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寻思,山脚的山洞会不会也是孝贤寨的密道?当即和薛家军绕道,从侧面取道,暗中观察,谁知半路听到有人欺负弱小,赶紧来救,恰巧救下静凡大师。
静凡大师没事就好,其他都是后话。
她长舒一口气。
孝贤寨的人们把酒言欢,欢声笑语不绝入耳。
祁家夫君把周窈带到房子前,欠身而退。
周窈转身朝静凡大师道别:“今夜变数太多,明日还要赶路,大师早点休息。”
静凡喉头一跳,骤然喊住她:“施主,没有佛珠,贫僧睡不着。”
第44章
静凡大师睡不着怎么办, 哄呗。
周窈洗漱毕,只能硬着头皮踏着月光敲响大师的房门,去给大师串珠子。
大师为何不自己串?
她不明白, 她也不敢问, 问多了就怕大师生气。
大师的禅机岂是你个凡人能猜到的?
周窈念句阿弥陀佛, 攥着大师送的莲子数珠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像个假比丘尼。
大师打开门,芝兰玉树般身姿高彻。
“贫僧等很久了, 施主请进。”
这话本身就让人遐想……
周窈边想边跨进门,猛然一顿, 赶紧闷头转身。
嘭!
静凡眼疾手快阖上门, 闪到周窈面前:“施主为何要躲贫僧?”
整个房间香气清冽, 精心熏过似的。一件与月色相衬的里着衣轻轻挂在大师肩膀上,他仿若行走的衣架子, 矜贵又脆弱。
瘦削的锁骨在隐秘的衣领处若隐若现, 每呼吸一下,胸膛均会微微起伏,喉结时不时会偷偷上下跳动。
周窈觉得不对劲, 十分不对劲。
她支支吾吾, 像被抽去主心骨:“啊,嗯……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没带绳子。”
“无妨, ”他低低地轻笑一声,眼神若濛濛春雨,“贫僧准备好绳子了。”
他手放在身后轻轻一扣。
周窈听到啪嗒一声。
什么情况啊。
你锁什么门啊!
她大脑嗡的一声颤。
大师踏着月光,单腿盘坐到床上,抽出一根细绳:“施主还不快来帮贫僧串数珠。”
周窈在心里狂念唵嘛呢叭咪哞,念得额头冒汗。
她在心里狂摇自己肩膀:你想多了, 大师只是请你串珠子,串!珠!子!
深吸一口气,周窈站过去,接过洗净的水玉与细绳。
清凌凌的月光照亮一半屋子,更添氤氲。
周窈一手汗,手抖如筛糠。绳头像是有自己的想法,老是撞上珠子弯折,怎么也穿不进去。
她摸一把裤脚擦擦手汗,瑟瑟问:“点个灯吧,这么暗,我看不见。”
大师轻轻叹口气,猝然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身前一拉。
周窈的灵魂在躯干里狂抖,噗通坐到他身边。
他手把手帮她串进第一个水玉,额头偏生贴得近,扫过她额前的绒绒碎发:“施主心不静,连珠子都串不好。”
她何止不静,她整个裂开。
周窈把绳子和水玉塞给他,屁股一挪:“既如此,大师自己串便是,何苦叫我来。”
静凡水眸微敛,霎时颓了几分:“贫僧想戴施主串的。”
如果有镜子,周窈当下就是一颗熟透了的枣子。
串,给他串!
她把水玉和绳子抢过来,闷头唰唰唰,三下五除二给他一一串上,完了还要打个结,把绳结学着没入珠子内,以求不那么明显,大师推起来不膈应。
静凡静静凝望她认真又飞红的面颊,眸光泛起潋滟水色。
他的手悄悄放在她身后按在床单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红。
趁她不注意,他一点点贴近,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还有刚刚染上的静神香气,唇角不自觉勾起。
空气宁静,周遭唯有稀稀拉拉的虫叫声。屋内没有一丝烛光,皎皎月光撒在周窈的侧面,镀上一层银边。
静凡在心里一点一点描摹她娇美的模样,她骨子里透出的温柔,甚至是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全都都不愿放过。
夜月一帘幽梦,若十里柔情春风。
周窈被大师热切的视线盯得脸僵,闷头问:“大师看什么呢?”
他目光低低一坠,落在她的唇角:“水玉甚美。”
那你倒是看水玉啊。
周窈欲哭无泪。
把系好绳子的水玉拉了拉确认结实,周窈赶紧转移话题:“好了,伸手。”
静凡伸出手,温润的水玉串落在他手心,滚圆沁润。
他朝她莞尔,她回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一排贝齿,两腮粉若桃:“睡吧,明儿我来接你。”
周窈兀自走到门边,想开门,埋头研究了好一会儿。
咯噔,咯噔咯噔。
空气一片静谧。
她不好意思得回头:“大师,这锁……怎么开啊?”
