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爽朗大笑:“不必多礼。”
赵王和李年说了几句话,忽然看到了边上站着的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娘子,赵王忽然想到了高桓。
赵王说:“我那个侄儿也是这般大小,”他微微欠身,“几岁了?”
李蓁蓁吓得不敢作声,缩在吴姨娘身后。
李桑桑脸上浮出天真娇媚的神色:“九岁了,”她眼中覆上一层阴翳,却没人发觉,“殿下说的那位,就是六皇子殿下吗?”
赵王看见李桑桑虽有小女儿的娇羞,却落落大方,很是讨喜,他说:“对,可惜今日他来不了了。”
李蓁蓁见李桑桑和赵王对答如流,心中不忿,克制住害怕站了出来:“为什么?”
赵王皱了皱眉,一时觉得这小娘子的问话太过不客气,又觉得不该对小孩子计较。
吴姨娘在听见李蓁蓁问话的时候就将她拉了一把,李年呵呵打了个圆场,一团人热闹不已。
而李桑桑目光清寒地看到了大门外,脸上娇弱稚态一丝丝收了回来。
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大门外,他身量还不够,牵着一匹小矮马,满面尘土,脸色苍白。
赵王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转身惊诧道:“六郎!你怎么过来了?”
他似乎猜到了高桓是怎样过来的,因为身量不够,骑了一匹灰溜溜的小矮马,一路上尘土飞扬。
但他疑惑高桓为什么要这样跑过来。
高桓的目光像是呆滞了,赵王觉得他病得实在严重,整个人都迷迷瞪瞪的。
赵王走过去拉住了他:“六郎,”他转头对李年说道,“快给六皇子安排个暖和的地方。”
李桑桑看着高桓,她没有动。
但高桓攀着赵王的衣袖,突兀地向她走了过来,李桑桑垂头,她听见高桓气若游丝的声音:“……你……”
“你……是谁?”高桓看着这张又熟悉又陌生的容颜,抓住赵王袖子的手有轻微的发抖。
李桑桑并不看他,她声音甜软:“我是李家三娘子。”
高桓不满足,执拗问她:“你叫什么?”
李桑桑怔了一下,像是感到了疼痛,她抬眼,眼中空空,什么都没有,但她的笑却是甜腻的:“我叫桑桑,殿下。”
高桓缓慢地说道:“桑桑、桑桑……”他念了几遍,唇色发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桓虚弱不已,本就高烧未褪,又独自赶了许多路,他站在李桑桑身边,身形微微一晃,他向李桑桑伸出手,像是要够住什么。
李桑桑平静极了,她甚至没有多想,微微偏了一步,就此躲开他的手。
赵王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高桓,但见高桓眼底青黑,面色苍白如纸,长长地睫毛垂下,是已经昏过去。
赵王用手探了探高桓的头,有些懊恼:“这混小子,若出了事,要本王如何交代。”
高桓睡了一天,暮色四合的时候他醒来,不安全感重新笼罩着他。
十年来,每次醒来,他总以为是梦,患得患失,他不知道,究竟到了哪一天,他才能够放下心来。
他动了动身子,帘子后面人影闪动,从里头钻出来一个侍女,问他道:“殿下好些了吗?”
高桓点了点头,他张了张口,似乎在犹豫什么。
侍女问道:“殿下要什么?”
高桓道:“你家三娘子好吗?”
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侍女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高桓是一个半大的孩子,眉眼已经有些俊美的苗头,还生着病,她不由得心软成一片。
侍女柔声问:“殿下想要找三娘子玩?”
高桓点头:“对,我见她面善,很喜欢她。”
侍女便说:“那我去把三娘子叫过来,陪殿下说说话。”
高桓压制住内心的喜悦,外表很是沉稳,在侍女看来,这俊秀的孩子只是腼腆。
“嗯。”
高桓耐心地等待,他看了熏笼里冒出的袅袅青烟,听了水钟滴答不止,望了窗外树影婆娑摇曳。
帷幄后有个影子在动,高桓专心致志看过去。
侍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高桓探身往她身后看。
她身后什么都没有,空空。
高桓的心往下坠了一下,他问道:“桑桑呢?”
侍女想到方才见到李桑桑的模样。
李桑桑小小的人,却有耐心看书,沉稳地坐着,隐约有些妩媚的风情。
侍女走过来时候,李桑桑抬头撩了她一眼,蓦地让人有些冷。但下一刻,侍女只疑心自己看错了。
李桑桑乖巧地依偎了过来:“姐姐得空到我这儿来了?”
