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杀了我么?
什么时候动手?
姜意眠想问这个。
霍不应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链,蹲下来,握着她的手,慢慢悠悠地回:“所以你明天就会见到你的房间。软的床,长的链子,刚好从床头到门口,碰不到把手。那是我花了半年布置好的地方,从今往后你只能呆在里头,哪也去不了,谁都见不着。”
“除了你?”
“除了我。”
他翘起唇角,玩闹似的,细细捏着她的手指把玩。
姜意眠挣不开,只得忍着厌烦,相当麻木地听下去。
“不能走不能跳没关系,反正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会替你梳头发,给你穿衣服。还有睡觉,洗澡,你想,只要你喊一声霍不应,我就什么替你做好。怎么样,这日子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
很像凌迟处死倒是真的。
姜意眠皱起脸,没留意霍不应什么时候戴好手链,又是什么时候低下头,悄然亲上她的指尖。
她只知道,潮湿滑腻的触感包裹住手指,刹那间穿透皮肉,蔓延至四肢百骸。
这般不经同意的触碰,堪比蜘蛛攀爬上手背,令人毛骨悚然。因此她几乎想也没想地,反手甩了个巴掌过去。
啪的一声。
清脆响亮,恍惚间还带着点儿回音。
她浑不在意,光是低下头,反复擦拭指尖。
一下,一下,再一下。
姜意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副做派,好像只要能把残留的触感除去,破皮割肉也在所不惜。
果然还是这么高傲。
所以才让人念念不忘,想要彻底毁掉。
霍不应顶着清晰无比地巴掌印,兴味眯起了眼眸,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凑过来问:“一下够不够你消气儿?要不再来一下,凑个双?”
姜意眠非常肯定,确定,这人是真的疯。
她扶住轮椅,面无表情地转动方向。
“别走啊。”
视线扫向后方,霍不应挑眉轻笑起来,尾音拖得长长,“不给你打不高兴,给你打了也不高兴。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多亲几下行不行?”
“我要回去。”
活落时分,身后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转过身,只见一片流不动的昏暗之中,一个陌生男人摇摇晃晃朝他们走来。
瘦,非常瘦。瘦骨嶙峋。
手长,脚长,走起路来有种肢体不协调的怪异感。
姜意眠直直望着他,他好似有所察觉,缓缓停下脚步。
就停在光影更迭的线之中,嘴唇微微阖动,不知喃喃着什么。模看上去呆滞又森冷,令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一个坏掉的玩具。
五秒钟,或十秒钟后,男人踩着碎玻璃离开。
没有言语,没有脚步。
他如误入人世的恶鬼,只留下星星点点的血,在月下幽幽泛光。
还有身上那件长衫,被夜风吹得影影绰绰。
这人该不会就是——
“纪渊?”
作者有话要说: 霍狗欠打,我打打打打打打!
第二条狗,纪渊。
第5章 死宴(5)
“别看了。”
视线被一只手掌隔空阻隔,姜意眠:“刚才那是纪渊?”
霍不应眼都不抬:“离他远点。”
没有否认,意味着对方正是姜小姐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纪渊。
新人物的出现,十有八九对应新线索。姜意眠手扶轮椅:“我要回去了。”
霍不应摁住轮椅,啧了一声:“还有傅斯行,也离远点。”
姜意眠:“放手。”
霍不应:“来。张嘴。”
何谓鸡同鸭讲,不外如是。
熟透了的樱桃抵上唇瓣,姜意眠表情木然,彻底失去开口欲望。
接近两分钟无声的僵持,霍不应败下阵来。
低低说一声‘小祖宗’,他边笑,边心甘情愿推着小祖宗原路返回。
两人才回到厅堂,外头横冲直撞一个兵,满头血和汗混在一块儿,进门便喊:“霍司令!”
声音洪亮,语气焦急,想来不是件小事儿。
霍不应往远处走了几步,“说。”
“……城口埋伏……弟兄……秦……”
断断续续听些碎词儿,不多时,霍不应走回来,表情轻松地说:“我有事出去会儿。”
姜意眠微一点头。
“记住我刚才说的。”
刚才说什么来着,忘了。
姜意眠点头。
霍不应把剩下小半袋樱桃硬塞到手心,“自己吃了,丢了也行,不准给别人。”
点头点头再点头,她的敷衍之意再明显不过。霍不应看破了,猛地凑到跟前,一双眼漆黑、狭长:“离姓纪的姓傅的远点,不然我回来先崩了他们,再办你,听见没?”
