一半。”
  池烈虽然没有大虎那么思维发散,但也在心里琢磨了不少想法。
  此刻听到喻见这么说,愣了下。
  反应了一会儿,他问:“你录音了吗?让我听听她具体怎么说的。”
  相不相信岑清月倒是其次,只是池烈最近还在和许秘书打交道,处理一些商业上的问题。
  慎重习惯了,难免要多想些。
  喻见摇摇头:“我没录。”
  “不过……”想到岑清月说的话,她抿唇,“我相信她是真心的。”
  岑清月今天其实没和喻见说太多。
  讲完分财产的事,她沉默了一会儿,没等喻见说话,自己主动开口。
  “这笔钱你就收下吧。”她说,“当年被放弃的不是你就是我,都是一样的。”
  无论是岑清月还是喻见。
  当岑氏夫妇决定抛弃其中一个,谋取更多的利益,她们就不再是孩子、女儿、亲人。
  而是一件冷冰冰的、用来交换好处的物品。
  “她这话倒也没说错。”喻见轻轻地笑,“如果当初他们放弃的是岑清月,现在就该我主动来这里找她了。”
  倘若是喻见留在岑家。
  她不会被警方从打拐行动中解救,不会来到阳光福利院,不会生活在充斥流氓和小混混的老城区,也不会被叫没爹没妈的野孩子。
  她会是个正常的、在父母关怀下长大的小孩。
  毕竟岑氏夫妇对岑清月确实不错。
  至少不会让她像兔子那样,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还在因为小时候遭受的暴.力和辱骂惶恐不安。
  只能通过打架这种应激的对抗方式,试图保护曾经那个小小的、无能为力的自己。
  夜风吹着。
  少女语气过于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池烈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指尖。
  男人掌心宽和,动作小心翼翼。
  喻见就笑了。
  她往他那边靠了一点儿,回握住他的手:“不过我觉得没什么。”
  “我很喜欢这里。”
  喻见轻声说。
  她不是不记得,那些在小巷里拼命奔跑、害怕被堵住欺凌的时刻。
  只是更多的时候,回忆起从前,喻见总是先想到一些其他的东西。
  董老师到夏天就会做的木莲冻、吴清桂在冬天送来的一箱箱橙子。
  还有深夜,总会在窗户上印出的,无声又明显的蓝红巡逻警灯。以及郑建军每回上门给小豆丁看病,既担心又无奈的语气。
  这么多年过去,混混们恶劣的嘲骂已然模糊。
  而每年中秋节,大家一起坐在院里唱的生日歌仍旧清晰嘹亮。
  喻见喜欢这里。
  喜欢她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善良又温暖的人。
  池烈并不意外喻见会这么说。
  从他遇到她的那天起,她就是这样一个聪明的、又带着点儿不切实际天真的小姑娘。
  不然他也不会爱上她。
  “那你怎么想。”
  池烈捏了捏喻见的手指,又放到唇边,低头轻轻啄了一口,“要收下这笔钱么?”
  池烈没觉得喻见不该拿。
  即使她已经和岑家没有任何关系,收下这笔钱也理所当然。
  不论小姑娘的语气怎么无所谓又轻描淡写,那些和旁人不同的岁月,终究没办法用金钱去填满弥补。
  喻见被池烈亲吻指尖的动作闹得脸红。
  她瞪他一眼:“你注意点儿。”
  院里还有正在疯跑疯玩的小孩儿呢。
  少女眼神羞赧里带着薄怒,池烈低低地笑:“嗯。”
  他抓紧她的手,没来得及说话,榕树背后,突然冷不丁冒出一个脑袋:“是啊是啊,到底收不收啊?”
  “喻海!”
  喻见哪里想的到,大虎竟然躲在榕树后面,吓得直接喊了他的大名:“我不是让你切西瓜去吗?”
  在这里偷听算怎么回事!
  大虎无辜地端起手里的盘子:“我切完了。”
  “说真的。”他给喻见和池烈一人分了一块西瓜,然后直接蹲在他们面前,“姐,这钱你要吗?”
