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到处乱跑,有不少见到徐蘅,开始窃窃私语。
楼梯上遇到对门沈家的二女儿沈曼,今年她跟徐蓁一样,也是毕业班。
沈曼已经交过学费,见到徐蓁就说,“怎么才来,五年级要拔草。”经过一个夏天,校园好几处长满杂草,这些都是高年级大孩子的活。
徐蘅不肯上学,闹了一场,所以她们两家出门晚。不过徐蓁没提,应了一声把两张十元塞在方辉手里,“你带她们去报到。”然后拔腿挤进人群跑了。
跑了……
方辉无语,但也没办法,只好寄希望于徐蘅不要捣蛋。
可惜天不从人愿,二楼过道狭窄、学生多、走得慢,一路有人说“斜眼也来上学”。
没了大姐的弹压,徐蘅对这些人又是喷口水又是翻白眼,闹得注意他们的人更多了。
方辉深感心累,只好挡在徐蘅面前,不让她跟无聊分子近距离接触。方旭昨晚跟爸爸“长谈”过,收到的指示是要平等、博爱,保护智力有缺陷的孩子,这会动力十足,扬声骂回去,“有本事到老师那里这么说!”
有的孩子听了不服气,“老师也这么说!”
“找教导主任!找校长!找教育局长!找市长!”
安歌偷笑,三岁知八十,果然是人精方旭,这么小已经知道“一物降一物”的规则,难怪后来仕途平稳。
方辉不好打击小弟,只能适当引导,“不理他们就得了。就像我们去动物园看动物,没准动物也在参观我们。”没本事的才动不动告老师,找上面的压下面的,有本事的全靠自己。
先带徐蘅和方旭去交学费。
班主任王老师是刚分配来的年轻老师,没人肯收徐蘅收班级,她自告奋勇接收了这个问题孩子。
见到徐蘅的长相,王老师也没露出异色,笑着让徐蘅要好好学习,“你妈妈申请了两年,才帮你争取到学位,真是不容易。”她听说过,徐蘅妈妈为了这个孩子的入学,可以说费尽苦心,还搭上聪明的小女儿。“安歌是吗?文章写得那么好,欢迎多指点我们班的小萝卜头,老师也要向你学习。”
面对别人善意的夸奖,安歌一直没学会如何坦然接受,好在她这会壳子还是小毛头,只要红着脸点头就行。
梦里的小学班主任是中年妇女,十分讨厌徐蘅,怂恿别的孩子跟她对骂、打架,没多久成功以“不适应普通教育”的名义,把徐蘅赶出学校。安景云只好把徐蘅送去福利院读书,和义务制小学每学期十元的学费不同,有父母的儿童不在福利院教养范围,每个月学费是四十元,另外还要交中午伙食费,大大增加了徐家的负担。而且福利院一般不收有父母的孩子,因为托人欠下人情,徐正则经常帮别人修理电器作为回报,日夜没有时间休息,拖垮了受过严重烧伤的身体。
对方家兄弟,王老师更是温言夸奖,赞得方旭热血沸腾得不要不要的。
方辉沉稳些,懂得这是老师的鼓励。对孩子鼓励好过批评嘛。
等四个孩子从王老师那里出来,再遭遇过道中的白眼,都觉得:哼,不理你们。
方辉和安歌的班主任谢老师是年级组长,副教导主任,比较严肃,“你俩是放在我班上试读的,现在属于考察期间,要是学习跟不上进度,或者不适应班级生活,那就退回原来的年级。希望你俩能够认识到这点,不要跳级了就沾沾自喜。学习是场马拉松,暂时领先只有更加绷紧才能应对挑战,不然很可能被别人超越。”
安歌乖乖地点头。谢老师看见方辉满脸的不以为然,提高声音,“方辉,你有什么想法?”
方辉大声道,“报告!我们没有沾沾自喜!”
谢老师,……
好吧废话少说,拿出暑假作业。
这种特殊情况安歌没遇到过,暑假作业什么的难道不是老师从来不看,免得学生太闲才安排的么。还好,开学前两天她补完了,这会字迹都是崭新的。
方辉比她强多了,早在拿到的时候已经做完,缺点是他已经忘得差不多,谢老师随手指的两道题,要放在往年开学日准得陌生如新。还好,暑假跟着安歌预习复习过,现在么,应答如流。
谢老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扬声把等在门外的徐蘅和方旭叫了进去,一人一支棒棒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还揉揉方辉的狗头,“跟你二哥好好学习。帮我告诉你爸妈,一中正在筹办自己的少年班预备班,以后你们不用跑那么远也能读。”方亮是出名的神童,跳级进入初中,拿了全国中学生数理化竞赛一等奖,在首都上预备班。红星小学因为出了他,对好苗子特别重视。
方辉顿时傻眼,他不爱学习啊……救命!
