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四月与你
时间:2021-09-20 09:28:19

  “户部尚书今日在朝上,历数艰辛,只差没跪着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看在眼里,想必会多加考虑。”他笑了笑,方才没见的愁绪如春风过境,一并被吹散了,“若有恰当时候,臣也会多加劝谏。”
  慕卿在安慰她,扶欢是知道的,可从她被指婚,皇后被废这些事便能看出,她的皇兄,认定要做一件事,无论周遭的反对声音有多大,也会一意孤行做下去。说好听些是固执,说难听些就是刚愎自用。
  扶欢想,这次的观仙台,也会如此了。
  皇帝想求仙问道的路途,任何人也不能替他阻断了。
  晴晚眼下病已经好全了,此时躬身端着茶点,放在扶欢与慕卿面前的几上。慕卿的眼神没分一星半点到晴晚和那茶点上,他看着扶欢,含笑转过之前的话题:“殿下可曾记得,臣对殿下说过,待殿下病好全了,要带殿下出宫去。”
  慕卿对她的承诺,扶欢自然是记得的,可是这些时日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倒叫扶欢心中忙乱,那个承诺,也就暂时被她先放在一旁了。慕卿这时提出来,想必是不想看她忧愁遍布心绪,让她开心一会。
  扶欢不想辜负慕卿的好意,她竭力收起担忧的心情,眼尾扬起笑,那双杏眼有了春花烂漫的味道:“自是记得的,厂臣难得松口,我怎样也不会忘记。”
  慕卿的语调也一递一声,渐次温柔了起来:“前几日内务府上折子,公主府选址修建,已经有模有样,初具雏形了。公主是府邸的主人,今日是否有闲暇,去往公主府一观。”
  虽然皇帝收回扶欢下降的旨意,但公主府却并没有因此停止修建。内务府那边的想法自然是此时帝姬未下嫁,未必之后也不下嫁,这公主早建晚建,也必得给它建起来。
  况且,声名狼藉的司礼监还三五不时来询问进度,也让他们头顶之上无形之中悬了一柄利剑。
  公主府在上京上城处,达官显贵聚集地,车水马龙之地,繁华肉眼可见。但公主府却是这繁华之地里难得的清净之所,这儿原是正德年间内阁首辅的府邸,奈何这位首辅晚年晚节不保,查出贪污受贿,克扣军费一事,一时锒铛下狱,牵连家族,连这栋宅子都被收走。
  文人的居所,到底是风雅的,隐于闹市,亭台楼阁,草木疏朗,质楚纤纤,自有高洁的气象。但是当做公主府,这便不能够了,白墙抹了红,黑瓦换上琉璃瓦,皇家气象在此也要体现一二。
  扶欢从轿中走出,此时将近傍晚,晚霞灿烂,在天际辉映成一片瑰粉色的轻纱,笼着几缕细碎的云。这日的天气不算寒冷,白日里日头朗朗,仿佛是早春要迫不及待地到来。
  扶欢掀起幂篱下的轻纱,抬眼望过去,公主府还未建成,上头并未有牌匾。但是如同慕卿所说的那样,已经初具雏形,
  慕卿将手伸过来,在宫外,他换下了那身令人望之心生忧怖的朝服,锦衣广袖,看过去恍然以为是哪家清贵的世家公子。但他还习惯在宫内那样,让扶欢扶着他的手。
  可他样貌清隽秀致,这番举动做来也不觉得有任何卑微的气质。
  扶欢摇了摇头,却没有搭上慕卿的手。
  慕卿那双丹凤眼微微垂下,眼尾的弧度,仿佛挂了点哀致失望的神色,令人见之不忍。他的手在绚丽的晚霞下,纤长白皙,骨节分明,有一种玉质的美感。
  扶欢上前一步,她今日穿的是海棠花的襦裙,那颜色比上回去太后宫中的那一套来得更浅一些。她在素色斗篷下的手按下了慕卿的,而后将自己的手递到了他的掌心,而她在慕卿耳边道:“现下我不想去看公主府,厂臣陪着我在上京四处逛逛可好。”
  扶欢看见,那双漂亮的丹凤眼映着晚霞,温柔璀璨了起来。
  她的一点靠近,都能让他欢欣。
