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睡着了,结果被大师好几句“唵嘛呢叭咪哞”吵醒,像在做法,念得嘴唇都出血了,吓死她了。
静凡强行深呼吸,定下神来。
彼时日渐西斜,周窈瘪瘪嘴角,又害怕又羞愧:“大师,对不起我睡着了,我回去一定好好忏悔反思,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三方院了。”
静凡起身送她,周窈刚跨出门槛,便见一瘦长身影站在拱门后等她。
“高小姐,静凡大师。”孔群青朝二人挥手。
“孔公子,你怎么来了。”周窈有点不好意思,怎么有种别人等她下课的感觉呢。
好青春呀。
“多谢高小姐今早给我送来的冰柜,我是特意来道谢的。”孔群青大大方方行了个礼。
周窈赶紧虚托他:“哎呀,没啥的,我让小胳膊每个院都送了一个呢。而且你上午不是送给我一袋桃了吗,没事没事。”
她转身想跟静凡大师道别。
静凡大师无情地阖上门,啥也没说。
第28章
回三方院路上, 孔群青再三感谢,周窈跟他说你要谢还要谢谢小胳膊小肚子,是她俩差人装了十几个冰柜。
周窈说得心不在焉, 脑子里全是自己又哪儿惹静凡大师不快了, 一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静凡大师真是阴晴不定, 一点也不慈悲。
夏日荣荣, 树叶渐黄,栀子花早已谢了。
周窈提前准备好麻绳, 想赶在降温前给净莲院的栀子树捆上,怕它冬天冻着。
静凡大师一早起来照样做早课, 念念经。
但周窈喂锦鲤时, 偶尔能听到静凡大师的念经声变小变慢, 变得心不在焉。
她一个回头看过去,静凡大师的念经声又恢复寻常。
周窈开始发散思维:静凡大师不会在监视她, 怕她把鱼喂死吧。
一圈枫树渐黄, 像给慈悲寺围上围脖。
不再穿单裙的季节,周窈换上长衣长裤,方便走动。
黑市的调查工作薛婧等人做得有条不紊, 但万一见面后对方跑了怎么办?
周窈额外吩咐薛琴:“派人伪装成周边驿站的老板和车夫, 防止有人逃跑,可半路追踪或拦截。”
“是。”
这段时日, 周窈专心学习,成绩突飞猛进,词汇量逐渐充盈,都能读懂奏折了。
就是字写得依旧很挫。
乞巧节当日,慈悲寺灯火通明,鼎沸的人声从山门外灌入。
趁着乞巧节来拜佛的公子众多, 慈悲寺也趁机出坡,派出不少有功德的大师长老。
静凡大师难得休息,便换上一身莲子白的海青,带上斗笠,准备出门传扬佛法。
“今日是乞巧节,大师还要如此辛苦地度化百姓?”
“出家人不歌舞,更不旁听,不可娱乐。”
啊,静凡大师的生活未免太枯燥了些。
思及此,周窈邀请道:“但我想先玩一会,人不能窝在一个地方,总得散散心嘛。大师放心,回头我会差薛家军送你回来,保证安全。”
她一双大眼睛扑扇扑扇望着他,水灵灵的。
静凡大师放下斗笠上的白纱:“嗯,莫要太迟。”
周窈突然觉得后悔了。
她邀请大师一起出去走走,小胳膊小肚子又被留在寺里待命,那岂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有种学生与老师单独出门的紧张感。
她下意识捋了捋额前的几根碎发,跟上静凡大师的步伐。
各色花灯内的烛光一束束散落在青石板街,照出一地霓虹。
周窈把头发梳在身后,特意裹了胸,女扮男装装成孔群阳会见玄鹤。与静凡大师同行,倒像兄弟二人。
“大师,您今年多大了?”周窈突然想起自己压根就没问过大师的年纪。
“及冠。”
及冠?那就是二十岁咯?和她心理一样大,但比她现在的身子大两岁。
周窈赶紧无耻地占便宜:“那我比大师小,大师在外可要好好照顾我。”
间或有香客见到大师,都会朝他双手合十行礼。
周窈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才知道他们是先看到那串菩提子数珠,方才行礼的。
也是,这年头,不是什么小沙弥都能攥地起功德倍数最高的菩提子的。
她暗自摩挲腰间的莲子数珠,因换了衣服没摸到,又问:“大师,您今儿怎么没带法杖?”