孝贤斋里鱼龙混杂,个个身怀绝技,有许多奇异机关也不足为奇。
大师迈着轻快的步子飘逸而来,檀香阵阵。
秋风刮过,大师的里着衣在她身后翻飞。
他倾身为她开锁,她心里咚咚咚咚,悄咪咪瞄大师。
大师的长睫毛筛出细碎的眸光,琼鼻坠痣,薄唇紧抿。奶白色的里着衣衣领因为倾身空空荡荡,仿若一层鼓起的帐篷,照在大师略显骨感的肩头,微显壁垒的靡艳胸膛……
等等!
周窈瞳孔地震,慌乱收回视线。
噗通噗通噗通心在狂跳!
她陡然攥住大师的衣领,拉紧,往腰带上一塞,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咔嚓。
门开了。
“我走了!”周窈一个大跨步头也不回冲出去,脸红得滴血。
静凡倚着门框,直到看不见周窈慌乱的身影,潋滟的眸子微敛。他拽拽衣领,羞地如红石榴,却又飘过一丝淡淡的疏冷与失落。
周窈大步狂奔,心跳得要飞出来。
她刚刚都看到了什么!
她逃似的跑回屋,谁知迎面撞上一个女人。
“哎哟!”她堪堪站稳,满脑子还是方才的场景。
罪过罪过!她窥探了静凡大师的……她是个罪人!
“贤妹,你脸怎的如此红?”
原来是祈雪,她在屋内思索后想通了,正抱着一个箱子,往周窈的屋子走。
“没,没什么。”周窈闷头就要回屋,被祈雪一捞拽住衣领拖回来。
“贤妹,我有东西要给你。”
不能一会儿再说嘛!
周窈顶着一张熟透了的脸,像个被罚站的孩子垂头立正站好,头上直冒烟,脑子里都是大师的……
祈雪一个人开始叨叨:“贤妹今日救我一命,我感激不尽,贤妹的提议,我会考虑。”
她从箱子里掏出一本册子,里面夹着许多书信与账目,“吾等都是被迫离开官场之人,手里多少有些罪证。我思来想去,也没什么能给贤妹的,这些东西烂在我们手里也没用,若贤妹真如自己所言,已然醒悟,那这些对贤妹,用处斐然。”
罪证。
周窈陡然立正,郑重借过沉甸甸的箱子,心头五味杂陈。
是,许琬琰只是万万个受害者中的一个,天下还有太多的孝贤寨。
她一秒正色:“祈姐若来临渊,妹妹定当亲迎。”
祈雪颇为欣赏地拍她的肩:“贤妹,我带了酒,我们进屋聊聊罢。”
二人单独于屋内畅聊一夜。
祈雪是当年的金科状元,又是口碑极佳的清官,手腕不见得多高,却是不可多得的诤臣。这几年被奸佞所害,祈雪也成长许多,看清这世道,知道在官场是不可能明哲保身的。
她把这些年在孝贤寨看到的听到的,所感所想,统统和周窈畅聊,顺便吐槽吐槽山下城镇里的官兵是如何欺男霸女,昌城李太守如何仗势欺人,如何和孝贤寨结的怨。
周窈人生经历不算丰富,但思想先进,很能和祈雪聊到一块去。
祈雪对周窈一见如故,直聊到天蒙蒙亮方走。
日上梢头母鸡鸣。
静凡大师手握水玉数珠,迈从容的步子而来。
所行之处,狂欢了一夜的寨中人睡得东倒西歪,薛家军也一个个排排睡在酒桌上,喊声震天不省人事。
就连被绑起来的官兵,也都头靠头睡在寨中大广场上。
偶有几个巡逻的寨众朝大师行礼,还有几个夫郎朝他递上绢花。
大师一路飘然而去,停留在周窈的小木屋前。
小木屋的门没关。
他推开门,闻见一夜未散的酒气。
把绢花当装饰插进花瓶,他环视一周,没见到有别人。
桌下放有一箱书卷,随意拿起一本翻看,都是足以抄家的犯罪记录。桌上两个酒杯东倒西歪,些许清酒洒落在地,桌上还有鞋印,可见昨夜是喝欢了。
缄默地放下书卷,他撩起帘子。
周窈侧睡着,睡得很沉,呼吸间有淡淡的酒气。
她嚅嗫着翻了个身,抓抓脸,红润的香腮如桃花:“祈姐……喝不下了……”
静凡轻笑。
睡梦中,周窈听到特意放轻的收拾东西的声音。
她一觉睡的时间不长,脑子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间,望见一颀长身影在屋子里抹桌子擦杯子,把房间收拾得整洁如一。
那人将一箱证物拍拍码好,将箱子扣紧,一丝不苟。
谁啊,是田螺姑娘吗?
