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民国]——一只小火腿
时间:2021-09-18 10:25:29

  张怀谨听到这句话,表情很是忧虑:“会不会有危险?”
  他是生怕她遭受一点危险的,但姜素莹有她的考量。
  自打来了上海,张怀谨找到了一份体面的事业,继续帮人问起诊来。而为了保险起见,姜素莹却没有出过门。整日就是待在公寓里读书看报,连解谜游戏都不知道玩了多少,几乎成了破译密码的专家了。
  如今一晃快要一个月,廖海平手下的人并没有出现。
  可见上海山高路远,对方怕是鞭长莫及,或是根本忘了她了。或许外出的时机已经成熟,可以尝试冒一下险。
  姜素莹一直有一点无畏的探险精神在身上,既然目前基本安全,她很愿意赶快些找事来做。不然光靠老同学接济,一直还不上这份恩情,她心里过意不去。
  “我会多加小心的。你忘了我是如何逃出来的么?我可机灵着呢。”姜素莹笑了起来,酒窝鼓鼓的。
  如此一番自吹自擂,反倒让气氛轻松了。
  张怀谨是很相信她的智慧的,甚至认为她自夸的模样可爱极了。他隔着手帕,小心翼翼的帮姜素莹擦去鼻尖上的煤灰:“我今日不用去坐诊,不如送你过去罢。”
  姜素莹同意了。
  这么多日子没有出门,街上的景色已经和初到时大不相同。
  银杏叶子忽悠悠往下飘,铺了满地。黄澄澄的如此纯粹,好像踏上了一条金路。两人肩并肩在街上走着,闲散的聊起天。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过些天该是素莹的生日了?”张怀谨把手插进大衣兜,侧脸问道。
  姜素莹细寻思了一下,还真是。这段日子过得昏昏沉沉,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的?”她不禁好奇起来。
  张怀谨脸一红,不肯出声。
  当初上学的时候,他专门托了同乡,打探到姜素莹的生日。之后年年在那个日子写情书,可每到临门一脚之际,又都因为胆小而没有送出去过。
  ——这样丢人的事情还是不说为好,不然都要折损他的魅力了!
  张怀谨有意避开这个让他害羞的话题,转而问道:“你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姜素莹刚要说“没有”,风忽悠悠卷起一小搓叶子,正好滚落到她的脚下。她一时玩心起来,把要回答的话忘得一干二净,有意去踩叶子了。
  “该你了。”姜素莹自己玩还不够,偏要招呼起张怀谨。
  张怀谨跟在她身后,笑出了声,一同玩起这个幼稚游戏。心里倒是不害羞了,变得十分快活。
  一路走,一路笑,眼瞅快到报纸上招工的地方。
  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张公子,姜小姐?”
  这句熟悉的称呼让姜素莹脚下一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整个人僵硬成一块木板。
  上海人生地不熟,压根不应该有人认识她才对。
  是谁在喊她?
  她一点点困难的扭头,看向街对面。
  “天啊,好久不见,你们竟然在上海!”说话那人扶着礼帽跑了过来,语气十分惊诧。
  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卢主编。
  还好,不是廖海平的人。姜素莹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后背都已经凉透。
  这厢张怀谨一愣,反应过来之后也开始寒暄:“您怎么来上海了?”
  卢主编顾不上解释。
  他乡遇故知,他憋了一肚子话要说,非要拉着姜素莹和张怀谨去咖啡馆里坐一坐:“我可是有惊天的消息要分享,你们一定得跟我来。”
  卡布奇诺咖啡一式三份,都加了厚重的奶油。喝起来太过甜腻,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
  卢主编的嘴倒是没被奶油糊住。
  他三言两语解释了此番访沪的初衷:如同姜素莹先前知道的那样,新文报要采访大诗人托尔基勒,同时报道和黄楚仁的文学沙龙。而因为姜素莹的仓促离职,卢主编一时没有找到合适的翻译,只能亲自上阵了。
  姜素莹诚恳的道了歉:“当初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对不住。”
  卢主编大方的摆了摆手,因为这并不是他谈话的重点。
  他的重点是——
  “天津城闹出大乱子了!”
  啪嗒。
  他这一嗓子调门起的颇高,把隔壁桌学生的钢笔都吓掉了。卢主编正说得上瘾,恍若不觉,继续讲了起来:“廖海平和刘长生打起来了!”