“不出远门,自不必带。”他微微偏过头来,俊秀非凡的面庞在白纱中若隐若现,“施主还不熟悉梵城,莫要走丢。”
他还当真照顾起她来了,周窈哈哈大笑,“怎么会,我跟着大师,就不会走丢。”
静凡大师背对她,耳尖一红。
梵城如其名,百姓多数信仰佛教,街道上有许多衍生装饰物。
自从穿越,周窈要么在皇宫,要么在慈悲寺,难得出去也是在永安村,很少在繁华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闲逛。
璀璨的灯光与琳琅满目的琉璃比月华更夺人眼球。周窈左看看右看看,挑了一座玉佛,端起来朝静凡大师挥挥。
静凡大师摇头。
她又取了一玉木鱼。
静凡大师又摇头。
周窈无奈,只得取一盒上好的檀香。
静凡大师微微一顿,摇摇头。
周窈当即就买了下来。
静凡大师还推托:“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浪费钱财。”
周窈不客气地塞到他怀里:“大师虽出家了,也是男儿,乞巧节是男子的节日,大师怎么能没有一份礼物。不过这街上的东西确实太俗了,回头我再送你个更好的。”
静凡大师抱着细香盒的手一沉。
眼看他又要说教,周窈生怕听到那些个什么善哉啊菩萨的,赶紧掉头就跑:“大师快来写红丝带。”
她挤进人群朝他招手,像只到处乱跑的兔子。
“大师快来,据说这是一棵一千岁的菩提树呢。”
梵城中央种有一颗参天的菩提树,枝叶葳蕤茂盛,纤细树枝上挂有许多写满愿望的红丝带,据说每年只挂十个,价高者得。
静凡凉声道:“莲池大师耄耋归净土,曾言这棵树是她小时候才移植入梵城的。”
“昂,我知道,商家的套路罢了。”周窈边说边举手,“我要竞价!”
静凡不解:“施主既然知道是骗局,为何还要竞价。”
“因为过节啊。”周窈朝他眨眨眼,转头又举手,“我要竞两条!”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是皇帝,有什么买不起的。
买!
最后,周窈以一千两的高价竞得两条红丝带。
在静凡大师一脸“浪费钱”的嫌弃下,周窈递给他一根,“这是菩提树,大师不许个愿?”
她抄只毛笔转过身,大笔一挥,哼哧哼哧写起来。
写写还想想,仿佛一条红丝带都不够她写的。
静凡大师攥着那根红丝带:“出家人无执念。”
“怎么可能,”周窈弯腰奋笔疾书,嗤笑出声,“大师又不是真的佛,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心愿。但度众生这种就别写啦,不如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来的实际。”
心愿……
静凡盯着红丝带,渐渐入神。
小时候,他想要母皇一个抱抱,母皇却把他拖进药池,每日灌药。
后来,他自发地抱住奶爹,奶爹忙推开他说:“殿下是皇亲贵胄,我是奴隶,不能随意抱殿下。”
但整个皇宫,只有奶爹和他最亲,别人都躲着他。
后来逃出皇宫,他想和奶爹过平凡日子。谁知遇到那种事,奶爹一病不起,早早去世。
那时候,只有莲池大师待他好,他哭着拜入莲池大师门下,学习佛法,敛情拘性,杜绝一切欲望。
这之后,他就努力放弃心头的不平,普度众生。
莲池大师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回响:“静凡,你修的究竟是佛法还是枷锁,你拜的究竟是佛,还是你的欲。”
“大师,我写好了。”周窈虚虚拽静凡的袖子,生怕拉出一条褶皱,她抻头看他空白的红丝带问,“你怎么还没写。”
静凡回过神,提起笔,深吸一口气,默默写了一个字。
周窈没看懂,觉得这字贼拉拉复杂,最起码四五十画。
这也叫字?确定不是二维码?
静凡大师落笔,准备交给店家。
周窈赶忙接过:“我来,我们得挂到最上面。”
说罢,她一个腾跃,在众目睽睽下,爬上那棵参天菩提树。
众人惊呼地望着她,小姐们纷纷涌上前,把静凡挤得站不直。
他的海青被拥挤的人潮磨出许多褶皱,但他扔停在原地,仰头望着那个少女。
少女把两条红丝带系在菩提树的树顶。
微风一吹,两条丝带随风飞扬,宛若赤龙。
“那是谁家的公子,好生俊俏!”
