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的时候,人是没有脾气的。
但只要一闲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不爽就能一股脑儿地往外冒。
说不清楚是生气更多一些,还是没面子更多一些,梁满月拿出手机,视线紧紧锁在两人的对话框。
早上骆峥给她回拨的时候,她刚开车走,车证下来没多久,她技术不熟练,又不熟悉这台车,就没打算接。
偏偏骆峥又一遍一遍地打,她脾气急,索性就一直挂断。
等终于上了高架桥,路况稳定下来,梁满月才给骆峥发信息,结果,这男人就那态度,跟那天晚上送她的时候截然相反。
梁满月看到的时候都气笑了。
但又能怎么样。
两人连熟都谈不上,人家也没义务对她好声好气的。
想到这,梁满月心底生出隐隐的火气,细白的手指头戳着屏幕,把两人唯一的对话删掉,偏巧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
是她唯一还在联系的老同学,周茳月。
梁满月眉心一凛,神情从愤愤转为冷静,按下接听键的下一秒,就听到周茳月细细软软,带着哭腔的嗓音。
“喂,小满。”
“嗯。”
“你回来了吗?”
“回来了。”
沉默几秒。
周茳月说,“我想好了,下午就去你们医院。”
梁满月指尖攥紧,“确定?不后悔?”
沉默半晌。
周茳月笑了笑,“不后悔。”
梁满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垂下眼盯着桌面上的病历本,“好,我等会就去找李修延。”
……
周茳月是梁满月在安北一中的初中同学,前后桌。
那时候,梁满月还是江玥,周茳月则是个一百六十斤的小胖妹。
因为名字相近,班上的男生给两人分别取了代号,一个是江玥,一个是胖茳月。
但凡有人来班上找梁满月,那些恶臭的男生就会贱兮兮地问,你们找来江玥啊还是胖茳月。
刚开始,梁满月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对她来说,班上的人形同虚设,她那会儿想的只有怎么逃离这个糟糕的世界。
直到有一天体育课,她用痛经撒谎回教室看漫画,结果就看到周茳月趴在课桌上哭,凌乱的头发贴在脑门上,抬起头的瞬间脸像被泡发的馒头。
梁满月用一惯生冷麻木的表情注视着她,却鬼使神差坐在她身旁。
“为什么哭。”
小姑娘清清凉凉的嗓音响起,这是她们交流的第一句话。
也就是这句话,在那个潮湿炎热的午后,救了周茳月一命。
从那以后,两个人一直保持着看似不近不远的关系,可又永远能够出现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刻。
-
梁满月彻底没了写文书的心思,收拾了一下去心外科找李修延。
仁心医院不比公立医院,主打高端医疗,除了有名的普外,其他科室并没有那么忙,再加上李修延是院长的亲儿子,即便午休时间要过了,也没人管他干什么。
梁满月来到心外科办公室的时候,这男人正翘着二郎腿扒拉手机,全然不见昨晚蹦迪的颓样儿。
看到梁满月,他眼睛灯泡似的一亮,“你怎么过来了?”
梁满月不想在医院和他太亲近,稍稍给他递了个眼神就走了。
李修延非常机灵地跟上去。
随即跟着她来到走廊尽头装潢大气的落地窗前。
梁满月单刀直入,“周茳月下午想过来做无痛人流,你给安排个好医生。”
李修延听到这个名字,先是愣了下,跟着就是吃惊,“秦储格的妞儿?你怎么认识的。”
“初中同学,”梁满月稍微提了嘴,“关系不错,求我帮忙。”
李修延张了张嘴,像是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秦储格是他圈子里的好友,家里有钱人又爱玩,结果前阵子突然收心了,说是谈了个家境悬殊的女朋友,一门心思想结婚,怎么这消息没多久就变成要打胎了。
“怀孕这事儿,我听老秦说过一嘴,但老秦没说过不想要这孩子啊。”
梁满月冷笑一声,“他也没说过要吧。”
李修延:“……”
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这种事,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懂,那些家里有钱有地位的富二代在婚姻方面向来没什么自由,在婚前即便爱得再深,最终也只是玩玩。
大概是被这事影响到,梁满月笑得极为讽刺,“周茳月前阵子还跟我说,她可能今年结婚,结果转眼……”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到骆峥。
如果秦储格是没有婚姻自由的富二代,那么背靠整个庞大骆氏集团的骆峥呢。
思及此,她低垂下眼帘。
神情冷淡的不像话。
李修延见状,劝了劝,“人小两口的事儿,咱们外人也不懂,你别跟着难过。”
“我没难过,”梁满月望向窗外的风景,扯了下嘴角,“我就是觉得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李修延乐了,“你可别无差别扫射啊,我觉得我挺好的,”话说到这,他突然察觉到不对劲,“你怎么回事儿,今天突然这么伤春悲秋的,不像你啊。”
“……”
梁满月浅白他一眼,“那我平时什么样。”
“反正不是现在这样,”李修延耍着嘴皮子,突然想到什么,问她,“对了,你前两天的葬礼参加得怎么样,没挨揍吧?”
