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广业在商业上其实没什么天分。
靠的是父亲和运气,加上前几十年忠心耿耿的许平生,才能成为池家的掌舵人。
所以在许平生倒戈后,池烈几乎没费什么心思,只是和杨益联手,随便做了个局,就把池广业逼到了绝境。
池广业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做梦!我不签!我不会签的!”
他还好好的活着,凭什么把名下的一切都转给这个将近二十年没见面的儿子!
池广业暴跳如雷,池烈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
他只是伸出手,把文件又往那边推了下,淡淡道:“毕竟我和您还有血缘关系,所以得提醒一句,监狱里的日子不好过。”
说完这一句,池烈就不吭声了。
房间里一片安静,只有池广业的呼吸声愈发急促粗重。
“我是你父亲!”他冲池烈大喊,几秒后又泣声哀求,“我知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好,那些女人和孩子我会处理!我现在就让许平生把他们都弄走,不会有人再碍你的眼!”
池广业不是不清楚池烈从前和那些女人的龃龉。
他只是不在意,懒得管,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中年男人红着眼眶哀求的模样也挺可怜,池烈看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不在乎他们。”
他轻声说。
这么多年过去,池烈早就记不住当初是谁故意拧他的手臂,也想不起给他倒滚烫开水女人的容貌。
至于池广业在外面搞出的私生子私生女,见都没见过,他更不会上心。
池烈不是傻瓜。
他清楚知道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谁,并且不会因为那点血缘关系有半分动容。
池广业听到上一句,还没来得及露出几分喜色,就听见面前的年轻男人漠然道:“同样,我也不在乎你。”
池烈平静地说。
这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良温吞、以德报怨的好人,谁打了他,他就要打回去。要还击、要反抗,要把那些欺负伤害他的人都打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他才能活下去。
从前他就是这么过的。
在遇到喻见之前,他就是这么活下去的。
“所以。”
池烈从西装外袋里取出一支钢笔,放在桌面上,“您还是签字吧。”
签了字,曾经发生的一切就一笔勾销。
不然,他可不保证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
从进书房开始,池烈说话的口吻始终很平淡。
不像小时候那样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他语气冷静,神色从容,仿佛这只是一场事先商量好的,发生在会议桌上的商业谈判。
男人镇定自若。
池广业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心里明白已成定局,他哆嗦着翻开文件,一份一份签好字,双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池烈没心思管池广业。
检查过所有的签名,他把文件收好,正要同这个多年未见的父亲客气道别,凌空砸过来一个墨水瓶。
池烈护住文件,躲开。
墨水瓶狠狠砸在一旁的窗台边沿,顷刻摔得粉碎,细小玻璃碎片伴着鲜红的墨水,飞溅在他的面颊和西装上。
池广业摔了个墨水瓶,索性直接破罐子破摔。
“你这还算是当儿子的吗!”他歇斯底里,“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正文最后一章啦=w=
感谢偷恋忍的地雷
感谢chzptchlz 、好喜欢沈括.、TOO、偷恋忍、又仅、小太阳.的营养液
第72章 完结(下)
池烈原本不想理会发疯的池广业, 转身要走。
听见后半句,脚步一顿。
池广业骂完没几秒,就开始后悔。
但面上还强撑着:“怎么!是我生了你!我还不能说你几句?!”
之前那话池广业自己说出来都心虚, 于是改了台词, 没敢再提什么养不养的事。
毕竟他是真的没怎么养过池烈。
池广业骂完,就看见年轻男人站在门边,微微皱眉。他额间的伤疤随着这个动作,一同拧起来。凶狠的, 透着一种漠然的凌厉。
池广业不由后退半步。
他还记得这个儿子小时候发起疯来有多可怕。
但池烈并没有对池广业动手。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滑稽、引人发笑的言论, 他站在原地, 愣了一会儿,嘴角勾起,莫名笑出了声。
书房里, 男人笑声磁沉。
嘲讽中带着不屑,又夹杂一种池广业听不懂的情绪。
“然后呢?父亲。”
在池广业愈发惊恐的眼神中, 池烈笑着, 又喊了他一声, “你还想说什么?骂我是疯狗、丧家犬, 或者没良心的畜生?”