  今日不知是什么年节,上京城街上挂起了连排的灯笼,似乎正月的上元节过得不够痛快,现在又要补上一个似的。这时候的日头短,太阳挂在天际,将将要落下,原先天际的瑰粉此刻被将要落下的日光映成了昏黄的金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变得黯淡了。街市上的灯笼此时已然掂量了两三盏,提前欢迎夜幕的到来。
  原先出宫时跟着的东厂番子此刻不知四散到了哪里,扶欢往周围看看,周遭皆是人流百姓,只有身旁那个人,是熟识的。
  她忽然生出一点隐秘的欢喜来。不在宫规森严的紫禁城,在四面不相识的上京城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公主,也没有人知道慕卿是司礼监掌印,没有身份天然的隔阂,他们就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两情相悦的男女,走在热闹的灯市里,无人指责。
  甚至可能会有人羡慕,能这样走上街市的,两情相悦的男女。
  这样真好。
  幂篱下,扶欢的唇边带上笑,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日光滑落,夜色四起,随着夜幕来临,灯市上也逐渐热闹了起来,上京城的繁华,可以从这热闹的灯市里窥见了一角。
  前头人头聚集,不知在做什么,扶欢戴着幂篱看不清,便将垂下的轻纱撩起一侧,想要上前看个分明。可那撩起轻纱的手却被慕卿拿住了。
  “扶欢。”在宫外,他没有唤扶欢殿下,而是唤了她的名,那两个字含在唇间,带着别样的意味,缠绵缱绻。
  “不要让旁人看到你。”慕卿的眼,在灯火中,却凝成了一双沉沉的墨。
 
 
第69章 听你的
  扶欢觉得自己好像看花了眼, 慕卿沉黑似墨的眼中,仿佛有戾气在其中横沉,但是现在仔细看过去, 其中又没有什么,花灯明亮的灯火围在他眼旁, 衍生出一段温柔的涟漪来。
  好似去岁上元节,扶欢偷偷跑出宫, 慕卿也是这样,不叫她把脸上的面具摘下,就一起带着那样古怪的面具, 游了一段上京城。
  扶欢说:“我这回可不是偷溜出宫门, 是大大方方地出来, 便是此时遇到人了, 也不必害怕躲闪。厂——慕卿为何还不许我见人。”
  她不自觉地带上了小女孩般的娇嗔。
  慕卿失笑, 摇了摇头,灯火曼妙的涟漪从他的眼角到唇上,嫣红的一道, 扶欢蓦然想到活色生香一词, 但很快就被她抹去。这样的词,放到慕卿身上已经算是亵渎了。
  “人多眼杂。”慕卿细致地将扶欢的轻纱放下,温声向她解释, “毕竟不在宫内,还是谨慎些的好。”
  这么说, 也是不无道理,但扶欢却觉得,这些理由可能还不够。
  她转过头,稍稍踮起脚, 在慕卿耳边轻声道:“厂臣,可我觉得,你是不想让我被人见到。”
  像是好不容易得来的珍品,恨不得时时刻刻放在身边,妥善珍藏,不叫他人看上一眼,生起觊觎之心。
  她趴在他耳边,虽然有面纱隔着,但唇齿之间的热气却没有阻断地碰到他的耳廓,如此温情,如此炙热。
  慕卿转过眼,隔着漫漫的轻纱,对上了扶欢的一双眼。他弯了弯眉,还是温柔的模样,灯火映着眉眼,那温柔之下掩盖着奇诡的心思。
  “臣也有私心。”慕卿的声音也很轻,“因为心悦殿下,不想叫他人觊觎。”
  扶欢没觉得冒犯,慕卿有这样的心思,她反而觉得有些可爱,还有欢悦。深爱着的人,才会对爱人产生占有欲,这是人之常情。
  慕卿也是人,这样的占有欲,并不过分。
  可扶欢却忘了,连一丝面貌都要紧紧护着,不叫他人看去分毫,这样的占有欲已经不能算是正常了。
  她又掀开轻纱,笑意盈盈看着慕卿,反问到:“若我不同意你的私心如何?”