本来父母心疼二哥这么小一个人在外读书,对他和小弟要求没那么高,但如果一中就有,那他俩还不得逼着他和小弟上进。
差不多就行了......吧。
谢老师没把方辉的小情绪放在心里,孩子嘛,能主动爱学习的很少,但这不正体现家庭和学校教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吗。
她只担心安歌,聪明归聪明,毕竟太小,“上课有不明白的只管来问,老师教数学,最喜欢提问题的孩子。要是同学欺负你,让方辉帮你-”她笑着指指方辉,“他可是齐天大圣。”
方辉的脸涨得通红。
在毛毛面前,齐天大圣这种自称,很幼稚啊。
怎么办,要是不努力,大概和毛毛没几年同学可做。
第四十三章 还是报到日的日常
中午孩子们聚在一起,用旧挂历包教科书。
安歌糊过纸盒有“工作经验”,折的封皮棱角分明,特别“合身”。徐蓁天生手巧,包好自己的,又帮徐蘅的弄完了。
方辉包得松松垮垮,不过第一个完成,然后和安歌一起帮方旭。
结果是方旭的教科书有三种风格,严谨的、松垮的、几个手指印的。他一边包书一边吃东西,在学校门口买的猪油米花糖,吃得咔咔响,还分了几块给徐蘅。
以徐蘅那先天缺陷的嗓子眼,又有糖屑、又有细颗粒,自然一边吃一边咳。
徐蓁脸都黑了,忍无可忍放下书,拿了湿布替他俩擦手,“求求你们,拜托有点吃相!恶心死了!”方旭嘿嘿一笑,趁她不注意又用手去拿了一块。这是做爆米花的小贩自己做的,放了不少猪油和白糖,特别香甜。就是不经吃,被他俩这一顿大嚼,只剩两三块了。
徐蘅眼巴巴看着徐蓁,意思还要吃。
徐蓁气道,“只知道吃!”
说是这么说,她起身装了点大米出了门,过了一会拎回散装的米花,扔在徐蘅面前,“吃吧吃吧。”
报到日,小学门口人多,小贩们不舍得放过做生意的好机会。做爆米花的也是,一整天不挪窝了。黑色的爆米筒发出“嘭”的声响,惹得附近的孩子们坐不住,纷纷催兄姐拿家里的大米和玉米去换。
排队的时候,徐蓁听到队伍里有人在低声议论她。
“五(二)班的。她妹妹没上幼儿园,直接读四年级。”
另一个声音很茫然,“我怎么听说她妹妹是智障,家里硬塞进来试读。”
“她有两个妹妹。”第三个声音插进来,“你们别说了,她很凶的,她家就在那里,万一被她那个白痴妹妹打了就亏了。”
“弱智还会打人?”
“怎么不会?还会偷东西呢!”
“你们再说我就告老师!”也有帮忙打抱不平的,沈曼一脸不耐烦,“好意思吗,三个男的嚼舌头!”
“哟你们女的帮女的!”那仨起哄道。
沈曼翻了个白眼,懒得跟臭男生废话。她来得早排在前面,朝徐蓁招手道,“过来,我跟你换个位。”
徐蓁不动。
沈曼把徐蓁硬拉过去,自己站在徐蓁原来的位置上,“不用你谢我,不是帮你,我是帮自己,不高兴听人喷蛆。”
徐蓁走的时候跟沈曼点点头算打了声招呼,不过沈曼没注意到,她正跟人聊得起劲,“我姐喜欢吃,我妈听见声音叫我来的。”沈曼的妈身体不好,常年在家休养,动不动还要卧床。沈曼的爸时常需要出差,沈晏是沈曼妈的心头肉,又快要高考了,家务基本都是沈曼在做。
准备好明天开学需要用的东西,安歌按老规矩午睡。
等一觉起来,老太太让她们轮流洗澡的时候,发现徐蘅不见了。
家里人多热水瓶少,没法一次存多些热水。洗澡时间往后挪,会占住煤球炉烧热水,影响做晚饭;晚饭做晚了,影响洗衣服。要想不摸黑洗衣服,哪一环都不能出问题。
徐蓁也不知道徐蘅去哪了,好像一错眼人就跑了。
安歌想了想,早上徐蘅嚷过胡家小哥哥不上学她也不想上学,对她的去向有点数了。
“阿太,我们去找人,你先休息,一会洗澡用的水我们去老虎灶打。”
老虎灶离家一条街的距离,一瓶热水两分钱,跟自家用煤球炉烧水相比是贵,但不用耗时间。在没有洗衣机、没有冰箱、甚至连煤气灶也没有的年代,也只好“从前慢”了。
“胡婆婆那里?”徐蓁怀疑地皱起眉头,“她去那干吗?说不定去了外公那里。”
“反正不远,我们跑过去看了就知道。要是不在,我们再去外公那里。”
也只能这样了。
安歌人小步小,徐蓁跑了会听到后面的人喘得什么似的,只好放慢脚步,气呼呼地说,“你回去,我一个人就行。”
不中用的东西,她嫌弃地瞪着安歌。
安歌也不生气,追上去等气息平稳才开口,“大姐,你和沈二姐明明是好心,干吗说话要这么不好听?”
