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为这个?
时缨觉得她未免过于紧张,但转念一想,妹妹初次入宫就赶上千秋节,难免如临大敌,而且她平日出门少,衣着打扮偏素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相称的首饰,倒也情有可原。
“妆镜台在那边,看中的都可以拿去。”她宽慰道,“别怕,到时候你跟着我,不会出岔子。”
她的嗓音泠然悦耳,语气温和,却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时绮掐了掐手心,驱散一闪而过的犹豫与不忍,转身走向她的妆奁。
父母枉顾成安王世子重伤,坚持要等他病愈后定亲,她走投无路,唯有出此下策。
时缨坐在原位,任由她自行挑选,没多久,时绮拿着一支模样相似的金簪返回,告辞离开。
但不知是否错觉,她似乎比来时更慌张,脚步也加快些许,仿佛一刻都不想多留。
时缨疑惑地走到妆镜台前,随手一翻,并未发现缺少什么东西。
而且她已经说了可以随意拿,时绮犯不着因为羞于开口、宁愿行偷鸡摸狗之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时绮的反应归结为焦虑,决定明日多加留心,谨防妹妹在宫内行差踏错、为她自己和安国公府招致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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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绮走进屋内,挥退婢女,脱力般在榻边坐下。
许久,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她深呼吸,从衣袖中取出一件事物。
通体莹润无瑕的白玉簪,簪头似弯月,刻着朵纤毫毕现的莲花。
浴佛节的时候,时缨难得穿了件颜色素淡的衣服,配的便是这样一根发簪。
虽然那天她满腹牢骚,没有看太仔细,只隐约记得簪子上有朵莲花,但时缨的首饰金银较多,白玉屈指可数,应当不会有错。
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藏在枕下,适才令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就寝。
临入睡前,时绮没由来地想到方才,时缨披着外衫坐在灯下,明艳绝色的眉目间满是柔和,心中突然涌现出后悔。
但旋即,她迫使自己打消念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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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皇宫,云韶殿。
宫人通报后,卫王疾步走入,行礼道:“这个时辰,阿娘召我前来,不知有何指示?”
坐榻上的孟淑妃睨他一眼,令宫人们退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忠平侯等人制作逍遥散、并以此牟利一事,你是否也参与其中?”
卫王怔了怔:“阿娘何出此言?忠平侯常年闭关炼制丹药,我与他并无往来。”
淑妃却冷笑一声:“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本宫一无所知。你私底下敛财就罢了,本宫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叫你炼制出这种毒物,还企图用于北疆的军队中?”
卫王的脸色刷地变白,险些以为岐王已经勘破真相、在父亲面前参了他一本,见母亲神情镇定,才略微放下心来,为自己辩解道:“逍遥散完全是忠平侯一人的主意,我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至于灵州那边,我也不……”
他对上淑妃冷冷的目光,顿时泄了气,如实道:“横竖北夏已经求和,最近没有战事,我想着此物若能在灵州传开,岐王势必要吃不了兜着走,天晓得他竟独断专行,非但严惩军中瘾君子,还二话不说将黑市扫荡了一遍,若非我的人反应迅速,早在觉出苗头不对的时候就舍车保帅逃回京城,定会被瓮中捉鳖。”
“简直荒唐!”淑妃斥道,看他诚惶诚恐,念及自己前段时间也是辗转反侧、提心吊胆,没有再继续责骂,“无论如何,岐王是皇室血脉,你若不想背负千古骂名,就绝不能亲自对他动手。我也是近日才知晓,陛下内心厌恶岐王至极,恨不得他去死,将来你做了太子,只需安分守己,陛下迟早会替你除掉这个碍事之人。”
卫王讶异了一瞬,就听她接着道:“千秋节后,陛下会宣布你与时三娘的婚期,同时设法将岐王留在京城,接下来,我们便可静候佳音了。”
“是。”卫王应道,顿了顿,“阿娘,先前您让我对阿鸾说的那句,只要她诞下皇长孙,我就不纳任何妾室……”
“给安国公府展示我们的诚意罢了。”淑妃悠悠道,“你放心,待她嫁与你之后,别说皇长孙,本宫保证她连一个女儿都生不出。虽说眼下时文柏的权势如日中天,但他出身微寒,其妻也不过是个江南小门小户的千金,时三娘这样的家世,怎配做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若她成婚一年半载都没有动静,安国公府自认理亏,定不敢反对半句。届时,陛下和本宫会为你择几位清贵世家女做良娣,日后你荣登大宝,中宫之位绝不会轮到无子的时三娘。”
“多谢阿娘。”卫王由衷道,心情却复杂难辨。
他一直知道,当年父母为他敲定婚事,全然是出于利益考量,安国公府这颗棋子有大用,但在他们心目中,时缨远远配不上他,唯有世家大族的贵女才有资格母仪天下。
可是,如果父母连时缨都瞧不起,那弯弯岂不是更……
难道她只能躲躲藏藏,直到他成为九五之尊的那一天?