  慕卿稍稍侧过头,离扶欢更近了一些,近得扶欢几乎能看见他比常人更要浓密纤长的眼睫,像把小扇子,一扇就让她的心尖颤了颤。慕卿的声音也是婉转,他道:“殿下不忍见到慕卿郁郁寡欢的模样,对吗?”
  那声音缠绕进耳膜,温柔细碎的。扶欢把面纱放下来,感觉耳上脸上都烧得厉害。
  “听你的。”她说。
  说起撒娇一般缠绵的话,慕卿也不逞多让。
  这番动静过后,扶欢才想起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前面人群依然聚集,她再往前,总算在人群之间的缝隙中见到在做什么事。原是有人推着推车,在推车上卖刨冰。刨冰是夏日中常见的吃食,将大块的冰敲成小块,再往上头浇上蜜或淋上糖浆,就成了一道甜食。
  只是在冬日,这类吃食也没消失,着实有些奇怪。
  扶欢在宫中从未见过这样的吃食,看着有些新奇,也同那些贪嘴的小孩一样,停下了脚步。忘了一说,那围在周围的人群,有一多半都是垂髫孩童,睁着好奇的眼,一面望向刨冰,一面望向自己的父母。
  慕卿见到这般民间玩意的吃食,不由地皱了皱眉。扶欢却勾住了他的手,软声道:“慕卿,我想买一碗试试。”
  公主身上从未带过金银,眼下也只能央求慕卿。
  但慕卿却是不赞同的模样,他的眉蹙得更深了一点:“这样冷的天气,还吃这般寒冷的刨冰——”可是对上扶欢的眼,还是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只尝一碗。”
  那刨冰拿着小碗盛着,白得剔透的冰块,淋着山楂红一样的果酱,如雪中红梅,端素地横卧,单单是看着,也觉得赏心悦目。那碗也不大,一只手刚好能拿过。扶欢拿着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入口确实是冷的,唇齿都要打个寒颤,但是咽下去后却是别样的清甜。
  扶欢笑眯了眼,又一眼看过去,又望见了另一边摊位上的金鱼风铃。
  “我还有一支步摇。”她拿起那串风铃,仔细看看又摇头道,“不过那支步摇比这好看许多。”
  “嗯,我见过。”慕卿看向她的发顶,仿佛能透过幂篱遮盖下的乌发描绘出眼前人带着步摇的模样,“无比好看。”
  扶欢抿了抿唇,还是笑了,那口刨冰在口中,甜得要酥倒唇齿。
  那串金鱼风铃扶欢仍是买了,看到即是缘分,开春时,挂在她宫中的廊檐下,也是好的。
  一年到头,扶欢出不了宫门几次,所以宫外再寻常不过的一切,在眼中都是新奇的,每见到一样,都要好好停下来看个究竟。而慕卿陪在她身侧,无论她驻足多久,都耐心陪伴,扶欢每每回头,都能见到慕卿在身侧,温柔地注视她。
  逛久了,扶欢还会心生担忧:“你会不会觉得无聊。”她对慕卿道,“这些都是你日常所见的事物,如今还要陪着我一遍遍去看。”
  “怎会无聊。”他的眉眼望向她时,是春雪顺着暖流游下,落红温柔漂浮,“因为是扶欢,所以怎会无聊。”
  慕卿的手上已有不少东西,都是她兴之所至买下来的,还有更多的,想必已经交给在人群中神出鬼没的东厂人了。他笑了笑,灯市的灯火煌煌明亮,这一条街,都亮如白昼。
  “还是个小内侍的时候,臣就在想,若能天天伴殿下左右,便是日日洒扫,月月擦拭佛像金身,也是值得的。”
  扶欢走在他的身侧,幂篱下的眼一瞬不顺看着慕卿。她问:“那时候为什么这样想。”
  那满街的灯火也照耀在她的身上,素色的大氅上一圈圈澄金流光,连带着下头襦裙上的海棠花,也是显得娇艳了些。
  “因为殿下救了臣。”慕卿含笑,“救命之恩在身,便夜夜想辗转反侧,想一直伺候殿下以求报答。”
  “所幸,得偿所愿。”
  扶欢偏过头:“但是后来,你又被皇兄要去。”
