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古代开律所——未溪灯
时间:2021-09-28 09:24:44

  “曹国公交人了么?”
  “没有……曹、曹公还问金吾卫调了人, 打死了好些带头闹事的,这一打……”
  这一打, 民情便更是压制不住了。
  今日之事, 太子和曹家可谓是昏招迭出。
  先是不管洋人还是戴罪之身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带走,半句解释也没有,使民怨没有一个发泄的出口。而今夜百姓围堵曹府, 说穿了并不越界。曹府又不是皇宫,而那群百姓也只是围在门口讨要说法而已,并未攻进去,这曹家怎就这么了不得,竟私自调了金吾卫护一个私宅,甚至还打死了人?!
  承德帝久久沉默。
  大殿里的一众人都噤若寒蝉,气氛压抑如暴雨前的阴云,谁也不敢出声。
  承德帝沉声问:“现在宫外什么情形。”
  小太监如负千斤,跪在地上颤着声道:“如今宫外,那些死了妻女的苦主披麻戴孝,将那些被曹家打伤打死了的伤者尸首抬在前头,和一众人都在金水桥外跪着磕头,说、说是朝廷不管他们,他们便不散。”
  “有多少人。”
  “奴、奴才的没数……但……站在宫门城墙上看了眼,大半个皇宫都被围了……”
  承德帝闭了闭眼,良久,转头望向太子。
  “你听完这些,有什么想法?”
  高明衍此刻哪还敢有什么想法,只眼神乱转六神无主,曹后忙扑上去跪下:“陛下——”
  “你给我住口!”
  承德帝冲曹后怒吼,似是忍到极致,压抑了多年的不满与愤怒齐齐爆发了出来。
  承德帝指着她:“看你教养出来的什么玩意儿!你!还有你背后的曹家!还有没有把朕,把朝廷放在眼里!”
  曹后脸色煞白,“陛下,这话从何说起啊!”
  “你还敢顶嘴!”
  曹后蓦地闭紧了嘴,清亮的双眸恐惧惊惶。
  承德帝转向高明衍质问:“朕让你回话!外头那些人围了皇宫,你准备怎么办?”
  “儿、儿臣……”
  “是不是想说他们都是刁民,是暴民,马上派出军队将他们砍光、杀光,全部都抓起来?!”
  高明衍狼狈地磕头,“儿臣不敢,儿臣不敢!”
  “不敢?你的外祖父家已经这么做了!”
  帝王之怒,堪比雷霆之震。赵太后早被吓缩回座上,高明衍跪得膝盖发麻,几乎是强撑着自己才不至于晕过去。
  “身在高位,总会将底下的人不当人。洋人视百姓为刍狗,那是因为他们是外夷,而你!”
  承德帝一脚踹向高明衍的心窝:“你身为一国储君,原是一国百姓未来的指望,可你竟不分亲疏,与洋人里应外合,联手窃国!你今日只是储君便可如此肆意妄为,他日登了大宝,岂不将朕的江山拱手送人!来人!”
  福玉忙跪下听命,承德帝道:“太子明衍,亲昵群小,不遵祖德,为祸百姓,联夷窃国,不堪承宗庙之重,今褫夺皇太子位,降封淮王,以告天下!”
  这诏似乎早在皇帝心里拟过无数次。承德帝话音刚落,高明衍和曹后便失声哭叫起来:
  “父皇!儿臣知错了!”
  “皇上!明儿年轻不懂事,您开恩啊!”
  承德帝置若罔闻,只对福玉道:“去,到宫门口宣旨。”
  福玉片刻不敢耽搁,那几个字死死记在心底默念,忙一路小跑往宫门去了。
  曹后眼睁睁地看着福玉的身子闪身不见,心底一阵绝望,转过身对着皇帝不住告罪磕头:“皇上,许多事不是明儿亲手经办的,不知底下人的人能做出这等腌臜事,倘若他知道,他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啊!”
  承德帝低下头看她一阵,不冷不热道:“你以为朕废了他,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惩罚他?”
  曹后抬头望他,眼里惊疑不定。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他们要覆了储君,朕亦无可奈何啊。”
  皇帝的语气虽透着无力,可曹后却明白,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废太子,并且以后再也不会复立他。
  曹后心痛如绞,扑倒赵太后脚下哭出声来:“太后娘娘,明儿年轻不知轻重,被下人蒙蔽,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罪过啊!这么多年他在您跟前尽心尽力,您是最疼他的,您劝劝皇上收回成命吧!”
  赵太后早被吓得失语,裙摆被扯了半天,才讷讷道:“明儿是个好孩子……是好孩子……”
  曹后大喜:“那您——”
  “可若不废他,外头那些百姓,不就冲进宫来了?”
