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再枯荣
时间:2021-09-10 09:52:41

  “呜呜呜……”雏鸾屈膝抱着,将脸埋在裙间,哭出一片汪洋,“他不要我了,你去、你快去打点行礼,咱们就要回堂子里去了!”
  “什么?我的姑娘嗳,好好的,你这话是从哪里说起?我怎么没听明白?快别哭了,抬起头来好好同我说。”
  雏鸾呜咽一阵,适才抬起头来,“他、他要升官了,怕我丢他的脸面,想赶我走!又、又不好同我明讲,这些时老是吞吞吐吐的,一会子问我会不会忘了他、一会子又问我往后会不会自己乖乖吃药,这可不就是不要我了嘛?连后头的事情都想到了,就怕我离了他过得不好……”
  小凤细思半晌,觉得没头没脑,“你这是打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姑爷天天恨不得把心捧给你,你怎么好这样猜忌他?他若不要你,何必当初挨那么多打娶你家来?这不是没道理的事情嘛,你少在外头听人挑拨!”
  一席渐渐说止了雏鸾的眼泪,歪着一张泪渍斑驳的脸,扇着两扇沾星挂水的睫毛,“你说得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只是,他近来说话比我还没头倒脑的,我听又听不明白,又不好细问他,我只当他不想要我了,拐弯抹角地赶我呢。”
  “我看呐,”小凤把两个眼一转,生起心计,“八成是因着你不老实吃药,姑爷生气了。”
  雏鸾轻挤眉头,将信将疑,窗外大片大片的雪光亮得晃眼睛,白色掩天盖地,她呆呆傻傻的脑子里,想不到关于别离的痕迹。她以为,世间没有离散,就好像她虽嫁了人,可姐姐们住在隔壁,妈妈与其他姊妹,转一条河道就能相遇。
  而她,即便将他短暂忘记,也终归会再撞进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沈从之:我想让你得到我。
  云禾:滚……
 
 
第73章 红愁翠残(五) [VIP]
  长廊东风, 短亭幽梦,一夜当如一月新,灯花虚影里, 何人香枕仙游, 何人合诗筑愁?数不尽, 皆在画楼绣阁中。
  金炷殆灺,照着沉默的两个人。谢昭柔捧着肚子坐在榻上, 冷目斜窥着韩舸,“按夫君的说法, 外头住着那两位差官是京里来送粮的人,驿馆没了住处, 特意请到我们家来住下,可是这个意思?”
  韩舸闷不作声地将头点一点,垂眼分付脚尖,“就是这么回事,话也说清楚了,快睡吧。你怀着身孕, 这都快三更了, 就是你精神,孩子也没精神了。”
  她胸口起伏一瞬, 收回眼乜呆呆地笑,“夫君,我不是二娘,不是那么好哄的。既然驿馆没了住处, 怎么不请他们的长官到家中来住, 何故要请两个差役?你给我说实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 ”韩舸侧目睇她一瞬,实话仍然不实,“我要升官了,要随都察院的人一同到京里去,这一去,少则二三月,多则……我也说不清。总之,家中还要请你多费心照料,雏鸾,也请你多费心。”
  谢昭柔心里一阵慌乱,半点不肯信,“夫君忘了,我大小也官宦人家的女儿,那都察院是做什么的,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你若不照实讲,照顾母亲祖母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可二娘,你自己带着去,我不帮你照管!”
  缄默一晌,韩舸重重叹出一缕气,近乎行到末路,绝倒落魄地一笑,“我实话同你讲了吧,只是你不要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她们年纪大了,经受不住。都察院是来拿我上京归案的。祝斗真被抓前,曾上书参我以公谋私、私自以朝廷名义各大豪绅借银粮,如今案子下来,要押解我上京受审。昭柔,我这一去,可能回得来,也可能回不来,家中,只能拜托你了。”
  在他平静的叙述中,谢昭柔渐渐抖着身子,抖得鬓鬟上的珍珠流苏碎得不能再碎地响动,“这么大的事情,爷爷父亲知道吗?”