  大虎年纪小,三观还没完全建成。
  一方面,他觉得这钱就该是他姐姐的,另一方面,又觉得应该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直接拿扫帚赶岑家人出去,一毛钱也不拿。
  喻见没说话,咬了口西瓜。
  西瓜才从冰箱里拿出来,冰冰凉凉,她吃了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不要?”
  喻见和池烈想的一样。
  岑清月不主动开口,她不会去问对方要这笔财产,但如今是岑清月先提起来的,喻见也不会拒绝。
  “钱还是挺多的。”
  喻见回想了一下具体数额,开始兴致勃勃规划用途,“可以把咱们楼顶重修一下,给奶奶换个更好的人工晶体,还能在院里再盖个活动室……”
  喻见还在掰着指头挨个数,大虎顿时兴奋起来,蹲在地上,小狗狗一样眼巴巴看着她。
  大虎什么都不说,但喻见明白他的意思。
  她不由伸手,用力弹了下他的额头:“那你让兔子乖一点,他要是一个假期不打架,我就给你买漫画。”
  “好耶!”
  大虎欢呼,“姐姐最好了!姐姐最疼我!”
  喻见合理规划了一下这笔钱的用途。
  掰着指头数完,一抬眼,就看见池烈正在看她。
  坐在一旁,男人神色有些古怪,说不上是什么表情。
  见她看过来,幽幽看她一眼:“你是挺疼大虎的啊。”
  语气也幽幽的,非常奇怪。
  喻见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愣了下,和他解释:“这学期大虎成绩不错,我原本就打算奖励他。”
  不存在什么拿到财产之后乱花钱的行为。
  喻见这么一说,就看见池烈的表情更不对头了。
  “你给院里的所有小孩儿都买了东西。”他又看她一眼,然后开始一个一个数,“外头吴姨郑叔还有派出所刘队都有。”
  喻见:“……”
  完了。
  她好像隐约摸到了一点儿边。
  果然,喻见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在学校里,以冷漠凌厉闻名的池教授,充满忧愁地长叹一口气。
  “那我呢。”
  他说,“你就不疼我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今天是撒娇烈哥=w=
 
 
正文大概在下周二或者下周三能完结。
  感谢39838623、42052022、53036138、小太阳.、小米辣不是辣的营养液
 
 
第六十九章 
  池烈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委屈。
  明明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 在学校里也是让学生闻风丧胆的池教授。
  此刻,他顶着额上那道依旧分明的疤,叹完这口气, 又看了喻见一眼。
  然后转过身去, 背对喻见,不理她了。
  喻见:“……”
  等等。
  他这是在和她撒娇吗?
  一时间,喻见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磕绊了两句, 试图解释:“我没……不是, 那什么……”
  她没有……不疼他啊!
  凌空飞来一口大锅,喻见毫无防备, 被砸得头晕眼花。
  要是福利院里的其他小孩这么说,哪怕是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大虎和兔子来撒娇, 喻见都能拿出照顾弟弟妹妹的心态去哄人。
  偏偏眼下语气委屈的是池烈。
  喻见就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池烈少年时一贯是恣意傲慢的模样,即使长大后沉稳许多,骨子里那种张扬锐利的劲儿也没有被磨去。
  但现在。
  男人背对喻见, 坐在树下, 察觉到她在看他,向来结实有力的肩膀塌下几分。垂着头,不说话也不吭声。
  肩胛骨将T恤顶出鲜明的轮廓。
  晚风吹过, 挂在榕树上的灯泡轻轻摆动, 飘摇灯光里,那点轮廓看起来就更显眼。
  喻见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在岑家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遇到池烈时, 他也差不多是这样。
  收拾东西,蹲在地上,衣服被骨头支出单薄的凸起。
  喻见心口一下软的不行。
  她连忙站起来, 伸手,从背后抱住池烈:“没有,你不要多想,我……我疼你的。”
  喻见其实很少说这样的话。
  性格使然,她天生脸皮薄容易害羞,既做不出池烈那样当众剖明关系的事,也不太习惯像他一般,直白干脆地表达情感。
  尤其在福利院里,害怕给小孩儿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喻见从来很注意两个人相处的分寸。
  所以刚才被亲了下手指才会瞪池烈。
  但看他现在这样可怜兮兮地坐在那儿。
  喻见顿时有些受不了。
  她倾身,手臂绕过他的肩,又把下颌轻轻垫在他头顶。
  池烈的头发和他本人脾气不太像,柔软的,扫过肌肤并不会痛,只有微微发麻的痒。
  “我没有不疼你。”
  喻见抱住池烈,认真和他解释,“我只是……”
  喻见只是不太想把这笔钱用在自己身上。
  这么多年,她和岑家到底还是有隔阂,喻见无所谓收下这笔财产,但并不愿意拿来自己花。
  反正她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依靠岑家。
  而喻见知道那些年,池烈在岑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所以同样不想用这些钱为他做任何事。
  池烈低着头,看着地上重叠的两道人影。
  小姑娘的手臂软乎乎圈住他的肩,几缕发丝垂下,轻轻扫着他的脖颈,她解释得很认真很仔细,声音也软绵绵的。
  于是他就笑了。
  “那你的意思是,”池烈努力压着嘴角,不让自己偷偷笑出来,“你最疼我对吧?”