  赵太后苍老又富贵的脸上蒙着一丝懵懂的愚钝,而这愚钝里又透着怯懦的残忍,曹后望着她一怔,心瞬间便凉了下去。
  下一个不能惹了民怨的储君,如何能够再度成为储君?
  曹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儿子的前程此次便彻底废了,连带着曹家未来的指望,也一并烟消云散了。
  *
  当夜福玉亲自去宫外宣旨,旨意一出,宫外的百姓无不俯首叩拜,高呼圣上英明。硬是将一场酝酿之中的剧变,扭转成一场歌功颂德的朝圣。
  今日京城动荡。早在淳记那案子结束后秦山芙便察觉到了民情有变,她不愿掺和,于是早早收了工就将门锁了起来。
  一墙之外,局势波诡云谲,隐隐能听见众人围在曹府愤怒的叫骂声,又过一会消息传来,说是圣上废了太子,便是传遍街头巷尾的奔走相告。
  一墙之内,她与韩昼在一树馥郁的桂花树旁对酌,抬头便是晴夜月上云天,竟有一抹遗世独立的安宁。
  今日韩昼带来的杏花酿味醇劲烈,秦山芙几杯下肚便有了醉意,拄着脑袋听一会外面的人奔走呼告,笑道:“外头变天了。以后见着晋王,就得称太子殿下了。”
  韩昼也有些微醺,闻言思索半晌,却摇摇头:“废了太子,也不一定立晋王。”
  秦山芙倒是奇了,“不是说,圣上只有两个儿子?”
  “那是先前。”韩昼替她续酒,温声解释道:“一个月前,宫内的蒋嫔诞下皇子,前两日才母凭子贵,荣升德妃。”
  秦山芙被唬了一跳,“怎么突然——?!不过小皇子还小……”
  韩昼拿手指比在嘴边,讳莫如深道:“今上也正春秋鼎盛。”
  凭今上的年龄和身体状况,今后的变数还大得很。韩昼又道:“况且,无论是太子还是晋王,今上其实都不喜欢。”
  秦山芙眨眨眼,“为何?”
  “太子被立,实属当日朝廷怕了洋人,为了让曹家安抚洋人才立了太子反过来安抚曹家。如今曹家和洋人势大,今上早就起了忌惮之心,正巧这回洋人捅了大篓子被晋王拿住把柄,便有了发作的借口。”
  秦山芙喝了酒脑子思路便有些迟滞,“可是……以前怕洋人,怎的如今不怕了?”
  “因为以前洋人还不遭百姓恨,现在朝廷之所以敢斩洋人,是因为百姓也意识到洋人是祸害。洋人也怕汹涌民意。”
  “这么说来,这回晋王看似犯了忌讳,实则每件事都做得合今上的心意。……既如此,今上为何不喜晋王?”
  韩昼沉默片刻才道:“今上为什么不喜晋王,是前朝后宫极隐晦的秘密,谁都猜过几个原因,但谁也不敢拿出来议论。”
  秦山芙没想到这后头竟也牵扯着事,问他:“那你是什么猜想?”
  韩昼犹豫片刻:“你可知,先皇后的谥号是什么?”
  秦山芙摇头。
  “是贞烈。”
  秦山芙品味琢磨了半晌,忽而大惊,“难道先皇后当时……”
  韩昼摇头,不可说。
  秦山芙被震在原地,半晌过后,才小声喃喃道:“倘若果真如此,晋王殿下背负着这些走到现在,想必也是极不容易的。”
  她又想起什么,对韩昼笑道:“怪不得头一回见晋王,他问我如何看待女子名节这事时,你急成那般模样,想必当时就意识到这是件忌讳的事,怕我说错了话吧。”
  韩昼似是没想到她提到这个,怔了片刻,低头笑:“没想到你还记得。”
  “你对我的心意,我全记得。”
  她说得直率,韩昼听在耳边,只觉一阵融融的暖风呵化了他的心,只怔怔望着她,心潮不平。
  秦山芙似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话说得过于直白,撞上他深邃的眼,一时乱了心跳,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酒。
  “我有一问,藏在心底很久了,每每思及此事,便心事难安,煎熬异常。”
  韩昼的声音带着些醉意,低沉沉的,落在秦山芙耳畔更撩拨得她意乱。
  “什么?”
  “倘若晋王愿纳你为妃,你……是怎么想的?可愿意?”
  秦山芙没想到他要问的是这样的事。
  她一时觉得莫名,不知他这样的忧虑从何而来,然而又想想那夜高庭衍不寻常的反应,不由心沉谷底,摇头道:“我不愿意。”
  韩昼等她这句话等得揪心,听她这样坚决,一口气松下来:“为何不愿?”
  “我不做妾。”
  “那若是愿许你正妃之位呢?”
  “那他愿意只守着我一人,一辈子只爱我敬我,只与我白头偕老么?”