  “但是现在,臣在公主身边。”
  他还是她的掌事太监,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眼下,往后岁月,也应当如此。
  慕卿说得不错,他现在还在她身旁,而且现在,两人心意相通,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现在更开心的时候了。扶欢这样想着,杏眼也成了弯月。
  前方敲锣打鼓,唢呐声响,好似前面搭了个戏台,着实热闹。扶欢想起了去年上元节的戏台,有心想这次也去看看热闹,但是才走了几步,小腹忽然就微微坠痛。
  她想到了一事,脸色登时就不好了起来。
  慕卿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扶欢的情况,她的脸色稍微一动,他就察觉到了。
  “怎么了?”他偏过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样的事,一旦察觉不到还好,察觉到了,扶欢就觉得小腹中越来越疼,似乎是有人在其中绞着肠肉一般。往常虽然也疼痛,但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现在那么疼痛,一定是刚刚那碗冰凉的刨冰缘故。
  “慕卿。”她连叫人的声气也虚了,眉眼都被疼得蹙在一起,“我难受。”
  慕卿在那一瞬慌了神,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冷静下来,暗中的东厂番子慢慢围上来,将他们周围严防死守,守得如块铁桶一般。慕卿温声问着扶欢:“怎么难受了,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吗?”
  扶欢摇了摇头,幂篱下的脸色更苍白了一点。她仿佛站也站不稳了,往前一步,差点整个身子软下来。慕卿抱住了她。
  隔着大氅,怀中的身体还是能感受到清瘦,双手一拢,就能将她轻易拢住。
  “没有人对我做什么。”扶欢双手紧紧捂住肚子,她想着刚刚吃完的那一碗刨冰,越想越觉得腹中寒冷,疼得几乎要落下泪。可是这样的事,说来就是羞涩的。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对慕卿说:“就是肚子疼。”
  她将脸埋在慕卿怀里,他身上是苏锦的料子,柔软顺滑。她在他怀中眨了眨眼,眼泪真的流出来。
  “好疼,慕卿我真的好疼。”
  慕卿的手护住了她的小腹,他本就聪慧至极,看到扶欢的动作,再想到她含糊的说辞,已经明白了她为何疼痛。
  “今日就不该放你吃冰。”
  他抱起扶欢,周遭已经被清空了,不知何时来的马车,就端正停在路旁。扶欢依旧趴在慕卿怀里,眼睫上还有泪,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从未疼得这样厉害过。况且今日,竟然还是在慕卿面前,真是又难过,又羞恼。
  说到羞恼,扶欢忽然挣扎着,从慕卿怀里起来,在轿帘上,又显得坐立难安起来。
  慕卿疑惑。
  扶欢左右为难,疼痛交织,这会也暂时按下了。
  “我恐怕,要弄脏厂臣的轿子和衣裳了。”
 
 
第70章 温存
  慕卿想到了她的为难之处, 他道:“臣并不单单只有这一件衣裳,一座轿子。殿下想弄脏多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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