这是正儿八经的威胁,字里行间,戾气横生。
姜意眠慢吞吞地点头,目送难缠的恶龙离去,毫不留恋地挪开眼神。
厅堂里喧闹依旧。
缠绵舞曲缓缓流淌,水晶吊灯发出迷离破碎的光。这儿有数不清的男女,个个穿戴名贵,衣冠楚楚。
小姐们满身宝石耳环,珍珠细链,不知为何永远笑得花枝乱颤。
且颤的那样好,不老土,不浪荡,既是个有趣妙人儿,又不失礼数,娶回家必是顶好的。
少爷们稍稍放肆些,口袋里别上钢笔,或嘴边衔住雪茄,以戴着钻石手表的手轻轻摇晃红酒杯。
他们既谈诗词书画,又谈政治时事,这般神采飞扬,针砭时弊。
只要你瞧了,准得以为他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公子哥儿,如此值得托付终生。
嬉笑怒骂,烟雾缭绕。
光怪陆离,醉生梦死。
这便是姜小姐的生辰晚宴,宾客满座,个个面容模糊成团。
他们之中,有多少是为打发时间而来,多少人为落井下石而来。又有多少人,为杀她而来?
“小姐。”
傅管家如同神出鬼没的猫,出现在身边,笑道:“到时间了。”
透明的玻璃高脚杯,澄黄色的液体,他端着,要递给她。
姜意眠:“这是什么?”
“您的药。”他说:“因为您觉得苦,今天就溶在酒里,权当药酒吧。”
从未听说过这种药酒,姜意眠眼皮轻轻一跳。
“必须要喝?”
“是的,小姐。”
像面对不肯吃药的小孩,管家语气坚定又宠溺:“必须。”
“我的药都是你在管?”
姜意眠接过酒杯,方出声,第三次感受到那股视线。
这回她反应迅速,陡然抬头望向楼梯角。
总算,那道诡异的视线被她抓住,与她正面交锋。
——死水。
对着那双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废弃的、肮脏的一沟死水。
颜色浓得发黑,水面漂浮着垃圾、死鱼、残羹剩菜,或许还有浮肿的肢体部件。
都腐败了,烂掉了,散发出令人绝望的恶臭。漫长的时间里,丑陋的蝇虫生于此,死于此,以尸体为食,又变作尸体。
这滩死水的主人,是纪渊。
他不知去哪里沾了水,整个人湿淋淋站在阴郁的角落里,头发缠绕打结,露出完全的两只眼睛。
“杀了你。”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嘴里喃喃:“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语速愈来愈快,状若痴狂。
浓重杀意铺天盖而来,纪渊似是盯着她的杯,嘴角划出一个怪异又惨淡的笑容。
姜意眠收回视线,问:“这药酒是纪渊给的吗?”
傅管家敛起眉目,温和地答了个:“是。”
她没再犹豫,将药酒一饮而尽。
*
【副本死宴,第二次死亡,死亡方式为毒死。请问凶手是谁?】
“纪渊。”
【回答错误,载入第二次循环。】
果然如此。
姜意眠闭上眼睛,开启第三轮循环。
*
不止一个杀人凶手,不止一种杀人手法。
必须把两者对应上才行。
房门第三次被推开,姜意眠的大脑极速转动。
姜太太受到霍不应胁迫,要将姜小姐安全无损地送到他手上。
嫌疑排除。
霍不应对姜小姐势在必得,不惜蛰伏半年以降低其戒备心,暗中策划今晚的宴会。
除非计划失败,否则没有杀人必要。
嫌疑暂时排除。
这样说来,第一轮死亡,已排除嫌疑人继母纪小叒、继姐纪小婷。
剩余嫌疑人:管家傅斯行、继兄纪渊。
第二轮死亡,仅排除纪渊。
余下傅斯行、纪小婷、路菲菲皆有嫌疑。
范围缩小了。
虽然无法明确确定谁是凶手,但,有一个人物渐渐浮上水面。
管家。
他是全场唯一一个有机会、有理由接触所有嫌疑人的角色,并且身处姜家,理所当然地拥有姜家所有公私情报。
比如姜小姐的行程、姜先生的生意,以及那些事件中起关键作用的小角色安排。
那么,他会是凶手吗?