三娘子嘴甜心甜,满府除了吴姨娘,没有人不喜欢她的。
侍女向李桑桑说明了来意。
“那个小殿下,很喜欢娘子你呢,嚷着要见你。”
李桑桑的脸上浮现出天真的神采,天真得近乎残忍:“可是他病了,我不和病人玩。”
童言无忌,侍女也无可奈何:“三娘子就是任性呢。”
侍女想着李桑桑的模样,对高桓笑道:“我们家三娘子怕扰了殿下养病的清净,所以不肯来。”
高桓听了,没有说多余的话,只往床边上挪过去。
帘子忽地拉开,赵王大步走了过来,及时按住了他:“六郎,你又没有好好养病。”
赵王挥手,侍女退了下去。
赵王看着高桓,不正经地打趣道:“臭小子这么丁点就到了知慕少艾的年岁了?”
高桓虚弱地往后一靠,微微阖了眼睛,并不打算理会赵王。
赵王却喋喋不休:“那小丫头也的确有趣,根本不搭理你,人家说不和病秧子玩,怎么?还不好好养病?”
高桓睁开了眼睛,有些隐约的不确定:“她真这样说的?”
“本王还能骗你,”他端过手旁的药碗,“来,喝了。”
高桓喝完了药,满嘴苦涩,他想办法打发走了赵王,软软地倚靠在榻上。
和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李桑桑见了他,格外冷淡。
高桓回想起前世第一次见到李桑桑的场景。
他走在含凉殿外,意气风发,远远地,他看见了被风吹得摇曳的李桑桑。
他将手中的柳枝递给了她。
李桑桑含羞垂下了头,像是一朵开得正好的芙蕖,垂下了微红的脸。
李桑桑将那柳枝存留下来,她对高桓给她的东西都很珍惜。
回想到这些,高桓感到分外甜蜜,分外苦涩。
如今,李桑桑对他视若不见。
高桓叹了一口气,她还是太小了,等她长大就会懂的。
高桓果真开始认真养病起来,想起今生的初次会面,他有些遗憾,他正在病中,骑着小矮马,风尘仆仆,想来是不好看的。
赵王留在李府的时间不会太长,高桓焦急着,偷偷去李桑桑房中看她。
李桑桑拥着熏笼,娇懒无限,耳垂上坠着两粒小小地珍珠,随着起身的动作微微晃动,略带稚气的脸上,媚意横生。
但高桓总觉得她眉眼间分外的冷,他忍不住想要走近她。
李桑桑偏头,忽而看到了窗外的高桓,她如烟一般的长眉蹙了起来,倏而又放开。
她走向高桓,对着高桓隔着窗子讲话。
高桓被她发现,已经她会恼怒,没想到李桑桑走了过来,语气很软,让他疑心李桑桑对他的讨厌只是错觉。
“你做什么,小心我喊人。”
高桓有些想笑,他沉沉的心事终于化解开来,这时候的李桑桑只是一个小孩,懵懂单纯,从未被世事沾染,说话奶声奶气,圆瞪着乌黑的眼只瞧着他。
高桓说:“我……桑桑,你要和我玩吗?”
成年人的内里说出这样幼稚的话,高桓微微觉得有些脸颊发热。
李桑桑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关上了窗。
高桓站了半天,迎了满头的风雪,有些发懵。
高桓病好了,他开始费尽心思缠住李桑桑。
任凭他心思七窍玲珑,他也猜不出李桑桑的想法。高桓感到挫败,对一个小孩子。
赵王和李年在亭中赏雪煮酒,远远看见三个小孩你追我赶,好不热闹。
那边闹哄哄地一片,细细听来却是他的宝贝皇侄儿在依依叫着:“桑桑……桑桑……”
赵王掩面,感到有点丢脸。
赵王失笑道:“六郎从不缠人的,就是对他母妃也淡淡的,这会儿来南琅琊郡,却像是撒了欢,莫非是前缘?”
赵王随意提到了这话,李年不敢随意接茬,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不远处,李蓁蓁忽然大叫了一声。
赵王拧了眉,往那边看过去,忽而面色一凛,站起了身。
湖边,只有李家两个小娘子。
赵王心跳了出来:“六郎!”
李蓁蓁惊吓不已,惨白着脸愣在原地。
李桑桑垂下了眸子,她也没有动。
两个奶娘慌忙赶了出来,李桑桑将头埋在奶娘怀里,被半抱着带回了院中。
李桑桑身上被湖水打湿了,这是冬月的水,带着薄冰,散着幽幽寒气。奶娘用热帕子给李桑桑擦了身,随口问道:“六殿下怎么会跌进湖里去了?”
