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火葬纪事——北风信子
时间:2021-09-09 00:27:06

  “就留在李家吧,阿兄养着你。”
  李桑桑感到寒意一丝一丝浸透到了心里。
  李丛看着李桑桑定定望着他出神,静默地等待了许久,温柔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他终于提起了话头:“桑桑,许久没见你,竟然有些生疏了。”
  李丛今年不过十三岁,已经抽条长成小小少年模样,他自小经历坎坷,熟知人心,比大人似乎还要多上一个心窍。
  他又笑了一下:“你自小身子骨就弱,阿娘总让你多出来走走,你却不肯听,”他伸出手来,“好久不见,陪阿兄散步一回吧。”
  李桑桑凝眸想了想,同意了。
  李丛带李桑桑往李府的后花园里走,这个时节,只有梅花开得正好,李桑桑记得,李丛自小就爱这几株梅树,总是将死去的鸟儿埋在梅根底下,添作花肥。
  从前,李桑桑以为这是一种温柔,现在细细想来,总觉得分外诡异。
  外面下起了小雪,李桑桑走在前头,并不理会后面的李丛。
  她走到梅树下停住脚步,蓦地感到浑身一暖,回头看,是李丛解下了外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李桑桑由着他细心照料她,连眼皮都没有抬,雪静静地落下,李丛心中有些奇异的感觉。
  李丛顿了顿,收回了手。
  他折下一支梅枝,塞进李桑桑手中:“这个好看。”
  李桑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有接稳,任由梅枝掉了下来,也没有去捡,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它掉进雪里。
  李丛怔了一下:“不喜欢?”
  李桑桑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前觉得阿兄是梅,是傲雪凌霜的花中君子,但是……”
  “但是什么?”
  李桑桑软软笑了一下:“但是太清正了,多累。我听闻南边的身毒国有一种花,叫俱那卫,灼灼似桃花,内里却有奇毒……我虽未亲眼见过,却很喜欢。”
  少年李丛皱眉看着李桑桑,心中隐有波澜。
  他几乎以为李桑桑在暗讽什么,但看着一团稚气的李桑桑,他又疑心是他多想了。
  李丛笑了一下,正要说些什么,忽见一个小厮过来,说道:“郎君,赵王殿下有请。”
  李丛一愣:“赵王?”
  李丛匆匆走远,李桑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的疑窦盘旋不定。
  李丛他、究竟是谁?
  前世他为什么会要她殉国,难道……
  李丛的生母是胡姬,在李桑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李桑桑觉得这个女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一般,李府上下再也没有她的踪迹。
  从前伺候过她的人,都去哪儿了?
  正在思考间,李桑桑余光看见一个人影出现,高桓往她这边走来。
  李桑桑按下心中模糊的计划。
  “桑桑。”高桓叫她,李桑桑从萦绕的思绪之中回神。
  高桓微微皱着眉:“你兄长他……”
  李桑桑一下子明悟过来,方才是高桓支走了李丛。
  高桓今日看见李丛回来,不安达到了顶峰。
  南朝太子的的后裔,一心复国的阴谋家,对李桑桑怀有卑劣想法的兄长。
  高桓看着李桑桑,对于李丛的秘密,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还这般懵懂,李丛又是她的兄长。
  千言万语只成了一句话:“你兄长他不是好人,你不要和他玩,他……”
  也许是他掌握不了九岁孩童的心理,他眼看着李桑桑眼神变了,李桑桑视他如蠢物。
  李桑桑生硬地打断了他:“殿下来做什么?”
  高桓张了张口,他略带期盼地从怀中拉住一件小物件,李桑桑垂眼望,是她的荷包。
  高桓捏着这荷包,举在她面前。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李桑桑想起那日,高桓站在廊檐下,阴影遮住他的脸,他将吴王和父亲的信件捏在手里,似笑非笑。
  李桑桑伸手,“啪”地一声打掉了高桓手中的荷包,高桓一怔,俯身去捡,李桑桑已经用脚将它碾进了泥中。
  高桓不明就里,他抬头:“桑桑,可以把它给我吗?”
  李桑桑看着他的眼睛:“殿下,不行。”
  高桓嘴唇抖了一下:“为什么……”
  李桑桑在笑:“我说了,不行。”
  高桓走了,他的背影略带挫败。
  李桑桑移开脚,将那枚荷包捡起,拍了拍土。
  沾了污泥,再也不是完好如新的美好样子。
  李桑桑看着高桓走远,方才被打断的思路重新续起,李丛,究竟是谁,而她,又是谁?
