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子过于娇小的祁家夫君一时无措,静凡扒住洞口,伸手要拉祁家夫君,谁知大家手和衣服都是泥巴太粘滑,根本抓不住。
哗啦,袖子里的水玉串滑出来,静凡赶忙拽住。
祁家夫君手一捞,抓住那串水玉。
静凡迟疑一瞬,咬咬牙,轻声道:“施主抓住!”
身后的小孩子们见势陡然抽泣起来。
突然,不远处传来官兵的咆哮:“谁在那!”
快!
静凡无声地催促,祁家夫君一手拽住水玉数珠,一手拼命往上够洞口。
大师咬住后槽牙,使力,瘦削小臂上的肌肉紧绷,另一只手尝试去拽祁家夫君的手腕,谁知几次三番都被滑开。
孩子们也哭着抓住大师的手腕帮忙拉。
官兵密集的跑步声渐行渐近。
快啊!
祁家夫君绷得一头冷汗,闷哼一声,终于扒上洞口。
刺啦。
静凡心弦一颤。
哗啦啦。
地血紫的水玉如雨,陡然全盘落索,在静谧的月光下发出清透的紫光。
静凡胸口一阵揪痛似的发疼,他当即去抓,只捞回几颗,其余咚咚咚落入密道的泥淖中,缓缓下沉,再不见踪影。
大师瞳孔骤缩,当即便要跳下去捞。
祁家夫君好不容易爬上来,忙拽住他:“大师作甚,还不快走!”
“谁!”一官兵大步流星冲出灌木丛,提剑就要砍。
“大师!”
剑风触及大师颈脖的一刹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树上落下来,一剑封喉。
血珠四溅,吓得男人们不敢做声。
薛家军随即全队迎上,杀这些官兵如砍泥。
“静凡。”周窈一头狼狈,臂膀上缠着的绷带还在渗血。他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小手紧张地帮他摸清脸上的泥垢,“你没事吧?对不起,我一个没注意又把你弄丢……”
“数珠……”他打断周窈的话,眸里擒着水色,摊开颤抖的手,手心里只剩五颗珠子。
周窈看清他手里的珠子,这才松一口气。
珠子算什么,再买就是了,人没事就好。
啪嗒,啪嗒。
有水珠落在周窈手上。
周窈还以为下雨了,抬头,一脸笑意僵在脸上。
第43章
是不是你们这群狗官仗势欺人弄哭了大师!
岂有此理!
周窈当即气上当头, 下令道:“活捉她们!一个也别放过!”
狗官用钱养的官兵平日里吃香喝辣油水多,系统训练极少,只知仗势欺人, 用人数压制地方山寨, 如今一对上薛家军此等万里挑一的精兵, 交第一手便知打不过,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更有甚者当即下跪,哭得鼻涕眼泪一把抓:“我也是被李大人逼迫的……”
管你什么李大人张大人, 陛下面前都得跪。
薛家军气势如虹,三七二十一统统抓起来捆了个结实。
大师一身泥水, 周窈匆匆脱下外裳给大师换上, 撸起中衣的袖子露出洁白的藕臂, 把裙子卷一卷利索地系在腿上,二话不说跳下密道。
“施主!”
静凡大师拎着周窈被树枝刮出许多划痕的衣服, 忙探头去看。
周窈正小心翼翼得弯腰, 不让受伤的臂膀沾到泥水,手伸进污秽的泥淖左右划拉,一颗一颗、认认真真地踅摸水玉。
大师绞住衣裳, 握住水玉的手指蜷了蜷, 心神荡荡悠悠。
祁家夫郎护住身后的孩子们,看那群薛家军把官兵一个一个打晕堆在一起, 瑟瑟发抖:“大师,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静凡双手合什:“此乃陛下亲兵,薛家军。”
“哇,陛下亲兵?”年纪最小的男孩子发出惊叹的声音,“那陛下在哪呀?”
祁家夫郎立即呵住他:“嘘……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静凡笑着摇摇头,当即褪下身上沾满泥的海青, 套上周窈鹅黄色的外衫。
外衫轻盈,还暖暖的,柔和至极,正如她的人。
小孩子好奇心太胜,嘘声又问:“陛下在哪啊……”
“找到了!”
周窈扑腾一声从密道里翻出来,一身泥巴,染成花脸,像女娲刚捏出来的新鲜泥人。
捧起十几颗沾满泥巴的、很显然是从犄角旮旯里抠到的水玉,她朝静凡粲然一笑:“别不开心了,回去帮你洗干净,重新串好,嗯?”