李桑桑唇边牵起笑,神色冷淡:“谁知道呢。”
奶娘将李桑桑的湿衣服收好,临走前嘟囔:“三娘子,你系在垂带上的那枚荷包又不见了,奴婢绣了好几天呢,也要爱惜一些奴婢的东西呀。”
李桑桑本被热帕子烫得懒洋洋的,听了这话,蓦地浑身一冷。
第38章 李蓁蓁视角的番外 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毒酒端上来的时候, 李蓁蓁是漠然的。
她说:“我要见陛下。”
丁吉祥的笑容带着些嘲讽:“采女,陛下不会见你。”
李蓁蓁眸光黯淡下来。
采女,她从距皇后一步之遥到了最末等的采女。
丁吉祥将毒酒端到她面前, 她兀自笑了起来, 越笑越大声, 在这冷宫的夜里,分外凄厉。
她厉声问道:“我有什么错?”
丁吉祥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说道:“采女谋害皇嗣,苛待绫绮殿, 致使淑妃娘娘……”
李蓁蓁摇头打断了他:“不,陛下很清楚, 究竟是谁害死了她,是陛下自己,可笑!可笑!”
丁吉祥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他很明白,说这些已经没有了用。
当初苛待过淑妃的, 天子都用最严苛的手段对付, 大明宫内人人自危。
李蓁蓁盯着面前的毒酒,开始出神。
人人都说, 太子高桓爱惨了她,连李蓁蓁自己都这样认为。
她记得,初入含凉殿时, 高桓是怎样含笑地看着她,李蓁蓁那时候觉得天地都亮了。
她喜欢高桓,高桓也喜欢她。
这是她所知道的,有关高桓和她的一切。
但那日, 她在含凉殿外看见了高桓和她的妹妹李桑桑。
她看见了高桓眼中不同的光,她忽然感觉她才是多余的。
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她大起胆子叫了高桓一声,高桓转脸看她,然后走向了她。
她放下心来,一切都是她多心了。
但是女人的直觉,不会轻易出错。
成为贵妃后,天下人都说她宠冠后宫,但她很快从无上的欣喜中清醒过来。
高桓从来不亲近她。
她开始怀疑一切高桓身边的女人,她没有想过是那个待在冷宫的可怜虫占据了高桓的心。
李蓁蓁以为,李桑桑嫁给高桓是一个意外。
李桑桑本应该是吴王的孺人,她以为李桑桑是因为姚五娘受伤,才阴差阳错进了东宫。
但她错了,错得彻底。
那日她邀请李桑桑到宜春宫花园小聚,高桓突兀地出现了,并赶走了李桑桑。
她佯装体贴地劝和高桓和李桑桑,那时她不知道她的举动有多可笑。
她以为高桓厌恶极了李桑桑,所以不想见到李桑桑。
她那时怎么会知道,高桓听闻她宴请李桑桑,急匆匆抛弃了大臣,就为了过来盯着她。
高桓在防备着她!
防备她要伤害他最爱的女人!
感情终究是不能隐瞒的,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终于,李蓁蓁明白了高桓不碰她的原因。
听闻高桓夜里去了绫绮殿,李蓁蓁妆点明媚的面孔扭曲得异常恐怖。
为什么独独是她,为什么对她动了心?
李蓁蓁拥有了一切优势,陡然间失了效。
高桓不再会因为她是吴美人的侄女,而将她放于李桑桑之上。
李桑桑什么都没有,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赢过了她。
她内心产生了浓浓的嫉妒,她恍然发觉,这嫉妒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它潜伏多年,只需要一个引子,就可以悉数涌出。
她利用了高桓和李桑桑的冷战,将李桑桑困入一个无依无靠的境地,那时候,她并不是很想要李桑桑的命。
毕竟,李桑桑是她的亲妹妹呀。
然后,她知道了,李桑桑怀孕了。
为什么?
李桑桑将这个消息隐瞒得很好,她大约以为宫里没有人会知晓,李桑桑不知道,李府下人曾经来过东内,将这消息告诉给了李蓁蓁。
李蓁蓁又一次利用了高桓和李桑桑的隔阂。
这一次,她逼死了李桑桑。
她以为,这一次她同样做得很隐蔽,但是很快,高桓命人困住了珠镜殿。
李蓁蓁慌到极致,倒冷静下来,她从匣子中取出吴美人当年所作之画,上面有一对金童玉女,却是高桓和李蓁蓁幼年的模样。
李蓁蓁说:“我要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