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四月与你
时间:2021-09-20 09:28:19

  扶欢又疼又想笑:“你是想盼着我弄脏多少。”她的嘴角只是稍稍牵动,腹中刚刚平息下去的疼痛又上来了, 一波比一波更是难捱。
  她疼得蜷起身子,或许是在亲近人身旁, 眼泪更是不受控制,只是一眨就流下一串。
  “慕卿。”她小声地叫着, 疼得脸上完全没了血色,“慕卿,疼。”
  扶欢那比小猫重不了多少的叫唤也叫他的心绞成一团, 没见过她那般难受, 直让他想把那卖刨冰的小贩拉过来, 点天灯熬油折磨死。慕卿的一只手在她小腹上轻柔地揉着, 一只手擦去她额上疼得泛出的冷汗。
  “殿下请再稍加忍耐一下, 臣的府邸就在不远处。”他的声音在扶欢耳畔,温煦和缓,这声气也是暖的, 听着这样的声音, 仿佛也能缓和疼痛一般,“东厂去请太医过来了,我们到府邸, 太医也会在了,到那时, 便会不疼了,啊。”
  最后那个啊,很有种哄小孩般的味道。
  但扶欢喜欢被他这样哄着,她就攥着他的广袖, 奶猫似的应了一声,不再一味地呼疼了。
  可是慕卿还是看出她的难受来,幂篱已经被仍到一旁,鬓上的碎发都已经被冷汗打湿。慕卿的手一直在揉她的小腹,他的手上的温度虽然比常人来得低,可是在揉之前,他特地暖过手炉,所以放在她的腹上,却是暖烘烘的。
  慕卿劝慰着她,一递一声,想叫她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在疼痛上面。
  疼痛会让时间变得更加漫长一些,好似经过了许久,马车才停下。慕卿不假手他人,抱着她下了马车。
  疼痛之中,也没有心情观察这院落,匆匆一眼,只能看到错落有致,黑暗中,显得分外冷清一些。知道院子中灯火亮起,才添了几分烟火气。
  太医已经在静候,见到扶欢闭着眼,脸色苍白的模样,也不多说话,匆匆搭脉问诊。
  扶欢躺在床上,不同于她的闺房,慕卿房中有一股淡雅的檀香味,锦被软枕中,还有她惯常在慕卿身上闻到的沉水香味道。这味道很是令人觉得安眠。
  她能模模糊糊听到太医同慕卿说些什么寒气入体的话,应该也是之前那碗刨冰的缘故。府邸间伺候的丫鬟已经递上了暖水袋,小巧的一个,刚好可以放在腹上。这使得她的难受减轻了几分。
  不久,药味就在房中蔓延。即使到了他的府中,慕卿也不假手他人,亲自侍奉她喝药。
  扶欢恹恹地趴在床上,慕卿托起她的肩颈,一点一点将那碗苦涩的药流入扶欢口中。扶欢最近药喝得太多了,对于这些苦涩的药物都已经习惯。以往喝药都要皱下眉,不情不愿的,现在一碗喝下去,也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只是这药到底不是什么灵丹妙药,不能立竿见影地缓解疼痛。扶欢捂着暖水袋,在床上依旧蜷起了身子,好像这样,才能稍微不那么疼一些。
  慕卿在她床边,抚过她紧蹙的眉眼,他从来没见过扶欢这样疼痛过。她一蹙起眉,就仿佛在他脑上钉下一根钢针,在狠狠地戳刺他。
  “那么难受,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慕卿将一缕黏上汗水的发丝拂下,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即便疼痛,扶欢也能感受到外界的动静。她听清了慕卿的话语,也感受到他落在额头上轻若鸿羽的一吻。
  “原先并不是那么难受的。”她张了张嘴,细若蚊蝇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我不该任性,多吃了那一碗刨冰。”
  每个月来的日子,扶欢心中是有数的。可是不知是不是之前受伤的缘故,近几个月,她的日子总是不十分准确,不是提前就是延后,这次来临也没有任何征兆,所以扶欢才心无负担地吃下了那碗刨冰。
  慕卿听了她的话,却还在自责。
  “是臣没有看好殿下,以致殿下受此苦楚。”
  慕卿好像总有一种执拗的认知,认为扶欢身上出了什么问题,都是自己的过错。
  扶欢现下也没有什么力气同他争辩,那碗喝下去的药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一点作用,那难言的苦楚终于平息了一点。扶欢闭着眼,暂时不用和那苦楚斗争,她精疲力竭,昏昏欲睡。