  过去的这一个月里,天津城的商界确实算不上太平。
  刘长生做了个大动作,趁夜弄沉了廖海平一艘刚要出港的货船。满满一船的料,就这么进了水,再捞不起了。
  而廖海平也不是吃素的,转手就放火烧了他的仓库。烟草最怕受热,这回可好,全都化作灰烬了。
  中间人调停了几次,非但没有结果,反倒愈演愈烈。尤其是廖海平,那架势是杀红了眼,非要斗出个你死我活。
  卢主编拍了拍胸口:“廖海平好像是发了疯,不知憋着什么火。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呐。”
  姜素莹震惊的简直要握不住杯子,差点把手里的饮料泼出来。扭脸看向张怀谨时,对方也明显愣住。
  原来廖海平不来上海捉人,不仅仅是没有探得他们的行踪,更是自顾不暇了。
  这下可太好了,看来姜素莹是真的安全了!
  这厢卢主编陈述完整桩奇案,把咖啡杯放了下来。
  “我都说完了。”他突然调转话题,兴致盎然的询问起在场听众,“所以呢,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上海?”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
  越是惊心动魄的故事,讲起来反倒越是平淡。
  姜素莹把其中一部分含混带过,三言两语的讲完,之后诚恳的嘱托:“卢主编,您今天见到我们的事情,回天津之后请务必保密,不然真的会是天大的麻烦了。”
  “一定,一定。”卢主编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是个文明人,早就看廖海平的行径很不顺眼!”
  张怀谨为了以示感谢,又叫了一客士多啤梨蛋糕。乍红的果子顶在雪白的乳酪上,颤巍巍,甜润可爱。
  沉重的话题聊完,总算能聊些轻松的。
  卢主编吃了几口蛋糕,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想起什么:“既然姜小姐现在安全了,先前说的工作还作数么?”
  姜素莹顿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急忙坐直了身子,问道:“您是说做托尔基勒先生的翻译么?”
  “正是。”
  姜素莹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先是廖海平自顾不暇,如今又有了机会难得的工作——她像是被好运气砸中,整个人坠进了蜜堆里。命运张开翅膀,呼啦啦往前飞,一直要冲到幸福地去才行。
  那句诗是怎么写的来着?
  “In the depth of winter, I finally learned that within me there lay an invincible summer.” [1]
  现在虽已入秋,姜素莹却觉得属于她的不会凋谢的夏天,终于来了。
  ……
  文学沙龙持续了三天,举办的无比成功。
  黄楚仁先生的演讲很精彩,而他和托尔基勒先生的隔空辩论,更是引来了会场的连连掌声。
  新的知识、新的思想、新的世面围绕着姜素莹,让她的灵魂都为之震颤了。
  因为太过忙碌、顾不上喝水,全部行程结束之后后,姜素莹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她原本想避开拥挤的人群,找个地方稍作休息,黄楚仁先生却拦住了她。
  “姜小姐,这些天辛苦,一起合张影吧。”对方亲切的说。
  姜素莹连忙摆起手,礼貌的推拒。
  她有心拒绝不要紧,文坛泰斗一句话,倒叫周边人都燃起了热情:“姜小姐,来吧!”
  “就是,一张照片而已!留个纪念!”
  身旁有位先生笑着拉了她一把,还没等姜素莹反应过来,她就被扯进照相的队伍里。
  “请看这里——三——二——一——”
  咔嚓。
  巨大的闪光曝起,一张张面孔被定格在了底片之中。
  ***
  天色近晚,西江路上的公寓亮起一盏橘灯。
  姜素莹进门时,张怀谨正在阅读。他看见她进来,放下笔,笑着问了一句:“这些天都没见到你,感觉人都瘦了,是不是操劳过度?”
  这个问题打开了姜素莹的话匣子。
  “不累,只是快乐,快乐极了!”她脸上带出些玫瑰色的潮红,一边解了手套和围巾,一边兴奋的在桌前坐下,向张怀谨喋喋不休起这几天的际遇来。
  “以笔为刃,刺穿腐朽——黄先生讲的太好了。”姜素莹复述起沙龙中的内容,“我先前只是读书,却很少思考。如今想一想,确实是肤浅透了。”
  独立生活这一个月,身旁连乳母都没有,生活上的细枝末节反倒让她明白了许多书本上没有的道理。
  也许谈不上彻底的成长,但感悟是有的。
  姜素莹说完停了片刻,发现张怀谨正专注的望着她,于是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太激动了?”
  “不会。”张怀谨摆了摆手,眼神却有点游离,好像在思考什么。
  姜素莹几乎要好奇了:“你在想什么呢?”