“我只会这样说话,不爱听拉倒。”徐蓁硬梆梆地说。
安歌不吭声。
反而是徐蓁忍不住,瞄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又要向老太太告状?她上回居然找我谈心,说姐妹间要友爱,我哪里不友爱了?”
徐蓁喜欢呼呼喝喝,林宜修看在眼里,觉得有必要跟孩子聊聊。徐蓁以为是安歌在背后抱怨,这会发作出来。
安歌笑着问,“大姐你喜欢我吗?”
徐蓁扭过头哼了声,“我讨厌你。”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
“多了!就知道躲在老太太后面,下雨天连水坑都不敢踩。叫你跟我们去爬山,怎么也不肯。每天非要第一个用马桶,影响我睡觉!”
房间小,摆了两张床,马桶离徐蓁姐妹睡的小床只有一米多的距离。安歌很注意,轻手轻脚揭马桶盖、放马桶盖,但行动间难免还是有动静。
“我爬不动。”安歌说,“你背娜娜,但不背我。每次我心里都很难受,我才是你的亲妹妹。”
徐蓁一滞。
她作为大姐姐带三个妹妹上街,有责任照顾好她们。安歌最小,应该多照顾些,但她就是不愿意,宁可把精力用在安娜身上。
“你比娜娜胖,我背不动。”她胡乱找了个理由。
安歌听了不吭声,徐蓁悄眼看过去,莫名心更虚。
还好胡婆婆家不远,隔着墙能听到院子里徐蘅特有的笑声。
徐蓁怒火三丈高,上前用力拍门,“徐蘅,开门!”
里面的笑声立马消失。
徐蓁火更大,手掌把门板拍得震天响,“你有本事跑,也有本事来开门啊!”
门吱呀开了。
应门的不是徐蘅,也不是胡婆婆,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孩子。他穿着长裤,但仍然能看出两条腿的异常,麻杆般的细弱。上下比例的失调,衬得他头特别大。
徐蓁小心不让自己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腿上,“冬冬,我来找徐蘅。”
这孩子是胡阿婆的外孙,小时候吃小儿麻痹症糖丸反而致残了。
他转动轮椅让出一条道,“姐姐,她出来没跟你们说吧?你别生气,她是来看我的。”
第四十四章 摸底考试
胡家院子虽小,却打理得很好。
靠墙有一架丝瓜,这时节挂着几条老丝瓜,是留着做丝瓜筋的,可以用来洗碗。院子的一半泥地里种着辣椒和茄子,边角上三四丛小葱。另一半搭了玻璃钢雨棚,篮筐里放着做了一半的绒线衫。椅子上有两本教科书,旧挂历的封皮,还有一点吃剩的爆米花。
徐蘅缩在桌子下,屁股露在外头。
这种鸵鸟似的行径,徐蓁看在眼里冷冷哼了声。然后那只“鸵鸟”抖了几下,桌子被带着摇晃了几下。
胡晓冬笑着喊道,“出来吧,都看见了。”徐蘅的耳朵发育不全,耳廓像合盖的贝壳似的,挡住了耳孔,所以别人跟她说话,需要放大声音。
徐蘅又抖了几下,但顽强地抓住桌腿挺住了。
有本事躲着别出来啊-徐蓁又好笑又好气,干脆跟胡晓冬聊家常。
刚才挑担的乡下人在小巷叫卖毛豆,胡阿婆听见追了出去。
即将白露的天气,田埂上的毛豆连秧拔,卖的时候直接整棵卖,特别便宜。每年胡阿婆都要买一大堆做熏青豆,除了自家吃和送人,多出来的还可以卖钱。这会桌上就有一碟,估计是招待徐蘅的。
胡晓冬挣扎着起身换拐杖,打算进屋重新装点零食出来,被徐蓁一把按住,“别客气,她老是跑来麻烦你们,太不懂事了。”
“挺好的,她是好心,怕我一个人闷,特意陪我,今天还拿了新书给我看。”胡晓冬怕徐蓁动手揍徐蘅,连忙解释。他看向安歌,急急地转移话题,“你是毛毛吧?”
安歌点点头,“你好,胡阿哥。”
徐蘅猛地探头,重重撞在桌子上,忍不住哎哟一声,随即怒道,“不许你叫阿哥!”
胡阿哥是她的朋友!
她一直怕安歌跟来抢走她的朋友,没想到安歌真的来了。
加上撞到的地方痛,徐蘅哭起来,“不要你来!”
徐蓁虽然不情愿帮安歌说话,但也觉得徐蘅过分,开口要训她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