  慕卿将她抱在怀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在扶欢耳边低声轻言:“殿下好好休息,慕卿一直都在。”
  在这一句话下,扶欢心神骤然放松,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这一觉,扶欢睡得很沉,一夜无梦,那仿若揪心的疼痛也没有在睡眠中打搅到她,或许睡前喝下去的那一碗药,当真是灵丹妙药,能将疼痛全部消减。扶欢是被映到眼皮上的日光唤醒的,那丝丝缕缕的日光,带着暖意,温柔地轻抚扶欢的双眼。
  她睁开眼,睡前还百般不能忍受的疼痛此时已经消去了,只剩下腹中钝钝的沉重,同以往每月一样,这种沉重能够忍受。房中看起来只有她一人,扶欢撑着软枕起来,起身的动静很小,但却惊醒了旁人。
  着绿衫的两个女子出来,见到扶欢起身,忙蹲下,轻声询问扶欢:“殿下,可要更衣?”
  扶欢抬起眼,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眉目是不相上下的如诗如画,便是宫中参与选秀的佳人,容貌也不过如此了。扶欢本想拒绝,但是手脚却有些酸软无力,她不会为难自己,便点头应了。
  下床时,她见到了床边的褶皱,这褶皱,看上去像是人长久坐在那边形成的。扶欢收回了视线,右手边的女孩扶她站起身。
  她换上的衣饰也是合身的,襦裙穿腰,恰好的尺寸,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扶欢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些天刚养起来的血色这下消退了大半,看着又是多病的模样。
  她抿了抿唇,唇上湿润了点,看起来就显得不那么苍白。
  换好衣裳后,扶欢终于腾出了心思,问身旁的两个女孩:“你们平素都是伺候厂臣的吗?”
  不知道她的话怎么惊吓到了这两个女孩,她们惊惶地下跪,好似她再说一句,就要磕头认错了一般。
  扶欢惊讶地微微张了唇,一个你字还未出口,其中一个看起来沉稳些的开口道:“禀殿下,掌印并不常来府邸,也并不是由奴婢们伺候掌印,自被送到掌印府中,昨日奴婢们才头一回见到掌印。”
  扶欢听到她们的说辞,一个送字就生出了一些猜测。
  她让她们先起来,不论何时,她也不喜欢旁人跪着回话。待这两个女孩起身后,扶欢才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了动静。门被扣动了两声,随后慕卿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
  春雪一般的清泠,但却有着与今日日光同等的温度。
  “殿下,臣可以进来吗?”
  还未来得及挽好发,但是慕卿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她未挽发的模样,当初慕卿在毓秀宫时,他也曾为扶欢挽过好多次的发。扶欢点点头,侍女走到门边,为慕卿开了门。
  那两位侍女脸上的惊惶还未完全消退,慕卿只是扫了一眼,便捕捉到了。
  “可是她们笨手笨脚,惹恼了殿下?”慕卿的话语,比刚刚扶欢的问话还要温柔几分,但是那两个侍女在慕卿开口时便又跪在了地上,甚至身子还在微微颤抖,像是怕极了。
  扶欢这才认识到,原来慕卿东厂督主的恶名与凶名并不是空穴来风得来的,他在外面的模样并不像在她面前那般温柔。看这模样,用来止小儿夜啼,也绰绰有余了。
  “她们服侍得很好,并没有惹恼我。”扶欢道,“你别吓她们。”
  慕卿莞尔一笑:“殿下是在冤枉臣,臣的哪一句言语吓到了她们。”
  扶欢故意瞪了瞪他,而后便对那两个侍女道:“我这边不需要伺候了,你们回去吧。”
  但她们仍是跪着,直到有人抬起眼,看到了什么,才告退下去。
  扶欢看着她们的绿衫消失在门外,才转回身对慕卿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怕厂臣的人有许多。”
  他的眉眼春山般温柔辽远,微微弯起了眼尾,笑着道:“那殿下怕吗?”
