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们之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好更合适的结局。
命定如此。
*
接连多日,清晨小婷走进房来,总像小狗一样东闻闻、西嗅嗅:“有股怪怪的味道呢。”
旋即叉起腰,佯凶:“太太!您是不是又偷偷吃辣了呢?不要想骗小婷,是不是那个新来的佣人老在夜里给您送辣肘子?每天起来您的嘴巴都红红的,这样可不行!还有哦,您不能睡觉打滚,不然早上起来药膏都不见了,以后留疤可就不好看啦……”
一旦碰上这个话题,姜意眠只得找理由蒙混过关。
戚余臣几乎夜夜都要过来,秦衍之傍晚也来。好在两人没再撞上过,分开应付也不算难。
卧病七日,腰上的伤结了浅痂。当医生亲口鼓励太太下床走动时,小婷还高高兴兴地想让香萍传话,期盼着先生太太能趁着春光明媚一块儿出去散散心。
谁料当日下午,湖心苑迎来的并非其他,正是秦衍之亲口说过、推迟到伤好再落实惩罚。
小婷:?!
意眠:。
倒也不觉得意外。
“……太太且忍忍吧。” 负责传话的香萍似有不忍,好言相劝:“先生是个认死理的人,这回只罚半个小时的跪,已经是松着来了。那日行凶的人终究是您苑里的老人,若不这样,只怕难以规束住院子里其他不怀好心思的人,更镇不住那几位……太太伶俐,香萍想您应当能谅解。况且先生权是嘴上不说,上回突来大雨,恐您着凉,他连一件外衫都没披,急急忙忙又赶过来,回去可烧了足足两日,咳症愈发的……”
也就是暴雨的那天,戚余臣失控的那天。
见她点了点头,没有流露出抱怨的神态,香萍放心地离去。
以前督促罚跪的刘婆婆没了,院里一时半会儿找不出一个有资历看着太太的人。因此这回跪,额外批准小婷陪着进去。
她活泼也周到,故意套着一件厚厚的冬衣过来。一到地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往蒲团上一铺,跪上去便软和很多,膝盖不疼也不红。
除此之外,她还一下一下地偷瞄太太的脸色,小声咕哝:“小太太不要难过哦。”
“先生肯定不是有意罚您的,他可疼您啦!”
“要小婷说,先生罚您呀,其实是罚在您身上,疼在他心里!不然怎么次次您跪祠堂的时候,他都要悄悄地过来看您呢?上回夜深风大,明明可以让香萍来,也可以喊小婷来,可先生还是亲自过来给您盖毯子了。这就是——爱呀!先生好爱好爱您的!”
有这回事?那条毛毯原来……
姜意眠眨了眨眼。
瞧她有兴致听的模样,小婷更起劲地说起来。
“不过我娘说了,有的人爱你,是用嘴巴爱你,张口闭口地爱,但光说不做,那就是臭男人哄你骗你的坏把戏;不像有的人,他什么都不说,背地里才关心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他爱你,而且不用这个要挟你,糊弄你。他只让你瞧见他,而不瞧见他对你的好……”
小丫头片子,道理一套一套,说着忽然‘啊’了一声:“先生来啦!”
短短四字,引得意眠回眸看去。
’严婆婆说得没错,今年的雨的确太多了。
沙沙雨丝如针,簌簌地往下掉落。远处横着曲折走廊,檐下一串雨做的珠帘,她瞥见一道远去的青灰背影。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
分明动摇了,为什么事后又绝口不提那个犯规的吻?
姜意眠不让他逃的。她起身往外跑,吓得小婷惊呼:“小太太,下着雨呀!!”
声音遥遥地传过去,千回万转。
那人轮椅一滞,侧头,仿佛也就隔着千山万水地望了过来。
淡淡的,沉寂的,与往日无异的目光。
但她已一眼看破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是一件他怕被她知道,而她终究知道了的事。
他喜欢她。
男性对女性的那种喜欢。
而且他的喜欢,很可能比其他所有人都来得长久,来得更……深沉。
是一种年长者秘而不宣的爱。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到戚余臣就莫名进入华丽颓废风……以前一直用花腻了,就试试蝴蝶,章鱼、虫子什么的,跟理应唯美的kiss结合起来,效果居然意外的好。(?这是什么做实验一样的口气2333)
突然觉得他是不是有点克啊,真的越走越偏,越脏越美,美得崩坏诡谲的感觉了……
有一首超适合她们俩纠缠的歌,讲主妇出轨的唯美日剧《昼颜》的主题曲never again,真治愈又堕落。
第141章 笼中的鹦鹉(15)
毫无预兆地,戚余臣被安排了相亲。
起因是一位姓陈的客人深夜造访。这人生得倒是肥头大耳,满脸谄媚,不知什么来路,竟能在秦宅里留宿一夜。次日还使秦衍之破例地走出院子,正经摆了一顿午饭招待他。
饭后,陈客人饱饱地一抹嘴,眼珠子往对面一瞟,拍桌笑道:“这便是前两个月刚回来的八少爷?果真相貌堂堂啊!听说少爷爱画画是么?真巧!我家那丫头近来也爱摆弄颜料盘,成天催着我给她找老师。
“无奈一连请了四五位,她又嫌俗气,非要找个画法新潮些的……想来今个儿碰见少爷也算一遭缘分啊,不知你愿不愿意收一个女学生教教呢?”