池烈语气很平静。
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明显几分,仿佛早就对这些充满侮辱、攻击、恶意的词汇习以为常,毫不在意。
“我和您说过了。”他淡淡扫了眼池广业, “我习惯了,我不在乎。”
说起来确实挺可笑。
从池烈懂事起,这些羞辱他的言论似乎从来没有中止过。
池广业带回来的女人骂他是有娘生没娘养的狗崽子, 方书仪岑平远说他是不知道感恩反咬一口的小畜生,就连在街头游荡、无所事事的混混们,都能吐着口水骂上他一句疯狗。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错,从来没对不起谁,也从来没伤害谁。
他没有想活得多好、没有想踩在谁的肩膀上上位,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想要活下去而已。
仅此而已。
就是这么一个最普通最寻常的愿望,也要他不得不咬牙拼命去实现。
一旦露出任何胆怯、半点软弱,那些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歹念就浪潮般打过来。拍断他的骨头、搅碎他的血肉,逼得他忍着疼痛,和着鲜血磨利爪牙,死死咬住对手的喉咙。
偏偏这种发疯暴力的手段最有效。
他活了下来,活到现在,活到了站在池广业面前,云淡风轻拿回一切的这一天。
所以池烈是真的不在乎。
畜生也好,疯狗也罢,总归他活着,甚至还活得不错,这就已经足够了。
池烈没再理会池广业。
说完这一句,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径自下楼去。
*
喻见等在休息室里,见到池烈,吓了一跳:“你们打起来了?你受伤了!”
男人胸前一片鲜红,脸颊上几道血痕,着实一副动过手的模样。
可西装和头发丝毫不乱,不知道是怎么打的架。
“没有,没打架,这是墨水。”
池烈看着少女陡然苍白的脸色,轻笑,“别害怕,我没受伤。”
喻见听了他的话,还是不放心,抓着池烈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他真的没受什么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拽住他的衣袖:“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池烈和池父都谈了什么,但看他的表情,大概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那就没什么继续留下来的必要。
尽管池烈很少提起在这里发生的事,喻见也能想象到,对于当年小小的池烈而言,这里大概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充斥着各种不愉快的回忆,这里连家都称不上。
池烈一向很听喻见的话。
然而这一回,他犹豫了一会儿,将文件递给候在一旁的许平生,又看向喻见:“我想去后面看一看。”
池烈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乍一听让人不明白在说什么。
喻见愣了下,反应过来。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好,我陪你去。”
少女的手很小,雪白又温软。
池烈轻轻回握住她:“嗯。”
两个人离开休息室,穿过走廊,朝后院走去。
池家主宅后院挺大,每日都有园丁来打理,即使这段时间日头毒辣,园圃里的鲜花依旧繁盛可爱。
夏日午后风吹过,滚烫的,携着几分花朵的甜香。
水池中央的雕塑正在往外流淌喷泉,池烈走到水池边,站定,盯着眼前清澈透明的水看了一会儿,突然松开喻见的手。
喻见张了张嘴。
还没来得及叫住池烈,他已经迈开腿,轻松跨越边缘,直接走进了水池。
即使被太阳晒着,水也依旧寒凉。
冰凉刺骨的水漫上来,池烈顿时僵住。他咬紧舌尖,忍住想要夺路而逃的冲动,逼迫自己低下头,一动不动的,去看那些记忆里无穷无尽的浪潮。
和印象里铺天盖地的寒冷完全相反。
水池里的水只堪堪没过他的腿,在不到腰际的地方停住。即使再不甘心,也无法漫过更多。
可在那个同样烈日炎炎的午后。
他躺在池底,看着皮球从白云间漂过,无论怎么挣扎、抵抗,都只能看着皮球越漂越远,漂向他永远够不到的岸边去。
波光粼粼,那张充满惊恐的稚气小脸只闪现了一瞬,就被男人锋锐硬朗的眉目取代。
池烈同自己对视片刻。
倏忽笑了。
“有时候我也挺纳闷,我怎么能活到现在。”
他三两步走回池边,长腿一迈,跨过水池边缘,然后随意坐在岸上,冲喻见摇头,“真是想不通。”
那些生长在正常家庭的小孩,在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看护下,五六个人盯着,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和危险。
而他没有在意,没有人管。
原本早该死在那个阳光灿烂、碧空如洗的夏日里。
池烈说这话时语气很轻松。
极其无所谓,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从池烈进水池起,喻见就没说话。
此刻,听见男人低沉沙哑的笑声,她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
“池烈。”
有风吹过,少女声音很轻,“我们结婚吧。”
池烈直接愣住。
他嘴角笑意凝固一瞬,又很快扬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实在太过突然,男人语气里更多是调侃与戏谑,显然并不怎么相信她说的话。
喻见垂下眼睫,轻轻点头:“我知道的。”
和从前那个主动亲吻他的冬夜一样。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
她只想给他一个家。
一个温暖的、美好的,永远幸福甜蜜的家。
喻见说得坚定,语气不容置疑。
池烈就又顿住,怔愣片刻,他挑眉:“那你觉得现在这场合,说这些合适吗?”
