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跟我走,早晚会见识到漏雨的屋顶、粗糙的衣物。您会不知不觉被腐烂的食物、肮脏的虫蚁所包围,睁眼只见丑恶,闭眼逃不开恶臭。周边尽是庸俗邻里,破败家具,届时又当如何呢?”
“数年后回想起今时今日——”
“当真值得吗?”
青年将道理娓娓道来,模样虔诚到了极点。
可窗外阴雨漂浮遮了月,屋里悄然暗下来。
黑色漫了他一身,这时候再去推敲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明是凉薄的,游刃有余的,肆意操弄着人心。
“您想好了吗?”
姜意眠颔首:“我想好了,跟你走。”
傅斯行眼神微暗:“请不要再闹脾气,小姐。”
“我是认真的。”
“您该下楼了。”
“我不会下去的。”
年轻的大小姐沉下脸,态度坚定地毫无回旋余地。“除非你带我走。或我死在这里,你可以把我的尸体搬下去。”
至此,傅斯行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目光暗沉,犹如唯利是图的商人打量自己名贵但没有自知之明的货物。她突如其来的想法既稚嫩又刺眼,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带我走吧。”
“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真的。”
差不多了。
就差一步了。
敌人深陷圈套,无声地挣扎,无声地沉沦。
姜意眠安静旁观,化身猎人耐心蛰伏在丛林中,不断调整自己的枪口,瞄准猎物的心脏。
直到判断的最好时机降临,她冷静出击,几乎以哀求的口吻道:“傅斯行,这个世上我没有别人可以相信,只能相信你了。带我走吧,我们去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来过,到时候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全听你的,好不好?”
漫长到无法计数的一段时间过去,青年掀起眼,回了一句:“再说吧。”
姜意眠皱眉,还想乘胜追击——
“听话,过了今晚再说。”
淡淡吐出这几个字,他摸了摸她的脸。
眼神温柔得令人战栗。
——砰的枪响,林中鸦雀四惊。
当胜券在握的猎人大步走向圈套,却只瞧见凌乱染血的皮毛与孤零零掉落在地的子弹之时。
她知道她轻敌了。
未死的野兽仍在暗处窥探。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三狗傅斯行横空出世。
管家这种角色怎么可能不是反派呢?!
ps:科幻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恐怖,我还是中午12点更新吧 _(:з」∠)_
第6章 死宴(6)
最终被推出房间。
对手比想象中的更难对付,姜意眠眼前摆着两个选择:
1. 重复死亡,盲推凶手;
坠楼死亡的嫌疑人除了纪渊,只有傅斯行。
通过重演死亡的方式,运气好一轮,运气不好,两轮下来也能猜中凶手,完成任务不在话下。
这是最快、最简单的过关方式。
2.收集全局隐藏信息,弄明白所有嫌疑人的动机与手法。
这样才算得上玩游戏,而不是被游戏玩。
但问题在于:无限循环并非真的没有限制。
前两轮坠楼而亡的、毒发身亡的剧烈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流逝有所缓解,反而因为循环次数的增加而不断加重。以姜小姐的身体情况来看,至多再承受两次死亡,便是极限。
怎么办?
姜意眠稍有迟疑,身体忽然腾空而起。
她一惊,下意识抱住对方的脖子。
随后望着傅斯行近在咫尺的脸,疑惑:“你在抱我之前,是不是没得到我的同意?”
傅斯行从善如流:“请问斯行能抱您下楼吗?”
左右没有别的办法,姜意眠平静嗯了一声。
“谢谢小姐。”傅斯行将眼尾眯起,声音拖得柔软绵长,“能抱您下楼,真是我的荣幸。”
语气温柔过了头,便有些违和。
一阵夜风穿堂过,吹得水晶灯叮当作响。姜意眠侧过脸,能够很清晰地看见青年锋利的下颌线,淡色的唇,还有那对眉眼,洁净得近乎一首纤尘不染的诗。
明明还是傅管家,究竟怪在哪里呢?
她看不出头绪,收回手臂。
抱脖子太过亲密,改用手虚搭着。
由于对方的肩骨依旧漂亮又好摸,姜意眠习惯性戳了两下,然后,不幸被抓包当场。
“小姐在做什么?”