拨开云雾见明月般,静凡忍俊不禁,嗤笑出来。
薛家军是一群有血性的女子,她们热爱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为国为君更为民。如今,陛下旨意,捉拿狗官兵,她们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打得畅快淋漓,杀红了眼。
“冲啊!”一薛家军高吼,众士兵哇呀呀冲上山坡,直接加入孝贤寨和官兵之间的厮杀,打成一片。
孝贤寨如鱼得水,原本拼个你死我活的士气大涨,变得势如破竹,归之如流。
“施主,”静凡大师毫不嫌弃地接过水玉,“帮一帮孝贤寨,有益。”
“好。”周窈不假思索答应下来,她抽出手帕,帮大师把水玉包好,安排几个士兵保护大师和祁家夫儿,随手捞起地上的长剑。
热浪肆意如业火地狱,孝贤寨上,祈雪与官军在火光中厮杀一片。
她满身是血,抱着必死的决心为山寨最后一战。
对方人多势众,一领军人忽甩起□□刺向她的肩膀,她猛地翻滚几圈堪堪躲过,又被箭雨拦在路中。
今日,难道要死在贪官污吏手下。
大女子不得保家卫国,却在此牺牲,实乃人生之大憾!
头顶猝然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金石之声。
呛啷!
周窈横剑而下,堪堪来得及挡住,旋即长剑在手中打了个挺,用剑身缠上对方的枪头,用力嘎拉拉一卷。
哐当,枪头被搅断,飞出身外。
周窈兔起鹘落般,剑刃随着她轻盈的动作上挑,直将面前之人劈开。
“好功夫!”祈雪艰难站起来大声赞叹,拉住周窈,“妹子,背后就交给你了!”
陛下亲至,太久没有回到战场、老是被江湖高手打得一地鸡毛的薛家军趁机杀了个痛快,个个超常发挥,信心大增。
周窈抹去脸上的热血大喊:“贪官污吏一个也别放过!”
执行正义,薛家军士气大增。
不消半个时辰,将近一千的官兵被杀的被杀,被活捉的被活捉,统统用麻绳捆起来叠高高似的累成一座小山。
周窈揪住为首的李大人,把她往祈雪面前一甩。
李大人吓得屁滚尿流:“你们放肆!”
祈雪站在高岗上,一脚踩上李大人的狗头,仰天大笑:“四海波振而冰泮,五岳尘飞而土崩!今日有义士相助,实乃大势所趋,人心所向,是天要亡奸佞之徒!”
孝贤寨众人齐声高喊:“灭奸佞!灭奸佞!”
喊完号子,祈雪拽住周窈:“是这位英雄帮了我们孝贤寨!救命之恩胜再造,我孝贤斋日后定为诸位义士上刀山,下火海!”
她向来欣赏才人,不等周窈收剑便猛拍周窈的背:“这位妹子,你若不弃,我愿与你结为姐妹,你我将来共谋大事!”
孙小狐可会看人颜色,赶紧顺势端上两碗酒:“喝!”
盛情难却,周窈接过酒碗,笑道:“一朝时运会,千古传名谥。寄言世上雄,虚生真可愧!”
祈雪大喜,一掀衣摆,酒洒碗沿,“好!喝!”
薛家军为如此热闹的场面所动容,纷纷举起酒碗,大口喝酒。
祁家夫君带着孩子们,和静凡大师这才走上山头,望见大家都平平安安生龙活虎,不禁喜上眉梢,热泪盈眶。
啪!祈雪气头一上来,胸口蹿起一腔火烧火燎的义气,她奋力摔碗,指着天心月圆:“姐妹,你我相识便同抗奸臣,不如留下,在我孝贤寨中,不奉周家正朔,岂不快哉!”
噗……
薛家军酒喝到一半喷满地,咳嗽的咳嗽,捶胸的捶胸。
周窈差点被呛死。
对不起,别骂了,她替原主道歉。
作壁上观的静凡大师这时方走上来,笑道:“阿弥陀佛,祁大人借一步说话。”
祈雪大放情怀,和周窈又是勾肩又是搭背,把周窈带到自己的房子,贤妹二字都喊上了。
众人进屋,祁家夫君还赞叹周窈武功高强救了他们和大师。
祈雪听罢,越发觉得周窈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心头轰轰着火,极力规劝:“孝贤寨具是志同道合之人,大家受奸人所害,不得已方藏匿于此。如今陛下昏庸无道,流连后宫,林相国、秦太保燕太傅只手遮天。我等要么被嫁祸,要么势单力薄,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无力扶大厦之将倾。早晚会有人举勤王之师,废昏立明,贤妹是聪明人,不心动吗?”
周窈淡淡“唔”了一声,尴尬地拍拍大腿:“文王可能会举兵罢,莫非姐姐要跟文王?”