  扶欢挑起了眉:“我为何要怕。”
  被偏爱的自然有恃无恐,亦或是皇室的气度终于在此时显现,扶欢的眼角眉梢都带有遮不住的骄矜。她是大宣唯一的帝姬,自是不用怕,也不必怕他。
  “臣坐到这个位置上,本就背负了万千骂名,若是手段稍微软和一点,怕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慕卿说到这,眼神淡漠了些,但是语气却是一般的无可奈何,“臣不想要怕别人,就只能让别人来怕臣。”
  任何人都不能感同身受他人的处境,扶欢不知道他是如何一步步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但能想到一定不容易。
  “你不会的。”她忽然说。
  慕卿看着她。
  扶欢抬起手,碰了碰他的眉眼。
  “你不会死无葬身之地的,因为我会护着你的。”
 
 
第71章 昏庸
  慕卿现在好似不敢直视她的眼, 他垂下了眼,眼睑下方,有一侧小小的阴翳。
  “臣能得殿下这样一句话, 三生有幸。”
  虽然慕卿垂下时很快,但扶欢还是瞧见了, 他的眼睛泛起了红。
  是哭了吗?扶欢很快在心中否定,慕卿不会这样。但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 他又抬起眼,温柔的对她道:“臣替殿下挽发。”
  身居高位许久,慕卿手上的功夫却并没有生疏多少。连扶欢见了都觉得繁复的发髻, 在他手上好像揽镜自照那般简单。
  “那两个侍女, 是臣刚提督东缉事厂时, 朝中大人送来的。贺臣节节高升。”
  “当时仔细留神过, 是否是来探听虚实的, 后来查实确实是两个普通女子,便在这留下来,这宅子不常来往, 养两个人也不费事。”
  “昨日想到她们能伺候殿下, 也还算有用处,可惜今日便惹殿下不快了。”
  慕卿为她簪上步摇,话音恰好也落下。
  寥寥几句中, 扶欢就能勾勒出一个大致来往,浮萍漂泊一般的女子, 凭得几分颜色,就落入了高官大户手中,又被辗转送到慕卿府邸。那官员原打好了算盘,美人娇艳, 想必能博得厂督几分怜惜之心,可惜慕卿却没有这份心思,便只能在这深宅大院中度过往后余生了。
  而慕卿最后一句话的意思。
  扶欢从铜镜中看向他。
  “她们没有惹我不快。”她说,“你又忘了我的话。”
  慕卿在镜中对她一笑,宫女每日为她换上的红梅,比之他的笑,艳雪灼灼,也不过如此吧。
  “是臣的错。”他向她认错,“殿下饶恕臣可好?”