  “知道,爷爷父亲也会瞒着老太太与太太,若我能回来,便家和安宁,若我回不来……能瞒一日是一日吧。”
  她倏然觉得他太残忍了,残忍到从没爱过她,却要让她独自担起一个家。
  然则当她想要指责他的时候,他已经跪在了她的裙下,“对不起,我不是个好丈夫,你还怀着身孕,我却要将这么个担子交给你。可我没有法子,爷爷父亲在外地任官,老太太年事已高,我去后,太太必然也无心理家,雏鸾……雏鸾她还什么都不懂,这个家里,我已无人可托,只能托你。”
  谢昭柔睨着他哀切的眼神,在他眼中寻不出任何一点错处,他堪称一位忠孝仁义的读书人,对得起天地民心。倘若有一点不好,大概是他不爱她。
  她两行眼泪轻滑,抖着下巴, “那你真的还会回来吗?”
  烛光扑在韩舸温润的面庞,在他眼中投放了一颗火星,像他们之间的一段距离,由大地到银河那么遥远。他摇摇头,肩膀低低垂下去,“我真的不知道。国库需紧,朝廷不想还银子,大约会拿我的命抵债。”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做?”
  “我……我是一方父母官,只能这样做。”
  谢昭柔渐渐呜咽起来,恨极了,便提脚揣他,“你什么都想得到,父母亲人,还有二娘,连那些非亲非故的百姓你也为他们夙夜操劳,可我呢?你想过我吗?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有个孩子,我挑不起这么大一个担子,我也还不懂事呢,我也得依靠你啊……”
  她伏在案上,哭倒一片天,黑漆漆的夜色里,悬着一把月刀,好像又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面对一切残酷的风霜。
  但她也曾是一位天真少女,曾为他辗转反侧,将满腹的爱意竖成一座无字碑,可他看不见,或者他只是选择看不见,选择不近不远,相敬如宾。
  屋里馥馥的鹅梨香冷下来,彻骨的冰冷里,仍然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她在积天累月无望的爱慕里,依然能看到他的好。
  韩舸也看到了她的好,也十分需要她的好,关于这种自私,他只能抱歉,“对不起,我知道我一直辜负了你,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辜负雏鸾。你温柔懂事、大方得体、端庄善良,论家世性情,你什么都比她强,我只能把她托付给你。就算我不在,我也相信你会善待她。请不要,让她无家可归。”
  暗风来袭,吹拂灯影,谢昭柔端起满脸的泪痕,欲将心事笔书,却只是将成诗,难成诗。她第一次由上而下地看他,从前多数是在身后看他的背影,难见前身。这么一瞧,发现他的忠诚真是残忍。
  她摇晃着脑袋,泪霪霪地挥洒,扑倒在他肩上,“我不行的夫君、我真的不行!我照顾不好这么一大家子人,我也照顾不好二娘,二娘她、你要是不在,她不肯听我的话!你得回来!她还有病在身上呢、还有我们的孩子,你还得教他读书认字呢!”
  韩舸合拢双臂抱着她,眼稍闭,心稍狠,“明日我走,就说我被急招上京了,别的不要多说,若我能回来,一定亲自教导孩子。”
  从前在家做女儿时,长辈们常讲姑娘嫁人就长大了。谢昭柔这晌才明白了原来是这个意思,事与愿违的命运总能推着她往前去,到达那些她原本以为会承担不了的艰辛。
  哭夜很快转为白日无常,是谁落笔成书,曲折了平坦的命运。韩舸去后,谢昭柔上瞒下瞒,只说韩舸因苏州灾情被急召入京,别的一概不知。韩家老太太与太太忙递信到嘉兴府问询韩老爷,暂无回信,且不表。
  只说谢昭柔当着人面不敢展露愁态,夜里独自哭湿鸳枕,连哭了好几夜后,想起芷秋来,忙递了拜帖造访浅园。因陆瞻一早出门去,芷秋便将她邀进屋内说话。
  外头是朔风蛰冻,屋里却如春暖四月,榻下墩着鎏金铜盆,火正烧得旺,榻侧又点着苏合香,熏出了谢昭柔一海的眼泪,“芷秋姐,实在没法子了,谁也不能说,只好来告诉你。你们家陆督公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能不能请他去帮忙疏通疏通?好歹打听出来,到底要定个什么罪?我心里也好有底不是?”