周窈脑子一团浆糊一片空白。
那人转头,见她醒了,迈着飘逸俊朗的步伐走到她床边,琼林玉树,临风倜傥,旋即一阵轻檀香弥散开来。
他一手撑在她身旁,一手捏着那冰凉凉的水玉数珠,身子下压时,数珠触碰到周窈放在胸前的手腕,冰凉凉的。
薄唇上一片水色,二人的呼吸逐渐交缠,渐行渐近。
温润的气息陡然转向,打在她的耳边,像羽毛拂过她滚烫的耳垂:“施主,莫要赖床了,起来陪贫僧做早课可好。”
第45章
“我做我做!”周窈赶紧转头, 又是捂着脸又是捂耳朵,“我马上就起……真的……”
她一边捂脸还一边拉被子:“大师,大师……您稍微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施主唤贫僧什么?”
“静凡静凡!”
天可怜见, 周窈一早起来受到如此大的视觉冲击, 整个人躺在床上像一只弱小无力的小猫咪。
她捂着脸, 听到静凡大师轻轻笑了一声, 出门,关门, 赶紧鲤鱼打挺似的跳起来。
衣服呢衣服呢?
她速速脱下睡袍,秉着军训晨起的精神慌里慌张把衣服穿好, 生怕大师突然进屋。
等等, 她为什么要怀疑一个比丘会闯进屋看她换衣服呢?
事情变得奇怪了起来。
“大师我好了!”
周窈飞速穿戴好, 打开房门。
静凡大师上下端详她,突然一手捋住海青宽大的袖口, 一手抬起, 帮她扶正头顶歪七扭八的簪子。
檀香从袖子里飘荡出来,倾了周窈一身。
大师好香。
周窈老脸一红。
时光静静的,大师进屋趺坐在塌上, 默默念经。
周窈拿起箱子里的证物一个一个过, 将阵营分布统统记载下来,录成一张名单。
其中牵扯, 如蜘蛛网般拖一及十,掀起整个瓜田,周窈就像一只兴奋的猹,在瓜田里上蹿下跳。
白日头渐长,周窈偶尔瞄一眼大师,大师如山岿然不动。
半趴着桌子撑住头, 周窈见他玉容俊秀,通身闲云散淡,气韵清华,念经声有涤荡人心般的圣洁,稀碎金光穿过镂花窗把他的眼睫点染成淡金色,难免心乱。
心乱,还挪不开视线。
倏然,大师眼睫微微一颤,掀起微澜。
周窈心跳陡然漏了半拍,速速把脸埋进证物中。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生因识有。灭从色除。理则顿悟。
慌乱地摸出那串莲子数珠,她死命念经,比比丘尼还比丘尼。
日上三竿,大家醒得差不多了。
薛家军整顿完毕来报,周窈带静凡大师与孝贤寨的人道别。
祈雪为周窈等人送行,腰间的金令熠熠闪光。
她递上一封书信给周窈:“若贤妹经过晏城,此信对贤妹有用。”
说罢,她面露异色,悄咪咪问:“贤妹,你与静凡大师……”
“静凡大师是我的恩师,此去临渊,专为宫人讲经。”
祈雪若有所思得捏下巴,但她向来对这位一直被隐匿后宫的六皇子没什么了解,只听说谢皇把他用来……
咳咳,算了,都是往事,还是别说了。
但她转念又想,传闻当今陛下大兴道教炼丹求飞升,与谢皇如出一辙,靠近六皇子是不是为了……
她甩甩头: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孙小狐特意跑过来,送给静凡大师一束绢花:“大师一路平安!”
静凡大师额头上肉眼可见得跳出一根一根青筋,稳稳接过。
周窈不得劲,赶紧抢过花来,挥手道别:“好了好了,我们走啦,诸位有缘临渊再会!”
按照计划,若周窈与薛婧兵分两路,她们便改道往南,相约在晏城。
她们把昌城官兵留在原地,等薛琴来善后,带上小胳膊小肚子和薛家军,把昌城太守李大人给押走了。
一路上,周窈收到自小腿子发来的文章,具是许琬琰发奋从会试一路杀到殿试的小作文。周窈细细读来,只觉这文章写得如千里黄云、北风吹雁般,有苍茫浩渺之感,与多觉那卤蛋一样的面容完全对不上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