“天色已晚,你且回去吧。”淑妃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逍遥散之事,趁陛下尚未查到你身上,孟家会替你摆平,但以后未经本宫允许,你休得再轻举妄动,如有再二再三,谁都救不了你。”
“都是我的错,让阿娘费心了。”卫王起身跪拜,告退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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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安国公府众人收拾妥当,先后登上去往宫城的马车。
时缨与时绮同坐一辆,见她神色比昨日平静了许多,衣饰与妆容也并无错漏,便放下心来。
时绮却没有表面那么淡定,她下意识地避开时缨的视线,默默回忆进宫所需礼仪、以及宫里的地形布局,内心却希望时缨已经发现那根发簪消失,指责她为何不问自取。
她想,只要时缨开口,她就交出簪子,可是直到下车,时缨都未曾问她半个字。
宴席设在麟德殿,之后,皇亲国戚和一些朝中近臣会受邀陪同皇帝到太液池附近赏景,家眷也可前往,一窥宫禁内绝无仅有的景色。
姐妹二人随父母兄长去面圣,时缨早已驾轻就熟,时绮虽紧张,但好在今日到场人员繁多,皇帝和淑妃只与时文柏交谈了几句,并未单独问她什么。
末了,皇帝道:“时卿,朕记得四娘已经及笄,不知可有定下婚事?你若拿不定主意,朕愿为代劳。”
淑妃也一笑:“家兄名下倒是有适龄的儿子尚未婚配,倘若安国公愿意,不妨亲上加亲。”
时文柏道:“多谢陛下和娘娘关心,臣与拙荆已有打算,待尘埃落定,必将第一时间向陛下禀报,请求赐婚。”
“好说。”皇帝笑着答应,让他们退下。
众人离去后,皇帝与淑妃彼此对视,皆流露出一丝遗憾。
时三娘盛装加身,美艳不可方物,言行举止皆是端庄娴雅,相比之下,时四娘局促不安,愈发衬得她落落大方。可惜,她终归不是世家女,而安国公府也早晚会成为一颗弃子。
出了大殿,时缨疑惑地看向父母兄嫂和妹妹。
他们什么时候为时绮定的婚事?就算她被禁足,可长嫂也从未对她提过。
杨氏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同样被蒙在鼓里。
时维心虚地移开目光,此处人多眼杂,他无法对她解释,是父母唯恐夜长梦多,想着等确定之后再告诉她和时缨,但谁知那成安王世子竟受了伤,加上最近因为逍遥散之事,父亲忙得焦头烂额,订婚就暂时被耽搁下来。
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由远及近,卫王含笑走来,众人连忙行礼。
“免礼平身。”卫王看向时缨,“阿鸾,许久不见。可否借一步说话?”
时缨点点头,随他离去。
身后,时绮余光望着时缨华丽的裙摆消失,攥紧了袖中簪子,手心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两人拾级而下,卫王满面春风,微笑道:“阿鸾,我……”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时缨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不由微微一怔。
没想到,竟会在此处与岐王狭路相逢。
第18章 她身边的卫王着实碍眼。……
视线所及,他今日穿了礼服,身形俊朗、高冠博带,颇为赏心悦目。
若说卫王是翩翩公子,有着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他便是遗世独立的谪仙,清冷不近凡尘。
这些天,时缨抄书之余都在执笔作画,此时出于审美,不自觉地将两人比较了一番,适才回过神来,意识到几分不妥。
便收敛心思,若无其事地停住,等待卫王与这个异母弟弟寒暄。
慕濯也打量着她。
适逢庆典,她一改前两次素雅的打扮,妆容精致,乌发间缀满珠光宝翠,一袭石榴红洒金衣裙华贵夺目,阳光照耀下,整个人熠熠生辉。
但她身边的卫王着实碍眼。
安国公一家才刚面完圣,卫王就急不可耐地蹲守在这,不用想也知道打的什么歪主意。
近来卫王去别宅的次数与日俱增,甚至不再光顾平康坊,似乎当真对那外室走了心,然而他却并无半分将她接入王府的打算,还惦记着时缨,妄图鱼与熊掌得兼,享齐人之福。
简直做梦。
慕濯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浮起些许冷笑。
既如此,他何妨成人之美,让卫王得偿所愿,与那外宅妇双宿双栖。
卫王仗着年长,站在原地等岐王问安,岂料对方竟纹丝不动,渐渐地,反倒是他自己脸上开始有些挂不住。
岐王幼时被放逐灵州,在军中摸爬滚打至今,举止无礼、不懂长幼尊卑就罢了,可自己顾念形象,若与他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下去,给来来往往的达官显贵们看到,岂不是要笑到大牙?