“你可别出手啊,我看上了。”
“你看上了又不是你的。”
好姐妹为博蓝颜一笑反目成仇,喧嚣中,静凡大师颀长的身影如松,手紧紧攥住海青的边角。
凤栖菩提,流光潋滟。
周窈轻盈地落下,衣袂翻飞出飘逸的弧度。
她当即拨开周围的人群,生怕她们挤皱了静凡大师的衣服。
万一大师衣服皱了,可能会跟她翻脸。
二人突出重围,穿过河边的小桥,停在桥洞下。
上游放的花灯扑簌簌顺流而下,掠过周窈的脚尖。
点点灯火映衬着五颜六色的纸花瓣,仿若无数莲花竞相开放。
净土之美也不过如此罢。
河风吹拂,二人没说一句话。
周窈抬头望天上皎皎的明月,已渐渐升至头顶。
她朝空气中打了个响指:“时候差不多了,你们护送大师回慈悲寺。”
又转而对静凡道:“大师,若你还想逛逛你随意,她们会保护你的。”
取下头绳咬在嘴里,周窈利落又熟稔地把马尾辫拢得更整齐些,捋头发时发梢飞扬。
淡淡的清香扫过静凡的鼻尖。
“保护好自己。”
周窈一滞,遂点点头:“嗯啊,大师放心。”
静凡大师的目光悬停在她的脸上一直没挪开,周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左扣扣右抹抹。
我脸上沾泥巴了?
确认自己是干净的,她磕磕绊绊地朝大师道声再会:“大师,要玩得开心啊。”
静凡大师干嘛还盯着她?
周窈偷偷用袖子蹭了一把脸,从头至踵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一丁泥点。
奇怪……
她感觉脸有点热,撒腿开溜。
据调查,孔群阳每次与那个玄鹤见面都会戴面具,遮遮掩掩。
薛家军早前从孔家抄来那张面具,周窈取出来戴上,穿梭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中,身后渐渐跟上五六个薛家军。
“嚣张一点,”周窈吩咐道,“我们是孔家人。”
处理孔淑君,发派孔玲朱和孔群阳都是暗中进行,孔家其余人等先各司其职,由让薛家军看守,方便周窈扮成孔群阳的样子与玄鹤见面,事后再发落。
地点定在一处烟花柳巷,穿过梵城的秀街,灯火通明,胭脂水粉味肆意的高楼映入眼帘。
欢声笑语在耳边回荡,周窈领着一群人大摇大摆踏进含香楼。
对面的茶楼内,一袭黄白游袈裟的僧人撩袍坐下,手里攥着数珠。
“大师?”同行的薛家军小心翼翼问道,“大师,这附近全是歌舞伎,您……”
静凡大师涩涩道:“回慈悲寺后,贫僧自会忏悔。”
第29章
含香楼内歌舞宣扬, 浓烈扑鼻的各色香气此起彼伏地冲入周窈的鼻腔,激得她连打三个喷嚏。
玄鹤发来的密件上书:于老地方见。
在周窈的威逼利诱下,孔群阳招说在含香楼的三楼最东边。
含香楼下层普通客人较多, 上层皆是名流名商, 三层反而是男子的休憩之所。
最东边的楼梯, 一般无人拜访, 确实是个隐秘去处。
周窈女扮男装,戴着面具穿梭在形形色色的客人中间。
这里的胭脂气让人迷醉, 酒精味伴随着果香、花香,一片氤氲湿气。
倏然, 自一旁伸出只手来, 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哎哟, 哪来的小公子,来这儿玩什么?”
周窈现在是泼辣跋扈的孔群阳, 当即甩了那女人一巴掌:“放肆, 本公子可是孔家大少爷,岂由你轻薄!”
众人先是习惯性地慌张一下,低头装鹌鹑, 安静如鸡。后又突然想起孔家之前犯错得罪圣上, 如今坐等裁决,还嚣张啥?便大声嘲笑起来:“小公子, 趁上头的处置还没下来,你还不赶紧朝我跪地求饶?说不定姐姐一时心软,把你纳回去……”
她的目光悬停在周窈的下腹部,周窈一阵恶心,一拳打在她逼脸上:“滚。”
这一拳她没用内力,但嘭的一声, 那人脸直直歪过去,被打得个人仰马翻,空中滚了两圈,摔得鼻血横流。
在一片骂骂咧咧声中,周窈潇洒上楼。
最东边的阁门很冷清,屋内无一点声响,一股严肃的冷气从门缝里渗透出来。
打开房门,门内烟雾缭绕,熏得房梁线条柔柔的。
三四个人围在一个带着面具、身着夜行衣的女子身边,女子斜斜倚靠,一个小板凳给她坐出了龙椅的感觉。
有黑.社.会内味儿了。
周窈淡定坐下,十分猖狂得扬起下巴。
“货呢?”女人问。
早前孔群阳绑架周窈,让玄鹤去孔府取“货”,恰巧玄鹤当日赶不来,二人又约定在今日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