  那笑容在不甚清晰的铜镜中,更是模糊成了流丽靡艳的模样。慕卿放下玉梳,那双白得过分,近乎成了青白模样的手垂下,小心地勾起扶欢的手,缠绵地在她掌心蹭了蹭。
  有些痒,不止在掌心。
  扶欢笑出了声,侧脸靠在他臂膀上,声音还带了未消失的笑意。
  她说:“饶恕你。”
  扶欢是在午膳前回到宫中,慕卿一路护送,连宫禁也顺利通过,看到司礼监标志的马车,竟也没有多加询问。还是,连宫城防卫,也在他的权力之中。
  只是扶欢没有多想,她以为昨日本就是名正言顺地出宫,因此回去也是不困难的。唯一难以解释的,就是隔了一夜才回到宫中。
  但是回到毓秀宫,晴晚为她换下大氅,连花茶都沏上一盅了,也没有任何人过来。扶欢看到白如雪的瓷杯中漂浮起来的干花,忽然想到,太后得病,皇帝忙于修仙,所以连她的行踪,也没有人来关心了。
  世间女子,每次这种日子的时候,情绪都是敏感的。扶欢这种时候,尤其更甚,昨日泛红过多次的眼眶,现下又有了趋势。扶欢赶紧垂下眼,装作在仔细观察清色茶水中花瓣舒展的姿势。
  只有晴晚在替扶欢准备月事带时,才看了看扶欢,询问了一句:“殿下昨日是在掌印处留宿的吗?”
  她的心情,因为这一句询问而飞扬了起来,方才莫大的难受无意中也消减了许多。
  “因为难受得紧了,才在掌印处留宿了。”
  晴晚默然。
  下半晌,就有太医来请平安脉,不是惯常来请平安脉的太医。只是这太医,扶欢看着也有几分熟悉,像是昨日在慕卿府中的那位。
  这样想来,不得不说,慕卿心细如发。
  第二日,路总管却是来到了毓秀宫。他笑意和煦地对扶欢道:“陛下近来想起多日不见殿下,想殿下日甚,殿下此时若是得空,不如和奴婢一道,去往奉天楼。”
  造观仙台一事暂且被压下了,但是皇帝显然不肯就这么罢休。近日皇帝一直住在奉天楼,和那位被他重金求来的仙道一起。这座楼台动工过几次,去掉了繁华的装饰,连帷幔都是白衫蓝布,看起来着实是仙风道骨。
  据说那位仙道,在这座楼里还练出了几炉丹药,依那位仙道所言,虽不能成仙,但服下亦能强身健体,容光焕发。其中有几颗,还被送到毓秀宫,听闻太后宫中,也被送去了。
  扶欢自然是没服用这“灵丹”,她找了个花盆,将这丹药碾碎,权当做花肥了。她原就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况且这世上若真有神仙,那这位仙道,自称能与仙人对话,他自个儿怎么就不能飞升成仙呢。
  他的那些说辞,仔细想来都是站不住脚的,只是皇帝深信不疑。
  路总管带着扶欢走上奉天楼。
  上一次走上这座楼,还是秋闱时分,扶欢忽然想到,就在这里,梁深回赠了她一朵宫花。而现今,这位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也被当今圣上贬去边疆。
  奉天楼里也有安神香的味道,不过比勤政殿的好上许多,至少不是浓到令人呛鼻。不过这里,还有一股味道更为浓重,是硫磺味道,也就时炼制丹药的味道。
  即便这里白衫兰布仙风道骨,却也让扶欢觉得乌烟瘴气。
  扶欢没有第一时间见到皇帝,他同那位仙道正在打坐,据路总管所说,还要再一炷香,打坐才算结束。
  扶欢点点头,这儿没有俗气的桌椅,倒是有许多坐垫蒲团,四周挂着字画还有山水屏风,扶欢入乡随俗,提起裙摆,在蒲团上坐下,仰头看起了那墙上的字画。她喜爱丹青笔墨,对字画自然算是有研究。
  皇帝挂在这奉天楼里的,都是名家绝迹,若是其中一幅拿出去,便能使得喜爱者豪掷千金。扶欢想,或许将这些全都卖了,皇帝的观仙台,或许就能建成一半,也不必和大臣们纠缠争吵了。
  殿里奉的茶也是清茶,滋味浅淡,如白水一般。看起来皇帝从衣食住行,样样都要返璞归真,以求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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