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09-18 10:25:29

  大概这就是王八瞅绿豆?
  形容王八怕是不成,若是被二爷知道,定要打死他了!
  老孙肚子里独自转过好几道弯,最后打出一个小小的哆嗦,满脸堆笑道:“姜三姑娘这几日就老老实实在家呢,哪儿也没去,特别听您的话。”
  边说,边有意端详主子的脸色。
  廖海平微微颔了下首,面色沉静。虽然没吭声,但也没有骂他乱嚼舌头。
  老孙这人猴精,立刻知道这话让二爷心里舒坦了。
  主子舒坦,这事儿就能做。
  老孙嘿嘿一笑,露出一副大牙缝,继续肆无忌惮的吹捧起来:“我看姜姑娘怕是被二爷的魅力折服,对您一见倾心,一把子爱上啦!”
  又是“折服”,又是“一见倾心”,马屁拍的山摇地动。要是再不制止一下,下一秒简直要把二爷描述成一眼勾魂的男狐狸精了。
  廖海平听不下去,掀了老孙一眼,淡声道:“够了。”
  老孙火速闭嘴,只可惜剩下的马屁吞得太快,涨出一个饱嗝。
  廖海平看他碍眼,干脆赶他走:“那事先放一放,要是有个风吹草动再说。”
  “嗻。”这回老孙是真的走了。
  他没了踪影,留下的话头却还漂浮在空气中。廖海平觉得老孙这人太油滑,满嘴胡吣,迟早得挨顿打不可。
  因为早先跟父亲去坝上草原时,廖海平是见过熬鹰的。整件事没有十天半个月下不来,断然不像老孙嘴里那些“一见倾心”、一转眼就转了心意。
  那还是很久之前了,七八岁的时候。
  那时节母亲已经没了,廖海平不爱和其他兄弟玩——他们都是姨娘生的。为了躲个清净,他白天就在帐子里睡觉,晚上溜出去看熬鹰。
  驯鹰人整夜不眠不休,用木棍敲击架子,专门让鹰不合眼。人和鹰比拼精神头,再凶猛的猎鹰经过洗胃、冲澡、拉响这么一遭,最后都会瘦成一把骨头。扑通一声栽下地来,垂下高傲的头。
  大抵世间所有的比拼,赢得总是最狠的那个。
  毛笔蘸满墨,吸得狼毫肥嘟嘟往下沉。廖海平回神,趁墨迹落下来之前,把算了一半的数字提在纸上,小楷写得工整。
  写过几页,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廖海平只当是老孙刚才屁话没说完,又折返回来,于是头也没抬的问:“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随便来坐坐。”声音清脆甘甜,全然不是老孙那把公鸭嗓子,“不欢迎么?”
  廖海平一顿,扬起脸,发现竟然是姜素莹站在门口。
  她明显是打扮过的,手里拎着皮包和阳伞,一身天青色旗袍剪裁妥当。烫卷的头发整整齐齐别在耳后,钻石耳坠子随着她的动作一闪一闪。
  五天前见面时,她还像乌眼鸡一样要啄人。眼下被禁足了几日,不仅没瘦,还丰腴了些,整个人越发光彩夺目。
  “二爷,您看是谁来了。”老孙跟在姜素莹后面,冲廖海平挤眉弄眼起来,表情得意极了。
  要不是怕廖广平面子上撑不住,他恨不得冲二爷再补上一句:“让您不信我,瞧瞧我刚才说了什么!”
 
 
第15章 怀柔(二合一)   爱情初生的模样……
  堂内静了片刻。
  廖海平看老孙一脸志得意满,更不顺眼了。
  “去倒些茶水来。”他淡声道。
  不用二爷吩咐,老孙早就准备撤——牛郎织女都见上面了,撘桥的喜鹊留下来做甚呢,怪碍事的。
  他离开前还特意把门掩上,又嘱咐起当院的杂役先别靠近小屋,留出一段二爷和姜姑娘独处时光,过个半刻一刻的再进去倒水。
  这一溜遭忙活下来,老孙整个人颠颠的。灵魂简直想从身子里跳出来,拍一拍自己的肩膀,自我褒奖一声:“老孙,干得不错!”
  屋内确实只剩下廖海平和姜素莹了。
  廖海平把笔上的墨撇净,落在砚台上,然后安静的问:“怎么?”