“你的肩膀。”她实话实说:“还挺硬。”
“是么?”他笑了笑,捏着她的指尖道:“要是还有更硬的,小姐也要摸?”
“……?”
姜意眠无比冷静地意识到,以前的自己肯定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
以至于现在,她好像知道他在说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似懂非懂的,大脑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面无表情定在原地。五根手指头被握得很牢,她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挪到……傅斯行的喉结上。
单薄、冷白色的一层皮肤下,那是最为鲜明、漂亮的突起处。
“怎么样?”
短短三个字,喉咙在指下轻微发颤。
这感觉实在是——
冷意沿着脊背疯狂上涌,她飞快蜷缩起指尖。
嫌疑人果然奇奇怪怪了。
姜意眠想:在游戏里胡乱告白,果然会遭到报应。
又想:喉咙确实硬。
不仅硬,会动,用力摁下去还能死人。
真好。
以上想法许是太过浅显,傅斯行面上笑容纹丝不动,眼神则是骤然冷淡下来,变得意味不明。
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不成……在试探?
或许之前那番挖心掏肺的真情告白没能骗过他?
顾及这个可能,姜意眠艰难、又小心地碰了碰傅斯行的喉咙,借此将嫌弃的情绪,掩饰成怀春少女不可避免的害羞而已。
再次被迫围观的纪小婷:“!!”
“不要脸不要脸不要脸狗男女真恶心!”
满肚子火气的纪小姐,硬生生挤开两人往前走。
底下仆人眼疾手快,刹那间灯灭,乐止。
她如愿登场,浓妆艳抹,步伐张扬。
第二次摔了个狗吃屎。
要是姜意眠没看错的话——
“傅斯行,你是不是——” 绊了她一下?
“抱歉,小姐。”
傅斯行低下头,眉目间有种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疏淡。偏他又是笑着的,轻描淡写道:“是我失误了,您会为我保守秘密吗?”
“……”
失误二字说得轻巧。
以纪小婷所处的高度跌下去,轻则头破血流,重或容颜受损。看她这会儿叫声凄厉,双手捂脸崩溃大哭的模样,多半受伤不轻。
眼睫扇合,姜意眠吐出冷淡地两个字:“当然。”
“一边是我讨厌的继姐,一边是我喜欢的男人。”她瞥了他一眼,“就算刚被他拒绝,这时候该向着谁,不还是件再明显不过的事吗?”
他笑而不语。
仿佛野兽偏了偏头,轻松又躲开一颗子弹。
下了楼,两人被宾客团团围住。
不同之处是这回姜意眠没被放在轮椅上,没有受到纪渊的威胁。混乱只持续短暂两分钟,在傅斯行不紧不慢的言语之中平息下来。
他放下她,附身问:“小姐,您怎么想?”
姜意眠躲开了躲,照旧选择路任贾三人组。
意料之外地,傅斯行并未松开轮椅,反是附得更低些,柔软的嘴唇几乎贴上耳垂,“没记错的话,她们都是纪小姐的至交好友,您确定要同她们相处?”
他干扰她的决定,这是前两轮不曾发生的情况。
姜意眠故作冷脸:“我确定。”
还说:“既然不愿意带我走,就别碰我。”
傅斯行却不以为然地,以指尖勾起一缕软发拢到耳后,淡淡说声:“别任性。”
抬头便朝一个长发披肩、打扮素丽的小姐说道:“吴小姐,好久不见,我们家小姐想同您聊聊。”
姜意眠: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幸上海滩难缠姐妹团名不虚传,即便错失先机,照样儿偷偷摸摸凑上前来,轻轻往地上一坐——
“哎呦!!”
贾小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
“姜小姐,你、你未免太过分了!”
任小姐身负指责大任,陆小姐再次举起手掌。
傅斯行及时阻拦,霍不应悠悠登场。
骰子,游戏。
赔罪,退场。
霍不应朝这边走来。
剧情行云流水发展到霍不应有意抢轮椅,而傅斯行纹丝不让的地儿,气氛登时跌下冰点。
“小姐。”傅斯行低语:“别忘了您说过的话。”
霍不应学着说:“姜意眠,别忘了年底那事。你不总说我狼心狗肺么,今天我倒想告诉你,到底是哪条狗在背后做手脚,还玩得一手好栽赃。”
他意有所指,矛头直冲傅某行。
傅某行面色淡然:“小姐,有关前段日子姜先生生意上的事,我也查出了些眉目。陈先生与章先生亲口承认,有人以全家性命为条件,逼迫他们不再用姜家的钢材。”
不消说,这种事只有霍某应干得出来。
姜意眠心里门儿清,面上煞有介事:“那人是谁?”