  听完一番表白,芷秋惊骇不定,不曾想生此变故,忙安慰,“大娘先别急,只是押去审讯,又不见得就是要定罪。韩相公在苏州做的事情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就是查下来,他也是一心为了百姓,何罪之有?先别慌,你还有身子呢,保重自身要紧呐!等我们陆大人回家来,我先问问他,明日给你回信。”
  “那芷秋姐,你可千万放在心上啊。”
  “大娘放心,韩相公算是我的妹夫,我怎好忘?”芷秋见她哭成个泪人,又软言相劝半晌,叫来丫鬟,“初月,你送大娘出去。大娘,可不要再哭了,仔细眼睛哭坏眼睛。”
  这厢附上千叮咛万嘱咐,将人送了出去。芷秋独回房中,苦等半日,总算见陆瞻归家,忙跟进卧房为其宽衣,“韩相公的事情,你晓不晓得?”
  陆瞻恐她烦忧,还想瞒她,“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韩相公前两日被都察院押解上京了,说是他假借朝廷名义各处借贷银粮以权谋私!一早隔壁大娘就来寻我说这个事,想叫你探听探听到底是怎么个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已尽知,陆瞻也不好再瞒,“这事儿我知道,我给都察院的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到京后拖一拖再审。我这里上谕下来,抄了那些人的家,向皇上请银子还了那些人的债,大约就能放他回来。”
  “那皇上会不会应啊?”
  “若是抄出的银子多,大约会应。”陆瞻解尽衣衫,单留了条裤子,手臂往上套一件水貂毛压领口的暗紫大氅,“都察院若能拖住,倒不妨事。只是我担心苏州的事情他知道得太多,性子又直,凡有牵扯在内的京官恐怕不会轻易饶他。”
  芷秋将脱下来的衣裳抖一抖,挂在龙门架上,与他旋到榻上吃茶,“如今大娘肚子一日大过一日,雏鸾又不顶事,全靠她一人撑着,她急得不知怎么样。还是韩相公在的好,雏鸾也能有个家,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们雏鸾往后还不知谁来庇护呢。可依你这样讲,那祝斗真和姜恩不都招供了,他们为难他一个小小县令做什么?”
  “虽说祝斗真二人招供了,可供词还没送到京里去,他们到底不知道招了多少罪、供出了多少人。何况韩舸父亲和爷爷也是难缠的,往年逮住一点错处就要上疏弹劾,朝中那些人,多少会有忌惮。但你放心……”
  才说了放心,陆瞻自己又有些不放心,朝外头喊来黎阿则,“你去告诉崔元峰,叫他派两个人一路上盯着些韩大人,苏州的事情他知道太多,只怕路上会不太平。”
  芷秋听见又揪心起来,“怎么个不太平?”
  他轻轻抿唇,松开后一笑,“没什么,以防万一而已。”
  冬日天短,申时三刻太阳就有落下去的势头,琼沙随之飘洒。榻下拢着一个珐琅炭盆架子,墩得稍高,烧得屋里暖洋洋地安逸。两个人就在窗下吃晚饭,摆了烧鹅、蒸了鲜鱼、煨了清汤,并着一壶酿的极淡的茉莉花酒。
  芷秋为陆瞻筛了酒,自己却有些没胃口,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闲挑着。陆瞻观她脸色,只好安慰,“官场上的事情向来都是朝夕巨变,你要是担心只怕还担心不过来,明儿若我死了,你也不吃饭?”