  他自认按两个人先前的交际,姜素莹能主动来见他、甚至得到姜老爷子的许可出门,自然是有要紧事要讲。
  姜素莹捡了张椅子坐下:“不是二爷亲口说的么,过几日要和我再见上一面。”
  语气自然,夹杂起那么一丁点唠家常的意思。若要深究起来,似乎隐隐还含了些埋怨。
  ——廖海平说来却不来,叫人好等。
  场景像是老友叙旧,十分亲切随和。
  “对不住,前些天被杂事绊住了。”廖海平道。
  “无妨。”姜素莹摆手,显示出自己的宽宏大量,“我也知道二爷忙,所以就耽搁您五分钟。”
  她把皮包盖在膝盖上,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其实我是来坦白一件事的——我不是一个做妻子的良好人选。”
  说完看着廖海平,表情诚恳极了,像在致歉似的。
  廖海平没想到对方是这么个开场白,心里浮起点兴趣。他合上台案上的账册,决定把精力全放在眼前这场妙趣横生的谈话上:“为什么?”
  “我不会做针线活,更不懂得家务。”
  “嗯。”
  “我脾气非常坏,又淘气,很容易惹事的。”
  “嗯。”
  哪有这么聊天的,二爷一个字堵死所有通路,一副压根不打算沟通的架势,让对话都无法进行了。
  空气一时凝了下。
  廖海平扬起桃花眼,明明是多情的面相,却天生性子冷淡,多么矛盾的事物。
  姜素莹看在眼里,咬牙继续:“二爷,强扭的瓜不甜。如果我先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告诉我,我都改,断不用这样罚我。您是讲公平的——不然我和二姐的遭遇,又有什么分别呢?”
  这话让廖海平有些不悦。
  在他看来,他和廖五的分别可太大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至少姜素莹现在能清清白白的坐在这里,青口白牙的和他谈话,就是分别。
  已经十分文明、十分平等了。
  不然还想怎样?
  但廖海平没有解释。
  他只是把台案上的锦盒打开,从里面摸出一件事物,然后起了身。姜素莹的椅子不过咫尺之遥,他步子迈的又大,三两步便到了她面前。
  姜素莹一愣,往椅背后面靠去。
  她出门前应是喷了玫瑰香水,后退的动作掀起一阵风,香气被热烘烘的体温蒸出来,在空气里浮成一团。暧昧的像狐狸尾巴,挠得人心肝肺发痒。
  廖海平俯下身,展开了手心中的物件,轻声道:“别动。”
  姜素莹果真不动了。
  倒不是她有多听话,而是对方手中的事物带着刺。尖锐的针穿过姜素莹胸上的织锦,又擦过她丰润的乳,很凉,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身子崩的僵直,生怕一个不小心,铁针就会刺破她的皮肤,直扎到肉里去。
  她不敢去看廖海平的动作,只能仰头。离近了才发现,二爷右眼角边上有一颗很小的痣。太小了,若不是看得仔细,几乎以为是落上的灰。
  都道眼下有痣心肠软,但廖海平却是铁石心肠,非要把条条道路都堵死,连合理的沟通都不肯。
  可见民间传说总是不准的。
  胡思乱想的功夫,咔哒。那东西扣上了。
  姜素莹这才有余量低头往胸口看去,发现一枚胸针正沉甸甸的坠着。她端详起雕刻的西洋女人脸,起初只觉得莫名眼熟。再一寻思,明白了。
  合着廖海平这是物归原主了。
  姜素莹一瞬间后背缩紧,凉飕飕的起了一层白毛汗。
  她没有再去问对方是如何得着这枚胸针的,甚至领悟到为什么自己方才的坦白局都是无用功。
  没必要了。
  ——因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更可怕的是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还惦记了三年。
  被关的那几日,姜素莹不是没有思考过廖海平的初衷是什么。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哪有为了发落别人,偏要和人定亲,把自己后半辈子都赔进去的?
  但眼下一看,什么交易,什么发落,全都是借口罢了。人家好端端设了个套,擎等着她往里钻呢。
  姜素莹想通这一层,几乎连方才故意营造出的亲切都维持不住。
  廖海平不好对付,她知道,来之前也做足了心理建设。但真的实打实对上,她才知道这威慑竟然如此深厚,像露出毒牙的蛇。
  而另一头,廖海平替她抻平衣衫:“好了。”
  他打量起姜素莹起伏的前襟,只觉得象牙面衬在天青底上素净好看,就是衣服布料差点火候。还是瑞福祥的丝料地道,等回头得给姜素莹置办两身。
  廖二爷的内子,不能穿得差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谁也没开口。
  就在这时。
  厢门被打开,有人从外面进来,满脸喜气洋洋:“二爷,茶泡好了——哎哟!”
  老孙自认为等的功夫已经足够长、留足了主子们谈话的空间,这才端着茶水进屋。结果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廖二爷和姜姑娘脸对脸站着。
  他被唬了一大跳,连忙把茶盘落在乌木桌上:“我可什么都没看见。罪过,罪过!”说完抽起自己巴掌,低着头往后退,简直要屁滚尿流。
  ——打四老爷那次起,每回进二爷的房都出乱子,往后他可不敢了!