“他就是——”
“你还真信?”
霍不应笑了一声,视线凉凉扫过傅斯行,:“我前两天听了个故事,挺好玩的。
说的是百年世家一朝落败,全家死的死、废的废,不明不白就只剩下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花大价钱悬赏幕后真凶。
为了这笔钱,人人都来打探这家人过去的事,积怨往小里找,差点没把他八岁那年给石子裹面粉上颜色,冒充果子把隔壁家老王牙齿磕掉半颗门牙的积怨翻出来。最后他们告诉那小公子哥,暗算他们家的就是明面上的对家。小公子哥信了,气冲冲去找人家算账,却忘了自家后院里还有条咬人不叫的野狗。你说好笑不好笑?”
姜意眠没笑。
傅斯行笑了。
“好巧,我也听过这个故事。” 他吐字清晰,眉眼柔和:“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说共有两个真凶,双方里应外合、各有所图。倘若霍司令非要把一方称作狗,那余下的,不知应该比作猫,还是阴暗角落里发臭的鼠更为恰当呢?”
“我说的是狗,又不是你。”
霍不应拖腔拖调,眼皮一撩,“你急什么?”
傅斯行笑得和气:“霍司令说笑了,我说的,也不过是耗子而已。”
两人暗中较量,相互揭底,信息量蹭蹭蹭往外蹦。
已知俩畜生狼狈为奸,各自为姜家覆灭出了一份力。
姜意眠不打算同任何一方单独相处,干脆选个折中的法子,“霍不应,你还有什么事就在这说。”
“也行。”
霍不应懒洋洋地:“不过好歹是件大事,你得让不识趣的东西滚远点再说。”
东西两个字,读重音。
傅斯行不为所动地站着,看来着实不愿意放她们两人独处。
激将法放在眼前,秉着不激白不激的原则,姜意眠沉下脸:“傅斯行,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但你大抵忘了,你是怎样答复我的?除非变了主意,不然我愿意同谁说话就同谁说,你凭什么干涉?”
听了这话,傅斯行勉为其难退后几步。
霍不应离间计得逞,勾起唇,倒不在乎这对主仆打什么哑谜,只管自个儿变戏法似的掏出一袋樱桃:“花大功夫弄来新鲜货,尝尝味儿?”
姜意眠拒绝:“我不舒服。”
说的实话。
上轮恶药烂肠,火烧火燎的痛楚绝非玩笑。姜小姐身子骨差,本就生得白,这三五折腾下来,简直白得透明,连肤下淡淡筋脉都叫人看得分明。
霍不应见状脸色立变,沉着一张凶煞险恶的脸问七问八,临了不忘来一句:“姜家这群废物,狗都比他们会照顾人。”
“算了,不吃了,你收着玩。”
将樱桃硬塞到姜意眠手里,他再去摸百宝箱般的口袋,拎出一条红的绿的挂满宝石、且金光灿灿的链子,“这才是生日礼,我给你戴上。”
上轮是手链,这回变脚链,更有镀金的镣铐锁丝雀那股子意味了。
姜意眠正要躲,冷不丁霍不应开口:“我翻了账本,没想到你家生意黄了的事儿里头,还有那野鸡一份功劳。”
“纪小叒?”
霍不应相当看不上这位拖家带口、风尘上位的姜太太,不屑记她的名,就拿野鸡妄想变凤凰的野鸡代称。
他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单手握住女孩纤弱的脚踝,边说:“野鸡永远是野鸡,成不了大事,摆不上牌面,知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没有长远的眼光,没有过人的胆识。
姜意眠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纪小叒背后有人指使。
霍不应好像也明白她的明白,轻声哼哼:“蛇鼠才同窝,谁是蛇谁是鼠,还不一定呢。”
“……”
被这番话拉走心神,姜意眠没留意到,对方是何时松开她的脚,又在何时悄然袭向手腕。
要不是傅斯行拦得及时,恐怕亲吻手指那种病态的戏码又要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