  “呸呸呸!”芷秋偏首朝地上轻啐几口,翘着指头指他,“你也啐!什么好话不说,尽讲一些不吉利的话。”
  陆瞻笑过,吃完叫人收了饭,搬来一个小炉,备着各色茶器,要与她吃茶果点心。
  芷秋对案洗茶瀹茶,一套功夫摆弄得行云流水,唇上闲谈碎喁,“你们何时去抄家?要是抄出两个品相好的女孩子,记得告诉我一声。”
  “家里要买丫头?”
  炕几下头悬空,陆瞻分盘着两腿,衣摆与芷秋的裙勾勾扯扯。芷秋稍微抬眼,像丝线纺出的锦,妩然缠绵,“我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是妈。等疫病好了,堂子里生意还是要做起来的,可朝暮没了,堂子里冷清下来,还是要买两个女孩子才好接下去,阮儿姐也想着要买两个,有你在这里,还能便宜些嘛。”
  说着递盅茶过去,眼皮上托着一股子精打细算妩媚地翻一翻。陆瞻接过茶,嗅见一丝核桃仁儿的甜香,笑对她,“想在我这里通个门路?”
  “嗳,我自打嫁给你,可从未烦过你一件事,既不要你通关系安排家眷,也不借你的权势敛财,我妈他们外头也不要帮忙。但你抄了人的家,少不得就有家眷奴仆要发配,便宜点卖我们怎么了?”
  一行说着,一行将脚由裙里伸出一点,在他腿上蹭蹭。力道极轻,如风扫叶,摩挲得陆瞻心里痒痒的,便在炕几下握住她的脚,“这个便宜自然可以,只是你怎么报答我才好?”
  芷秋将脚轻轻在他手里抽一抽,半真半假地嗔眼偏向窗外,“你是我的夫君嗳,难道照拂我不是应该的?怎么还要报答?你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炭盆里蹦出几个火星,噼啪落在陆瞻心里,绽出徐徐爱欲,抽解了她锦袜上系的带子,“官场上的事情,本来就不能讲人情。这些人原该是要充为军伎的,我为你开了门路,你也得奉承奉承我啊。”
  他将脚一拉,捧在了怀里。芷秋只好将两手撑在榻上,佯作不甘愿,“你要怎么奉承才好?”
  “以身还债,怎么样?”
  虽是问,却不等答,站起来将她抱到旁边书案上,先走到屏风后头去阖了门,又到对过床上摸什么东西。
  窗外天色将落,只有一缕蓝幽幽的光透绮窗,整个屋子像浮在梦中的天堂,芷秋坐在案沿上,裙里两个白嫩的脚一前一后翛然摆着。
  此节外头倏忽有人敲门,“姑娘,可要点灯?”
  虽是隔着门,芷秋也像是被人拿了奸似的,一霎神慌,竟不知要不要放桃良进来,将两个眼远求陆瞻。陆瞻则将手中的红带子提到耳边,冲她挑挑眉峰,就是不作答。
  较了半晌劲儿,外头又问了两声,芷秋只得臊红着脸回,“先不用,晚些时再点。”又生怕人想歪,多此一举地追添一句,“屋里还亮堂呢,还看得见!”
  外头没了动静,陆瞻已拿着红带子走到跟前,折了一折蒙在她眼上,一壁在她脑后打结,一壁在立在她裙间吻她,倏浅倏深间,呼吸似一团没有颜色的火焰,点燃了芷秋的漫山遍野。
  她像一捧滚烫的灰烬,飘飘荡荡无处落脚,只好紧抓住他的衣襟,发出楚楚可怜的哼鸣,“陆瞻,屋里黑漆漆的,可以不蒙着眼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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