他心中暗骂,却只得走上前,带着惯有的和煦笑容与对方打招呼。
又道:“阿弟想必还不曾见过,这位是安国公府的三娘子,你未来的阿嫂。”
慕濯尚未开口,时缨率先接道:“殿下有所不知,半月前臣女应曲娘子邀请,到英国公府拜会曲夫人,与岐王殿下有过一面之缘。”
她生怕岐王像那天一样说出什么惊人之语,顿了顿,补充道:“岐王殿下与荣昌王世子同行,当是去观看击鞠比赛,臣女与二位问候了几句,便分道扬镳。”
卫王自然知晓岐王现身英国公府、还亲自上场击鞠之事,只是他一想到逍遥散闹得满城风雨,起因便是那场比赛,顿感郁结,笑容也有些凝固。
时缨低着头,没有发觉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面不改色地扯谎,却不由自主思及之后发生的一切,暗自希望岐王不会公然拆她的台。尽管他口说无凭,她坚决否认,他也不能奈她何,但后续向卫王解释,却要颇费些功夫。
“时娘子所言不假。”慕濯云淡风轻道,时缨刚松了口气,就听他话锋一转,“只可惜,那天的比赛着实精彩,时娘子身在英国公府,却未能亲眼得见。”
“此之甘露,彼之砒/霜,阿弟自己喜欢便是,何必强求旁人?”卫王在时缨出声之前道,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岐王意味不明,那句“精彩”暗含讽刺。
“怪我疏忽了。”慕濯从善如流,当即致歉,“我离京多年,已经忘记兄长被某匹不长眼的马得罪过,从此反感骑射与击鞠,连带未婚妻子也必须顺从您的好恶。”
卫王:“……”
刚怀疑他“暗讽”,他就直接“明嘲”。
他面色一沉,本想以牙还牙,却见谯国公薛仆射携家眷路过,忙不迭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岐王不兴这些讲究,可他还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此人唇枪舌战,实属自降身份。
他决计不跟对方一般见识:“我与未婚妻的喜好就不劳阿弟费心了。阿弟若有事求见父亲,不妨尽快,我们先走一步,告辞。”
慕濯却没有挪动半分:“我来此并非求见陛下,而是寻找兄长。你我兄弟二人阔别已久,打从我回京,也一直未有机会好好叙旧,刚巧今日得闲,还望兄长赏光,带我在这宫里四处走走。”
卫王:“……”
信他才有鬼。
他的耐心即将告罄,奈何礼部尚书一家正从旁边经过,只得强忍火气,和颜悦色道:“阿弟想去何处,自行前往便是,你在宫中长大,想必对此间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即使没有我作陪,你亮明身份,那些内侍宫人定不敢阻拦。”
卫王难得委婉地回敬一句,但慕濯置若罔闻,反而顺水推舟道:“实在抱歉,愚弟记性很差,早已将宫中路线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才恳请兄长余出些许时间,帮我仔细回忆一番。”
顿了顿:“之前也无意冒犯兄长,是我当真没想起来兄长儿时曾经坠过马,愿兄长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卫王:“……”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在他印象中,岐王小时候并不是这样,看来“橘生淮北则为枳”所言非虚,纵然是皇室血脉,一旦去往边疆不毛之地,与目不识丁的士兵混迹数年,照样会变得与他们同流合污。
想到昨晚母亲的告诫,他心中稍安,投向慕濯的眼神中不禁多了些许居高临下的怜悯:“好吧,既然阿弟盛情相邀,我这做兄长的却之不恭。阿鸾,抱歉失陪,回头我再和你详谈。”
阿鸾。
慕濯听到这个称呼,顷刻间就想到了对应的字。
定是安国公老匹夫的手笔。
本该在辽阔天地间自由翱翔的飞鹰,被强行剪去羽翼,束缚在笼中,化作供人赏玩的金丝雀。
他眼眸一暗,望向时缨之际,却又不觉柔和几分。
时缨觉察到他的目光,佯作不知,无端觉得岐王今日话格外多。
先前几次相见,他分明不似那种爱逞口舌之快的人……罢了,她管他做什么?看眼前这架势,他没有吃到半点亏,还将卫王逼得节节败退、有苦难言。
她倒是有心替卫王帮腔,但卫王向来不喜欢她在外冒头,更遑论赶上他吃瘪的时候,若被她扳回一城,愈发显得他颜面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