这话说得。
梁满月被他惹笑,“怎么,你还巴不得我挨揍?”
“我不是这意思,”李修延解释,“我就是纳闷儿,那天你怎么——”
“没穿进去,”梁满月打断他,“进去的时候,被人拦住,把衣服换下来了。”
“谁啊,这么牛逼,敢拦你,”李修延两眼放光,“不会是骆峥吧。”
这俩字一出来。
梁满月神色一哽,既像是被戳到心口,又像是碰到不可言说的禁忌之地。
李修延瞪大眼睛,“还真是他啊……”
梁满月剜他一眼,没说话。
这么多年交情,李修延对于她的微表情再了解不过,虽然他不知道这个骆峥跟她之间具体有过什么,但还是察觉到其中的猫腻。
实在是好奇,他壮着胆子问,“你俩这是有情况?他在追你?”
“……”
梁满月眉心一跳,提起唇角,“李修延,你很闲?”
虽然在笑,但眼神却像在落刀子。
李修延嘴巴一闭。
梁满月直起身抬脚就走。
李修延在后面喊她,“哎,别生气啊,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梁满月没搭理他,高跟鞋哒哒消失在走廊尽头。
回到办公室。
她一屁股坐下,猛灌了一口还有些热的柠檬水,温度顺着食道往下流,平添了一股燥热。
脑子依旧能回荡起李修延刚刚的那番话——
有情况?
他在追你?
可算了吧。
让他帮忙找个东西,都那副态度,还有情况?
鼻尖溢出一声轻哼,梁满月把水杯朝桌上一撂,刚巧手机就在这时叮一声,一条信息弹了出来。
梁满月下意识撇去,结果下一秒,视线就在界面上定格住——
当阿sir了不起呀:【你可真行,耳环都能掉副驾驶底下的缝隙里。】
隔了两秒,又叮了一声——
当阿sir了不起呀:【害老子找了一中午。】
第8章 你到底有几副面孔
那对耳环,是养父梁振康送给她的。
也是梁满月这辈子收到的第一份,真正意义上的贵重礼物。
这个贵重,不代表它具体值多少钱,而是在她心里的位置,就像梁振康一样,在她的人生中永远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所以,当骆峥说没有的时候,她心情很糟,连带着对这男人都看不顺眼许多。
可没想到,这桀骜不驯的狗男人说一套做一套。
嘴上冷冰冰说没有。
背地里却专门帮她找,最主要的是,还给找到了。
梁满月盯着这两条消息,没由来地轻笑出声。
对面女同事听到动静,撇她一眼,笑道,“我们梁医生笑得这么开心,是又有新的追求者了?”