  “他不能。”韩昼顿一下,望着她坚定道:“但我能。”
  秦山芙不由动容,心若一汪春池化开,久久凝视着他不言语。
  他眉目如画,多情俊朗,对事通透对人热忱,是此世间难有的有心人。
  然而……
  “你也不能。”秦山芙轻叹出声,“如同晋王一样,你身后也有家族,也有你的束缚。我宁肯飘摇无依辛劳半生,也不愿将自己浪费在后宅院里的一方天地里,为争一颗男人的心斗得你死我活。”
  韩昼沉默。
  她说得没错,连他也觉得,她不应埋没在后院的勾心斗角里。
  可他能给她什么承诺呢?
  他甚至连问她一句愿不愿嫁给他的勇气都没有。
  夜凉如水,三壶酒罢,花影也随着月影斜去一边。秦山芙感到一丝凉意,再也坐不住,便起身与他告辞,留他一人在皎白的月光下呆愣着,思绪万千。
  他确实身不由己,婚嫁之事,本就不是凭他一人的心意说了算的。
  可若让他就这样看着她与其他男人白头偕老?
  韩昼心口一阵刺痛,捏紧了拳。
  他做不到。
 
 
第75章 伙同
  太子倒了, 牵连着曹家也栽了跟头,朝廷局势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曹家近些日子流年不利。
  先是自家小女儿因犯了人命官司被捕,被拉出去当众斩首, 以一种极不体面的方式丧了命。曹家虽对外只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意图将这桩丑事全数栽给宁平侯府, 可在今上眼里, 曹家就变得不招人待见了。
  而后接连几起大事, 桩桩件件都刺着曹家的要害,甚至一夜之间太子被废,曹家的前程瞬息灰暗下来。曹凛多日以来闭门在家, 气得摔了不少茶碗子。贾仕德在上座眼底透着一抹阴戾,身旁站着黄景生,负责给他传话。
  “曹公爷,嘉利行已被朝廷收走了,太子被废,皇后被困,贾大人从友商那得来消息,听说圣上也夺了宁平侯的权,将外务方面的事情一并交由晋王主理。贾大人的意思是, 难道朝中再也没有为洋人说话的人了么?”
  黄景生语气客气,可话里的意思却很强硬, 配着贾仕德阴郁的脸,曹凛很清楚贾仕德已经很不高兴, 是在质问他。
  然而曹家何曾又不是被洋人的胡作非为所牵连?曹凛也憋着满肚子火气, 沉默半晌,不冷不热道:“今上惯会使制衡之术,朝中势力此一时彼一时。虽如今太子困顿, 但晋王也绝不会成为储君,你且让贾仕德放心。”
  黄景生转身朝贾仕德解释起来,然而贾仕德闻言不仅没能平息怒火,反而更加急赤白脸嚷嚷了一通。黄景生耐着性子听完,转头对曹凛道:“曹公爷,贾大人问您,是否知道朝廷下达的新令?”
  曹凛近日虽告病在家躲避风头,可自己的耳目还在,自是知道朝廷里是什么动向。
  贾仕德所说的新令,是近日发生的一件大事。
  此令是晋王启奏,今上允准,概因洋人窃取了不少本土商号的秘方工艺排挤对手,或是仿造对手的招牌商标作乱行情,让原来的商家破产衰败,而洋人却赚得盆满钵满,因此新令要求但凡是洋人偷用了他人秘方工艺的,都要出一笔巨资给原主,除此以外,每年出海贸易的货物还要依贸易量给朝廷缴纳九厘的关税,杀了各行各业的洋人一个措手不及。
  要说以前这种法令出来,洋人是不必理会的,只因大宪的官府管不到洋人头上。可自上回窦近台斩了那五个人之后,整个朝廷从上到下都形成了一种共识:大宪的法令条例管得了洋人,不仅管得了,而且闹大了之后砍头落狱也是应份之事。
  于是,京城里有几家洋行并未将新令当回事,然而隔天京兆尹便派人封了洋行扣了洋人,直到这些人乖乖将钱给了原主这事才算完。京兆尹这么杀鸡儆猴地一闹,洋人这才意识到变天了,这些日子没少人给贾仕德递消息,倘若以后洋人真受朝廷辖制,那还有什么利润可图?!
  这些事曹凛自是晓得的,可他如今无能为力,这件事全权由晋王操持,与他一声招呼也没打。眼下这件事终于被贾仕德问道面前,曹凛烦扰不已,心想区区外夷本就该对朝廷俯首称臣,到底有什么不满的。
  然而曹凛心里是这样想的,面上却一丝不显。
  这些年来洋人的好日子多半是倚仗了曹家和太子,洋人若想回到从前,眼下这番抱怨又有何用?既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越是困难之时,越该互相帮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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