  这一出小小的闹剧打破了方才的局促。
  廖海平终于离开了姜素莹,隔着案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喝茶。”他说的简略。
  姜素莹依言端起茶碗,并没有喝。
  她手有些不稳,茶水虽然没有泼出来,但在瓷杯子里打起转,一圈圈漾开,直撞到杯壁上、摔出个头破血流才停下。
  她不喝,廖海平也不催,就这么瞧着她,仿佛这就是天底下最值得满意的一件事了。
  花了些时候,茶面终于平静下来。
  姜素莹抬起杯托,开始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起来。水滚烫,进了肚子像落火,烧着五脏六腑,却也坚定了一些念头。
  要铤而走险,就得走到头,害怕没用。况且她本也没想着真能几句话就说服对方,不过试试罢了。
  既然试不成,那就只能采取备用计划了——虽然风险大得多。
  姜素莹想毕,把滚烫的茶水全喝了下去,中途甚至还强迫自己吃了两块点心。点心是起酥面活的,咬开里面是枣泥,油润香甜。
  然后姜素莹开口:“点心还有么?”
  廖海平难得流露出些表情,在眼中一晃而过几分诧异——他没料到她这么爱吃点心,更没想到在刚才那番被堵死的谈话后,她会有胃口。
  “有。”
  点心再呈上来时换了样式,豌豆黄一切四块,杏仁酥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全都是入口即化的尺寸。
  估计是下人也怕姜姑娘吃撑,有意做的精巧些。
  姜素莹捻起一块豌豆黄,用嘴抿化了。抬头时看廖海平在瞧她,突然毫无城府的问道:“你吃不吃?”
  廖海平摇头。
  于是姜素莹独自把碟子上的豌豆黄吃的一干二净,甚至还嫌弃起杏仁酥来:“我不喜欢这个,太甜了。”
  ——她全然不再提起自己不愿嫁人的话题,好像这个议题一旦被廖海平否决过,便不值得再说似的。
  廖海平若有所思的看着姜素莹,摩挲起手上的扳指。
  半晌他道:“不爱吃,以后就不再上了。”
  无伤大雅的小事,依她就是了。
  姜素莹拍净手上的点心渣,沉默了很久。
  之后她抬起眼睛:“二爷,我承认我先前对您有误会。就论刚才那些点心,在家乳母都不会纵着我随意吃,怕我偏食。您却不管我,可见您是我认识的人里最体贴的。”
  那份枣泥糕和豌豆黄好像彻底收买了她,让她改变了一些心意。
  廖海平没应,因为他猜姜素莹会接着说下去。
  果真姜素莹又道:“我原本一想到成亲之后就会离开家,心里就害怕起来。我本来就有些孩子脾气,所以才时常犯糊涂。但刚才细想想,其实像您这样的人物,城里能有几个。再说家里也不再自由——二爷,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应下一门营生。今天又到了交稿的日子,父亲却不许我去报社,哪怕是来见您,都求了很久。”
  她说完叹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些忧愁。
  廖海平没见过姜素莹叹气。
  对方对着他,永远都是紧绷的、恐惧的。以至于这突如其来的一点忧愁,都让她更饱满了,显得有血有肉。
  当然自打出生到现在,也没人夸过廖海平体贴和亲切。
  这简直像句笑话了。
  但姜素莹的眼神如此真诚,眼仁黑且圆,简直像围场上初生的鹿。她肯主动和他交流困扰,似乎是真的觉得他值得信任。
  “您要是有空,能不能陪我去?有您作保,我家的马夫也不会阻拦了。我保管交了稿子就走,之后这营生肯定是不再干了。”姜素莹如果想讨好一个人,是很能让对方欢喜的,“我发誓以后老老实实的,都听您的。做人得有信用,是您说过的,我都牢记着呢。”
  堂屋里没有时钟,姜素莹又不会看滴漏的刻度,时间的快慢全靠自己估摸。在等待廖海平答复的时候,她心脏跳的飞快,一下下泵血,冲的脸都发红。
  一分钟、要不就是三分钟过去了,廖海平都没有回答她。
  就在姜素莹几乎开始犹豫起自己是不是太冒进时,廖海平终于开了口,冲的却是堂外。
  “备车。”他说。
  天津城这么大一点,有自己跟着,姜素莹还能翻出手掌心不成。
  ***
  新文报的卢主编还没有得到姜素莹定亲的消息,因此对于廖海平的出现十分诧异。
  对于廖二爷其人,他略有耳闻。但大抵文化人是不常和这样的人物打交道的——瞧瞧二爷带来的那些手下,各个看上去凶神恶煞,不大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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