梁满月被很多富二代追,整个仁心医院都知道,本身仁心医院接触的患者也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医院的很多小护士也热衷在患者里面找对象。
可自打梁满月来了以后,其他人的行情明显差了很多。
最厉害的时候是三个男的一起追,上班下班争前恐后地献殷勤,整个科室的鲜花都是这些人一手包办。
正因为这,梁满月一开始在普外的名声并不好。
再加上她和李修延的关系,人又冷冷清清的不好接触,那一整年,她的日子都不好过。
但时间久了,大家慢慢了解她的品性,也认识到她的能力是同辈医生里最出色的,偏见这才少了很多。
女同事这话明显是在打趣。
梁满月没往心里去。
淡笑着说了声“不是”,她朝旁边的小镜子上瞥了眼,发觉笑意浮现得果然有些明显。
说不上什么心情。
梁满月压了压唇角,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手机上。
隔了好半天,她才打出一行字发过去——【谢谢,如果方便,麻烦帮我寄过来。】
客气又疏离。
和之前发飙时的语气完全不同。
这一次,骆峥几乎秒回:【地址】
梁满月把地址输入进去,但想了想,这阵子排班很紧,就删掉,重新换了医院的,收件人写的是仁心医院门卫。
发过去后,她又补了句:【货到就行。】
虽然但是,梁满月不想在这种小事情上,给人一种占小便宜的错觉。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一出,那头隔了好一阵儿才回复:【你在医院工作?】
顿了顿,他又说:【货到?看不起谁。】
梁满月顺手胡编乱造地回答,【你可以当我在住院。】
至于后半句,她没回答。
骆峥也不傻,当然知道她是在信口开河,懒得跟她较真,回了个嗯字。
话题本该就这么结束。
梁满月却在敲字的时候忽然想到什么,赶忙拿起手机补了一句:【地址别告诉任何人。】
这一次,骆峥隔了好久才回复。
【我能告诉谁?】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到他挑眉不耐的神情,梁满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再理他。
耳环没丢,那颗不上不下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接下来的几天,梁满月像以前一样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写论文做手术,等终于空出时间,她又去看了眼周茳月。
做完人流后,周茳月这几天一直在新租的公寓里休息。
除了梁满月,没人知道她怎么了。
梁满月带了些补品过去,碰巧周茳月发烧,索性就陪她呆了一晚上。
夜里,两个人挨在一起睡觉。
梁满月习惯性地把贴着墙睡,半梦半醒间,她听到周茳月在梦里呢喃了一句带着她前男友名字的话。
虽然听不清说什么。
却能感受到周茳月的难过。
第二天早上,梁满月爬起来上班,周茳月恢复得差不多,起来给她做饭,两人难得坐在一起吃早餐。
周茳月是那种手很巧的女孩子,随便做点什么都好吃,更别说精心为梁满月准备。
事实上,这还是第一次,梁满月在她这儿过夜。
周茳月看起来心情不错,人也笑眯眯的,“以后你就常来吧,反正这边离仁心也不远,我可以经常帮你做些好吃的。”
在此之前,她一直住在男朋友那儿。
梁满月低眉喝着粥,忽然开口,“你真不打算和秦储格联系了?”
周茳月闻言,手腕一顿。
梁满月抬眸看她,“我听李修延说,秦储格这阵子都在找你。”
周茳月没说话。
垂着眸,死死盯着手指上破了皮的地方。
梁满月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对于周茳月的私事,她也很少过问,只是这一次,她不想周茳月泥足深陷。
其实很早之前,她就提醒过,但周茳月还是没有克制住。
“我听李修延说,他订了婚,”梁满月素白的手捏着汤匙搅着粥,语气平淡,却字字带刺,“订了婚还找你,是准备让你做小三吗。”
“我不会理他的。”
周茳月沉默后,深吸了一口气,“不然我也不会打掉这个孩子,但是感情这东西……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梁满月慢条斯理地咀嚼。
周茳月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
似乎从第一次开始,梁满月就作为她生命中清醒的神明,总能在她马上要沉溺之前,及时伸出援救之手。
周茳月真的很好奇。
如果梁满月遇到爱情,会是什么样。
会清醒。
还是沉沦。
抑或是,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气氛忽然沉默下来。
隔了好久,周茳月才开口,“对了,还没问你呢,李忠澜老师的木雕展什么时候开始?我最近正好在收集选题。”
李忠澜是颐夏有名的木雕艺术家,是李修延的爷爷,也是梁满月的老师。
梁满月那还算入流的木雕手艺,就是从李忠澜那儿学的,算是老人家的关门弟子,李忠澜经常笑着说她,不行就别做医生,给他好好开工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