他也真是服了喻见。
差点被墨水瓶砸中,他胸前洇着一片红,脸上的血痕到现在都隐隐作痛。
才从水池里爬出来没多久,大半个人都是湿的,正坐在岸边湿淋淋往下淌水,活像个刚和人打架打去河里的小混混。
结果这姑娘挑这时候和他谈结婚。
池烈口吻稍显揶揄,又带着几分无奈。
喻见摇摇头。
“无所谓啊。”她轻声说,“你什么样我没见过。”
她确实见过太多他狼狈不堪的时刻。
不戴帽子不带伞,坐在盛夏最毒辣的日头下卖废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吃饭,硬生生把自己饿昏迷;落水后挣扎着爬上岸,没走两步就一头栽下去。
又或者回到最初,回到他们最开始相遇的时候。
他靠在墙上,浑身是血,一双眼睛又黑又凉,困兽般警惕小心地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提防和戒备。
所以喻见是真的无所谓。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现在就想和他结婚。
少女语气平淡而冷静,透出一种少有的、理所当然的执拗。
池烈简直无话可说。
沉默一会儿,他都有点儿被气笑了:“行吧,你要觉得这求婚现场没问题,我也不是不可以。”
听他这么说,喻见也笑。
水池旁,两个人一站一坐。南方水汽多,滚烫而粘稠的风吹过,七月阳光灼热毒辣,晒得人脸颊发烫,头脑发晕。
没仪式没戒指,也没围观群众的祝福,只有树丛间的蝉声嘶力竭鸣叫,一声又一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简直是灾难般的求婚现场。
“那你是答应我了?”
但喻见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更加明显的笑容。
盛夏里,骄阳下,少女杏眸澄澈,唇边梨涡浅浅。
池烈抿唇。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默然片刻,最后伸手,从西装内侧的衣兜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喻见面前。
喻见低头,看清那是什么,轻轻地笑:“我就知道,你不会随便乱丢我送的东西。”
男人冷白掌心里,托着一只银镯。
镯子显然已经有些年头,没那么亮,陈旧的,甚至有些发乌。
但喻见还是一眼认出了银镯上的花样。
不是普通的吉祥如意纹路,也不是常见的属相花纹,银镯上镌刻的,是山间最不起眼的野花、最不惹人注意的草叶。
是那一年,夏天的尾巴上,她和他一起坐在树下。
山风吹过,拂动少年额前漆黑的碎发,也吹动他腕间深绿的草叶、蓝白的野花。
喻见分辨了一下银镯圈口的尺寸,有些纳闷。
她问他:“平时怎么没见你戴呀?”
池烈回来也有好几个月,这段时间,她从没见过他戴这只镯子。
男人冷白手腕上一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戴。
喻见问得疑惑。
几秒后,就看见坐在水池边的池烈猛然站起身,不待她抬头去看,他又后退一步。
身子低下去,单膝跪地。
先前,她站着,他坐在水池边,一站一坐,原本就比她矮上一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