“年纪最小的那个?” 秦衍之原来有在听。
“对对,难为先生还记得啊!” 老父亲笑得喜气洋洋:“派派今年有十七啦!个子不高也不矮,身形不胖也不瘦。别人都说她一双眼生得灵,我也不晓得该不该当真。
“她年前方剪了短头发,目前在女子学校念书,平日很喜好做文章、描小画,偶尔也摆弄一下照相机。年龄同少爷差得不大呢,称得上志同道合,要是能交个朋友……”
至此,虽然客人反复说着交朋友、学画画之流的场面话,然真实用意再明显不过。
于是一场相亲便势在必行。
这事本来与意眠无关。
坦白说,她完全没有为此生出任何排斥或失落的心情。反而觉得多出一个陈小姐牵制住戚余臣,有利于她将更多精力放在做任务上,不失为一桩好事。
岂料秦衍之的目光转过来,忽然道:“你也去看看。”
姜意眠:?
她去做什么呢?
尚未理出个头绪来,客人忙不迭附和:“该要的,该要的!少爷年纪轻嘛,交朋友是该有个长辈陪着相看的。太太放心吧!我家派派可懂得规矩啦,您尽管……”
“……”
姜意眠回过味儿来了,这是让戚余臣相看妻子,让她以小妈的身份也去挑剔一下儿媳?秦衍之这人一向不关心养子们的私生活,怎么无缘无故冒出这种想法?该不会……他发现了什么端倪,借此试探他们的关系?告诫他们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胡来?
唔。那就不好拒绝了。
她点头应下这份古里古怪的差事,当日下午便见着了传闻中的陈小姐。
一头长度盖耳的短发,身穿宽松的白衬衫,袖口打着卷儿。裤子是深棕色的中筒形,翘着二郎腿。
脚下登着一双较为中性的皮鞋,细长的指缝里还夹着半截女士烟。淡色肉感的嘴唇轻轻一张,一团朦胧的烟雾便从中逃逸出来,缓缓往上升腾、溢散。
这副打扮的确新潮得很。
新潮的陈派派小姐,原先很厌腻地摊在藤椅上。直至眼珠一斜,不经意见了八少爷,整个人不由一怔。旋即飞快地掐灭了烟,放下腿,坐直身子,顷刻化作她爹口中的规矩人儿。
“你好,我是陈派派。”
“你好,戚余臣。”
两个年轻人连握手也是规矩的,轻轻一碰,就收了回来。
姜意眠随着他们坐下来,能感觉到陈小姐探询的目光围着她转了两圈。
这究竟是姐姐还是什么人呢?这世道哪有男女出来相看,还携一个其他女人来的道理呢?
小姐心里不大爽利,不过见人家少爷无意介绍,就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唇,也没问。
“听闻你从义大利回来?是个画家?”
“嗯。”
“习惯画什么呢?素描?色彩?我是比较爱油画的。”
“油画。” 他轻轻地说。
这人不爱说话,身板过瘦了些,奈何长相真不错,过长的头发也有一些叛逆的‘艺术’气质,正好应了她这一头短发。
陈小姐提起兴致,接着问:“什么派系呢?巴洛克?洛克克?浪漫主义?印象主义?——这东西我知晓的不多,全是听人说来的。要是说错了,你可别笑话我。要说对了,其实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你能不能详细给我讲解一下呢?”