  他的尾音上扬。
  带着点故意和坏心思。
  喻见还沉浸在池烈方才委屈可怜的样子里,一时没有察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我最疼你了。”
  这倒也不是假话。
  比起小时候天天闹腾的大虎,还有现在总是出去打架的兔子,的确是眼前背过身、垂头的男人更让喻见不放心。
  明明他已经是别人口中的池教授。
  她还是会为他忍不住担忧。
  喻见话音刚落。
  手臂下,被她抱住的男人短暂顿了几秒,终于没忍住,肩膀颤抖着,低低笑出声。
  笑声从胸膛里震出来,发丝细密勾着她的下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心情很好,池烈嗓音里都带着笑,“那我就记住了啊。”
  他的小姑娘脸皮薄,说上这么一句不容易。
  喻见:“……”
  好嘛。
  合着这是专门来骗取她同情心的!
  一时无语,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松开手,恼火地拍了把池烈的头顶。
  转身想走。
  一直背对她的男人转过身来,手臂一勾,直接把她拉进怀里,按在腿上。
  “不许走。”
  他搂着她的腰,又抓住她的手,低声控诉,“你才说过你最疼我。”
  池烈声线磁沉,很好听。
  偏偏语气又十分不讲理,霸道的,像个被纵容惯了的小孩子。
  他们这边的动静稍微有点儿大,院里本来就有几个小豆丁在玩跳房子,此刻冲他们做鬼脸:“羞羞!”
  然后被早就离开的大虎赶跑了:“去!去!到后面玩去!”
  喻见不由失笑。
  腰和手都被抓住,她也没一定要走,索性向后靠去,安心靠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胸膛上。
  夏夜,晚风尚有余温。
  远处几声清脆蝉鸣,后院传来的笑闹声里,喻见听到池烈沉稳的心跳。
  他没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和她亲密地十指相扣。
  许久之后。
  院里疯玩疯跑的小孩儿都被老师叫回去洗漱,月亮渐渐升高,吹来的风带上凉意,蝉鸣也停歇下来。
  福利院安安静静。
  一片悄然中,池烈捏了捏喻见的手。
  “我最近可能要去一趟申城。”他说。
  回来后,池烈和许平生一直有联系,最近又找上了曾经给他通风报信的杨益。
  杨家在申城也有相当的地位,杨益大学毕业后接手家里的事业,现在已经做得有模有样,这次也算顺手帮一下池烈的忙。
  喻见愣了下。
  随即不假思索:“那我和你一起去。”
  她应得特别快,没有分毫犹豫,池烈不禁笑了:“你都不问问我回去做什么。”
  这傻姑娘。
  万一他是回去揍人的,她也和他一块儿去?
  男人发哑的笑声落在耳尖,有些痒,喻见偏了偏头:“没必要问啊。”
  她认真地说。
  从喻见认识池烈到现在,他很少提起申城,更几乎不提起池家。
  他一直谨慎同那里保持着距离,就连从前去申城参加比赛,都没有联系过池家的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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