  李桑桑开始缠着李丛,无论是李丛读书还是外出,她都用她不谙世事的眼神,说服李丛让她留在他身边。
  连李年都看不够去了:“桑桑,不要总是缠着你阿兄。”
  李丛却说:“桑桑很安静,没有耽误我正事。”
  李丛有时候避开李桑桑外出见人。
  他来到马厩,却发现李桑桑早就等在了这里:“阿兄,要出门,带上我好吗?”
  李丛摇摇头:“桑桑乖,这次不能带你。”
  李桑桑不依不饶,一向好说话的李丛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牵了马,逃似地往外奔去。
  李桑桑走上两步追上他:“阿兄!”
  她伸手,给李丛递上一只香囊,李丛漆黑的眼眸有了光芒:“桑桑做的?送给阿兄的?”
  李桑桑点头:“阿兄不要弄丢了。”
  她看着李丛将香囊收入袖中,她上前一步,夺了过来,低下头,慢慢系在李丛的腰间,李丛微怔,看着李桑桑的乌发。
  李桑桑往后退了一步:“不要取下。”
  李丛笑了一下:“不会的。”
  他骑上马,带着香囊往外面去了。
  李桑桑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李丛的背影。
  忽然她听见马厩边上有轻微的动静,似乎有人一直站在那里,而她丝毫没有察觉,李桑桑脸上顿时有了冷意:“是谁?”
  她转脸一看,高桓从那里走了出来,他神色有些阴郁:“桑桑。”
  他不想看到李桑桑和李丛在一起,但他一个外人无法阻止。
  还有……那只香囊。
  她给了李丛香囊,却不肯给他荷包。
  高桓看着李桑桑忽然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似乎有些腼腆,她说道:“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高桓心口竟然有些酸涩,他捏紧了手指,笑道:“当然。”
  李桑桑要高桓给她找一匹马。
  高桓命太监给李桑桑找来一匹小矮马,温驯服从,高桓将小矮马牵到李桑桑跟前,说道:“他性子很好,你别害怕。”
  他说着,就要抱李桑桑上去。
  李桑桑闭上眼,似乎在忍耐,高桓想,她在害怕这匹小马。
  还稍显稚嫩的脸已经可以看出日后的绝代风华,高桓凝望着李桑桑的脸,微微出神。
  他很快回神,将李桑桑小小软软的一团抱了上去,而后他就要跨上马。
  李桑桑推了他一把,夺过他的鞭子,往前直冲。
  高桓的脸被吓成了雪白色:“桑桑小心。”
  但是看着李桑桑一骑绝尘,她似乎会骑马,风中留下她的声音:“不要跟过来。”
  李桑桑送给李丛的香囊中藏了胭脂磨成的细粉,用针划破,一路上会漏一地,李丛没有怀疑过他的小妹妹会有这样的心思,因此没有什么警惕。
  李桑桑一路上骑着小矮马,循着胭脂粉末的痕迹,一直走到郊外。
  直到能够听见李丛的说话声,李桑桑栓了马,躲了起来。
  李丛在和一个男人讲话。
  那男人说道:“近来很奇怪,朝廷竟然开始暗中查找我们的人,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忽然间又旧事重提起来。”
  李丛说:“是你们动作太过不小心。”
  男人说道:“少主人,我们一直很小心。”
  李丛又说:“你说有没有可能……赵王就是因为我们而来?”
  男人皱了皱眉,有些忧心忡忡。
  两人絮絮说了一会儿赵王,那男人又说道:“那个姓许的婢女,这些年愈发疯了,她这样胡言乱语下去,终究是个麻烦,不若一了百了……”
  李丛说道:“不行。”
  男人看他脸色冷硬,倒也没有特别坚持。
  李桑桑藏在树后,暗暗记住这个人,姓许的婢女。
  她藏了很久,等李丛和那个男人都走了,又等到天快要变黑,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径直回到了李府。
  ***
  赵王在南琅琊郡的差事早就办完了,因为高桓一再拖延,北上的时间迟迟不定,连远在长安的天子都忍不住催促起来。
  终于,赵王对高桓说:“六郎,皇叔由着你任性许久,如今该回去了。”
  高桓摇头。
  赵王稍显强硬:“不要胡闹。”
  看高桓不为所动,赵王又软和下来:“六郎,你是在等着什么吗?”