眼神逐渐聚焦,姜意眠坐在床沿,细细打量起这位深藏不露的管家,傅斯行。
他在为她穿戴鞋袜。
单膝跪下,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为之打皱,因而露出一小截冷白色,洁净、劲瘦的手腕。
明明做着伺候人的活,他却是神色淡然,薄薄的眼皮垂下,雅黑长睫根根分明。这样静。
多像假装臣服的野兽。
温顺在皮,险恶骨。
“生日快乐,小姐。”
第三次送上巴掌大的精美礼盒,对方分文不差地念台词:“这是答应您的礼物,我没忘。希望您也不要忘记,今晚要开开心心地度过。”
姜意眠应声,作势要将礼物随手丢弃。
他没反应。
半路转变主意,有意当面拆开礼盒。
他低着头,不紧不慢放下一只足,又抬起另一只。
仍旧不给半点反应。
直到姜意眠指着那条细细的翡翠项链道:“我喜欢这个礼物,麻烦你帮我戴上吧。”
青年这才抬起头,轻声道:“小姐,我是下人。”
姜意眠也轻轻地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好吧。”
傅斯行松了口,反复洗过三次手,再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抹去水渍。说声‘冒犯’,他绕到她背后,伸手撩起长长乌发,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
十分地光洁、脆弱。
有那么一会儿,他不动,她也不动。
空气里暗暗弥漫开火药气息,只消给点儿明火,便能将这座小洋楼,这个人,连同奢靡的音乐、惺惺作态的少爷小姐,今晚这场物欲横流的宴会尽数炸毁。
然而时间滴答、滴答走了两下,火药没炸。
冰凉的项链贴上肌肤,姜意眠问:“傅斯行,你明不明白办这场宴会意味着什么?”
身后答:“小姐会得偿所愿的。”
他知道。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姜意眠自嘲:“得偿所愿……我的愿望到底是什么?用这等不入流的手段给爸爸凑齐医药费,期盼他醒来,好看见我这幅自甘堕落的模样?还是期望着今晚搭上有钱少爷,尽快离了这摇摇欲坠的姜家,去做无忧无虑的阔太太?”
“小姐。”傅斯行叹息:“别这样说自己。”
居然还不露馅?
姜意眠想了想,冒出一句:“我想走。”
身后动静骤然停住。
装作没有察觉异样,她扮演起绝望又美丽的大小姐,被困笼中,举步维艰,一不小心说出真实想法:“我不愿意嫁给不学无术的公子哥,更不愿意留在这里任纪小叒拿捏。我要离开这儿,只是这两条腿让我离不开。斯行,你能不能帮我?”
“小姐……”
“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您……”
“带我走吧,斯行。”
“小姐。”傅斯行稍稍加重咬字,强硬打断对话。旋即又露出无奈的笑容:“项链戴好了,很好看。现在我该抱您上轮椅了,可以吗?”
“不可以。”
他想避开话题,姜意眠偏不。
“我喜欢你。”
轻易丢出一个重核炸弹,大小姐苍白着脸,一字一字说道:“傅斯行,我心里有你,就不会嫁给除了你以外的人。倘若今晚真走不出姜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我只说一遍,你爱怎样听就怎样听,爱怎样想就怎样想,明白了吗?”
傅斯行沉默了。
一段冷冷的沉默。
半个世纪过去,对方总算开口:“您想去哪?”
“哪里都行。我还有些私房家当,付爸爸的医药费绰绰有余。只要你愿意带我走,从今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小姐,请您记住,我只是个下人。”
再次强调身份,傅斯行笑道:“家当再多,总有用完的那日。您有没有想过,像我这样的奴仆,即便埋头苦干数十年,赚得的月钱加起来,或许还不及您房里这盏灯、这本明代孤本画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