“好的。”
陈小姐活泼大胆,擅长提问。戚余臣尽管内敛,但也礼数周到,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一个初次相逢的小姐下不了台。故而两人一来一往,谈的还算不错。
只是涉及专业领域各种理论知识,难免深奥。姜意眠听了一会儿,怏怏失去兴致,将脑袋转开了。幸而桌上还有新鲜的糕点瓜果,她一边吃着,一边神游,正想着如何趁胜追击,让秦衍之一次性说出特定话语。
冷不丁放在腿上的那只手被人握住。
侧过头,戚余臣神色温淡,照常回应陈小姐稀奇古怪的问题们。
桌下,他的手却是瘦削有力,暗藏着几分对她走神的不满。又似失落于她的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因而嶙峋的长指便成了生硬的铁杆,一根根缓慢且不容抗拒地嵌入她的指间。
仿佛打造了一方小小的笼子,要在无人知晓的阴暗角落,将她的心思尽数囚在自己身上。
“余臣,你会做蛋糕是么?”
——稍不注意,已然亲热到直呼名字的程度。
戚余臣依然垂着眼,活像矜持腼腆的大小姐,而她才是轻狂孟浪的花公子。
陈派派并不在意:“那给我也做一个?我很想尝尝味道呢。”
“抱歉。” 对方说:“父亲不喜欢我做这些。”
啊,他的养父,秦衍之。
陈派派瞳孔骤缩,消声片刻,“那……他喜欢什么?”
“父亲平日喜欢……”
话题莫名其妙地走偏了。
戚余臣对秦衍之的喜好禁忌简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陈小姐失魂落魄地听着。截止一句看似无心的‘花园边的百年老槐树,前几日遭雷劈坏了,听说惊动了父亲,下午要亲自去看’落在耳畔。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声称想起自己与朋友有约,匆匆拎起小包而去。
她这一走,亭子再无外人。用心不良的八少爷始终握着太太的手,温声道:“看来陈小姐已经心有所属…。眠眠下午想要做什么呢?我陪你好不好?”
说着还欲低头亲吻她的面庞。
她避开了。
大白天,院子边,佣人来往走动不定。
当下戚余臣越来越不愿意收敛,夜里偷偷摸摸的亲热根本无法满足他,逮住机会就像胶水一样缠上来。倘若下午再跟他待在一起厮混……
秦衍之那边,迟早有枪子儿等着他们俩吧。
姜意眠深感危险,迅速找到借口,称困,称想吃蛋糕,总算哄走戚余臣。
——躲过一劫。
“小太太,咱们这就回啦?”小婷在走廊远处等着,闻言有些不情不愿,扭扭捏捏的。
「怎么你不想回去?」
“……花园!花园的桃花开了,可好看了,您还没去看过呢!小婷这就扶您去看看吧?” 小丫头灵机一动,仗着太太脾气好,边说边拉着她健步如飞。
两人方到走廊尽头,再过一个转角就到花园。不料这时猛地听到一句声调拔高了的怒言:“可我心里的人是您,只有您,从小到大都是四叔您!难道您就非要装作不知情么?”
哦嚯!
小婷张大了嘴巴,姜意眠眼疾手快地捂住。两颗脑袋一歪,巴着墙角往外一看——
那个咬着嘴唇、满脸委屈的人,可不正是半路跑掉的陈小姐?
至于同她说话的人……秦衍之坐着,掌心压在盖腿的毯子上,神态淡漠得让人心里发凉。
*
“您凭什么这么作践我?明明清楚我的心意,还答应我爸的妄想,让我同您儿子见面!好四叔、上海滩威名赫赫的秦先生,您是嫌这名头还不够伤害我吗?非要让我彻底死心?”
陈小姐思路跳跃,眉梢一挑,话锋一转:“还是四叔对我也有意,只是碍于那个该死的批命?我爸都告诉我了,道士说您活不过四十岁,那又怎么样呢?我愿意陪着您,您却不敢?所以宁可用儿媳这个身份将我圈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却不敢娶我做妻子,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小婷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你不要胡说八道,不准痴心妄想!我家先生爱的是小太太!我们有自己的太太,用不着你、你这个自说自话的坏女人挑拨离间!”
……行吧。
争风吃醋的戏,姜意眠没演过,好歹看过几场。心下默念一句抱歉,跟小婷一块儿板着脸走过去,先是小力推了一把陈小姐,转而抱住秦衍之的脖子。
整个人同树袋熊一般贴着他,做足了嚣张霸道的样子,对方果然气炸。
“原来是你!同子白哥私奔的女人,居然有脸回来!” 她怒斥:“你想勒死四叔么?还不放开!”
太太是不会言语的太太,可丫头可是忠心不二的丫头呀!小婷登时双手叉腰,横眉立目:“为什么要松开?就不松开!我们先生太太天造地设,恩爱到老,轮不到你说风凉话!”
陈派派想起来了:“一个哑巴也配得上四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