  等……
  高桓微微出神。
  自李桑桑离世后,高桓开始了解她的一切,他将掬水提作女官,每日的工作,就是在他身边,将关于李桑桑的一些。
  琐碎的,细微的,高桓都爱听。
  仿佛,李桑桑还没有离他远去。
  掬水讲到这件事的时候,有些犹豫,似乎不想触及李桑桑隐瞒许久的往事。
  上元夜,李桑桑走丢,沦落到妓馆。
  高桓于是明白,李桑桑为何对小吴氏有着这样的恨意。
  这次,他会阻止一切会伤害到李桑桑的事情。
  高桓抬头,看着赵王说道:“到上元节之后,好吗?我想看看南方是怎样过节的。”
  赵王说道:“不行。”
  高桓正欲说些什么,赵王抬手制止了他,赵王转身,从锦盒中拿出一封信件。
  “你父皇的手谕,不得耽搁,即刻回京。”
  高桓低头想了一下,沉默许久,然后他抬起脸来:“好,就依皇叔。”
  赵王往窗外望了一望,小厮开始搬动箱笼,院子里到处都是走动的人,不消多时,大件就收拾好了。
  赵王拉着高桓,要往外走。
  高桓却说:“皇叔,走之前,我还有件事没有做。”
  他说完就飞快走了出去。
  赵王揉了揉眉心,感到头疼,不用想,这小子又是去找李家那个三娘子了。
  高桓跑进李桑桑院中,看见侍女放下了卷帘,正要关门。高桓跑过来的时候,侍女漏开一道门缝对他说话:“三娘子身子不好,要静静睡觉,奴婢不好开门,烦恼殿下稍后过来。”
  高桓不清楚李桑桑的习惯,只是到每次他过来,李桑桑十有八九都是要关门睡觉的,他往常见了,就知趣走开,可是今天不一样。
  眼睁睁看着门关上,高桓握紧拳头,用力往门上砸出几声闷响:“我有事要和桑桑说。”
  门没有开。
  高桓等了许久,有些颓然,他用额头抵在雕花的木门上,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
  高桓心中喜悦凝滞地动了起来,他大声道:“桑桑,上元节那日,你千万不能出门。”
  他屏住呼吸,等待里面的回应。
  里面的人站住了,高桓将手抵在门上,企图能够触到李桑桑的气息。
  然后他从门的缝隙中看见了。
  一直站在门口的并不是李桑桑,而是一脸为难的掬水。
  .
  赵王终于带着高桓踏上回程的路。
  江水悠悠,赵王站在船头,看愁眉紧锁的高桓,笑问道:“六郎,李家那个小娘子一点都不喜欢你,你怎么还缠着她没完?”
  他对这个侄儿的轶事素来有所耳闻。
  高桓是宠冠六宫的徐贵妃的儿子,不大不小,正是中间的那个,平日里徐贵妃免不了忽视了他。
  而高桓竟然也并不在意,赵王想来,就算是大人,遇到了这样的偏心,都会耐不住满心酸楚的。
  宫里的皇子皇女们都小心奉承着华阳公主高檀和九皇子高杨,高桓与他们一母同胞,对他们却根本不理会。
  有好事的皇子问过高桓,为什么不同高檀高杨玩耍。
  高桓小脸上显出认真的神色:“我只喜欢,喜欢我的人。”
  .
  赵王笑道:“不是说,只喜欢,喜欢你的人吗?”
  “桑桑她不一样。”高桓的声音轻轻,仿佛被风吹皱了。
  高桓想到李桑桑,感到一阵心绞。
  他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桑桑变得这样重要。
  也许是第一次见面就注定。
  也许是在看到李桑桑克制住浑身的颤抖,红着眼尾说喜欢他的时候。
  他记得李桑桑说出“喜欢殿下”时,他颤抖般的的悸动。
  他搂住李桑桑,搂得极紧,满身的尖锐锋芒也软了下来。
  面对李桑桑问为什么的时候,他深埋心中的,从未说出的话。
  “因为……”
  因为很稀奇。
  那时候,从来没有人喜欢他。
  徐贵妃冷待他,高檀厌恶他,高杨远离他,宫里的其他人,畏惧着他。
  他的父亲,彻底无视他。
  他明明有父有母,天地之间,却是孑然一身的。
  后来,他迟缓发现有人偷偷爱着他,而他终其一生都无法回应。
  所以面对李桑桑炽热的表白的时候,他会怔愣,他会悲怆得想要落泪。
  可是……
  可是他冷硬的伪装连自己都骗过了,他当时并未发觉自己的心。
  赵王问他,李桑桑如今不喜欢他,为什么他要痴缠。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