“贤妹此言差矣,”祈雪嗤之以鼻,“文王那种货色,最多只是出头的椽子,必定先烂。我们哪里瞧得上她。贤妹统领的一队人马乃精兵,贤妹定然是有权有势之人,难道没这心思?你我在孝贤寨没那么多条框讲究,也没人能管,但说无妨!”
“呃……”周窈剐蹭剐蹭脸上干掉的泥巴,“我确实心有计划,若姐姐愿意,或可共谋,只是,贤妹所在,与姐姐所在相左。”
静凡大师接过祁家夫君端来的水盆,拧干净面巾,要亲自为周窈擦脸。
周窈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自己擦擦。
大师又拿来一条面巾,给她擦手。
祈雪看看静凡大师,看看周窈,疑惑得紧:“贤妹自有贤妹的道理,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祈雪以为她有什么特别的志向,忙激动地抬手:“请。”
她一本正经道:“我就是姐姐口中昏庸无道的……周窈。”
祈雪舌头猛然僵直,一口茶从嘴角涌出来,彻底蒙圈。
她甚至怀疑世上是不是有两个周窈。
她曾见过周窈那孩子,记忆中的小女孩一身戾气,整日木着脸,精神不济,常常用鼻孔看人,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眼前这位……明眸皓齿,双目温润清澈,笑意盈盈,活脱脱一太阳花。
思想挣扎过半,祈雪这才长长“奥~”了一声:“那外面那些是……”
“薛家军。”周窈回说。
薛家军?
祈雪大脑又一次宕机。
薛家满门忠烈不假,但向来不被朝廷重用,他们木鱼脑袋,政治手腕太低,很容易被死敌背后捅刀子,哪怕功勋卓著,也只是被常年发配塞外征战,或是在宫中干一些守卫之类的职务,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权势眼里的狗。
更何况,周窈上位后,薛家军都不知道被秦太傅党人挤兑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头去了。
周窈清清嗓子:“此事说来话长。”
她开始胡诌,诌自己因突然有一天良心发现,舍弃三千佳丽去慈悲寺学习,发现民生疾苦,幡然醒悟。
祈雪听得一愣一愣的,本来不信。
但她又看到站在周窈身边的静凡,前朝六皇子,望着周窈的眼神中,尽是华枝春满。
据她所知,当年国破,临渊皇城被周嘉铁蹄踏平,跟随周嘉第一个冲入皇宫的便是周窈,当年六皇子逃离皇城,应该知道此事才对……
若六皇子有心,她俩不应该是死敌?
这其中弯弯绕,祈雪完全想不明白。
莫非,周窈当真向好?
“贤妹方才说到文王?”
“嗯啊,”周窈保持一颗平常心说到,“我本来抓到她还剥夺了王位,结果没想到她与秦太傅有勾结,押送回临渊后被她跑了。”
“……”祈雪震撼得战术后仰,三层下巴都被挤出来了。
周窈短短一句话信息量过大,让她一时咂摸不尽。
她的天都塌下来,仿佛过往听到的、以为的都是虚假,自己一直活在陛下是昏君的幻境中。
祈雪大受震撼,暂时放弃思考,尴尬地摸摸鼻子,话都说不利索了:“要不……贤妹在此小居……明,明日我们再送贤妹出山。”
烛火挑挞,照亮周窈意味深长的笑容,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金令:“祁大人虽离朝堂已久,但名声在外,朕学习时,也经常听到祁大人早年治理一方的经典案例。祁大人与朕在孝贤寨结为义姐妹,若祁大人愿意,可助朕一臂之力,朕也愿为孝贤寨的各位,投出橄榄枝。”
祈雪受宠若惊,一时没能缓过神来,瞪着那枚金令发呆。
她从周嘉上位以后,就没见到过金令了!!
周窈竟然要诏安她,不对,是诏安整个山寨!
“好……好……”她颤抖着接过,摩挲,仿若进入无人之境。
祁家夫君恭敬地给周窈等人安排屋子。
周窈远远望见在道上蹦跶的孙小狐,恨不得抄起鞋子扔她脑袋:就你拐走大师,你好大的胆子!
但她忍住了,用眼神把她刮成片。
想大师刚被带走后,她和薛家军马不停蹄打听寻找,赶巧看见几队官兵朝孝贤寨分头进发,说要去讨贼。
其中一队为首的女子极其嚣张,大骂周窈等人是挡道的狗赶紧滚,要不然就拿她们祭天。
周窈一看那家伙就不是个东西,直接抓来,连打是踹,问出山上有个孝贤寨,具是草寇强梁之流。山寨密道众多,今天好不容易才堵住这帮贼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