  张怀谨不肯说,只是把医学书籍的纸页翻得山响,一张脸快要迈进书里了。
  他的心思其实很简单。
  四天后就是姜素莹的生日了,而这次和先前的那些年都不同。
  他和姜素莹一起经历了逃离,在崭新的城市开始了新生活。姜素莹信任他,而他爱恋姜素莹。这一切都让他能够鼓足勇气,送出一份礼物。
 
 
第22章 虎口(一更)    “姜素莹,要不要再做……
  顺心的时光过得总是格外快速, 一转眼,到了姜素莹的生日。
  秋高气爽,天气不错。前几日偶尔还会落几滴雨, 到今天全停了, 弄堂地上汪着一小滩未干的水, 明晃晃照出一个喜庆日子。
  明明是姜素莹做寿,张怀谨却要比她还激动些。
  为此他专门停掉一天门诊,一大早就张罗着要出门, 去取定好的鲜奶油蛋糕:“我很快就回来,你稍等一等, 中午我们可以去和平饭店吃一顿大菜。”
  对于这个安排, 姜素莹也是高兴的。
  既然要出去吃饭,须得穿的体面些。她起身从箱子里翻了件新做的夹绒旗袍出来, 勃艮第织面, 摸上去柔软亲切。
  小狗绕着她脚边打转, 闹出些幼稚的动静, 非要把崭新的裙摆蹭起球才罢休。
  “今天可不能捣乱。”姜素莹把它拎了起来,轻轻敲了下狗头,“你要乖些。”
  小狗嗷呜一声, 颇有些愤愤不平。
  姜素莹笑过,把它放回地上, 又取了钱夹子出来,抽掉几张钞票塞进皮包里——她终于领了薪水,可以好好的回请张怀谨。
  听说和平饭店的热炒不错,今天可以多点几个尝尝。过去的一岁里遇到不少糟心事,新的一年更要图个好彩头,万事顺意。
  一番准备工作就绪, 她从窗户边探身,朝街上望下去。那家蛋糕店离公寓不远,大概走个五六分钟就到。算上排队的功夫,张怀谨最多半小时也就能回了。
  但望着望着,眼瞅快要一个钟点,始终不见人影。
  兴许他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姜素莹略寻思了下,坐下读了几页书,消磨起时光来。钟摆滴答作响,直朝前跑去,一晃又是半个小时。
  这下姜素莹有些坐不住了。
  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干脆安顿好小狗,把门锁上,起身去蛋糕店寻人。
  正值晌午,街上行人不多。偶尔有黄包车路过,车铃铛咿呀作响,煞是悦耳。
  走了不大一会儿功夫,那家以拿破仑蛋糕出名的糕点店出现在街对面。招牌擦得锃亮,写着花体字La P?tisserie。
  姜素莹正准备过街,脚步却顿住了。
  因为店面的玻璃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手里提着大大的蛋糕盒子。
  正是张怀谨。
  姜素莹招起手来,扬声喊他。而对方看见她,眼里顿时闪出生机勃勃的光:“不是让你在家等着么?”
  “这事赖你,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先去买好生日礼物,才来拿的蛋糕,所以晚了些。”
  姜素莹假意嗔怒起来:“买什么生日礼物,都说了不让你破费了!”说完自己掌不住,反倒咯咯乐了。
  张怀谨举起蛋糕盒子,也露出一脸幸福的傻笑。
  说话的功夫,一辆有轨电车从在不远处叮叮当当驶过来了。街面被拦住,张怀谨只能被迫停下过马路的脚步,冲姜素莹喊道:“等等我。”
  姜素莹点了点头。
  日头是多么灿烂,融起轻微的暖,撒在身上像是糕点上的糖霜,让等待都变得甜蜜起来。
  电车开过时,气门声沉杂。
  而就在这笨重声响里,突然混进了一点奇异的响动。隐约像在落雨,陌生,急促。
  啪。
  姜素莹疑惑地抬头望去。太阳好端端挂在天上,伸出的手心里也一片干燥,压根没有水滴子掉下来。
  真是奇怪了。
  啪,啪。
  怪异声再次响起,这次又夹杂了一点熟悉。姜素莹觉得自己仿佛听过这动静,但一时记不起是在哪里。
  电车终于彻底开了过去。
  让人惊讶的是,街对面的景象是骇然而且混乱的。行人们呼喊着,四处奔逃。
  “快跑——”
  “出事了——”
  原来那雨点般的动静,是枪声。
  更准确一点,是落在张怀瑾身上的枪声。
  张怀谨身上冒出红色的印记,开始只是微小的一点,很快便在胸前迅速晕了开来,扩成汹涌的一片。他脸上原本是带着笑的,低头看下去时,几乎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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