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跟公主同车而乘有点小失望,可柳煦儿听见这话,不禁联想到刚出宫时晚荧说坐车坐得腰酸腿软。原来不是她没感觉,只是公主照顾得好。
柳煦儿心头热呼呼:“皇后娘娘的车防震更好,公主您快过去吧。”
安晟摸了摸她的发旋,下车随红绣走了。
兰侍官跑去和昭燕公主的医女同乘了,菊竹姐姐去找梅姐姐还没回来,柳煦儿孤伶伶趴在窗牖上,目送公主离去的背影。
林府地处比较偏,但也在京街国道的一段,路过的行车还是有的,只不过今日皇后与公主车仪在此,路被事先清开了,只有一道呼唤穿过护卫引起柳煦儿注意。
“煦儿。”
听见这声呼唤,柳煦儿本能愣了下,然后不确定地探头张望。这些护卫都是宫里调派的羽林卫,或多或少都是认识宫里人的,尤其地位越高,知道的人越多。
那些羽林卫竟分让一道容那人骑马过来,对方风尘仆仆,像是刚从远方归来。
柳煦儿的表情从呆滞到慢慢绽放出惊喜的光采,眼睛大亮:“文潮!”
第43章 文潮 “他是文潮,我爹爹的徒弟。”……
安晟听见那道陌生的嗓音之时步伐一顿, 皱眉抬头往回眺,奈何这个方向已经看不见她原来的马车,唯有红绣端着盈盈笑脸作了个‘请’。
安晟深吸一口气, 踩着马凳进入车厢。
车里除了皇后与昭燕没有别人,昭燕卧在里侧似乎已经睡熟了, 皇后动作轻柔地抚过她的脸庞,抬眉朝安晟看来:“安晟来了, 快坐。”
安晟来到她对面坐下,皇后笑说:“昭燕睡前一直与本宫叨念,说她这次多亏有你, 说你多么照顾她, 让本宫千万不能责难你。”
安晟面露无辜:“娘娘会责难我么?”
“怎么会?昭燕说得对。如果没有你, 她说不定已经落水了。她的身子骨那么弱, 平素半点冷风与凉水都碰不得的……”皇后垂眸盯着女儿的睡颜,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本宫真怕失去她。”
安晟安抚说:“她是我的妹妹,又是跟我一起出宫的, 怎么着我也不能让她有事。”
皇后回以莞尔:“也就是你, 本宫才放心将她托付出去。”
安晟一撇嘴:“那许嬷嬷呢?难道您就放心将昭燕交给那种人照顾?”
就算没有刚才许嬷嬷跳出来告状那一出,皇后也知道她俩不对付:“那毕竟是自小照顾昭燕的奶姆,昭燕喜欢她, 愿意包容她的一些缺陷,本宫也不在乎那点儿小瑕疵。”
安晟又问:“即便这样的人说不定哪天会给昭燕惹来祸事?”
皇后面容平静, 温声回答她:“不会有那一天的。”
安晟默然,算是答应不与许嬷嬷继续较劲了:“行罢。”
皇后舒眉,就这么静静端看起她的眉眼。
梅侍官的妆发技术极好,这些年的伪装早已得心应手, 安晟并不担心她能从外表看出任何端倪。
“安晟,你长得像元帝陛下。”
安晟心头一突,面上佯作苦闷:“可皇祖母明明说我长得更像母后多一些。”
她摸摸脸颊,像是极不满意,毕竟模样好的姑娘家谁愿意被说她长得像男人?皇后失笑:“初见眉目是像苏姐姐的,但静下心来仔细再看,便觉得还是更像元帝陛下多一些。”
“当然,本宫指的也不全是外表的模样。”
像是释怀了,安晟不在意道:“不管怎么说,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
皇后温声说起:“从前本宫与苏姐姐的关系也是极好,一如现在的昭燕与你这般亲近。有时见你与昭燕关系亲昵,本宫总忍不住要想起她……想起她还健在的时候,想起本宫还未嫁予今上的时候,我俩总是一人牵着小太子,一人牵着你的手。”
说到这里,皇后停下话语,似是追忆,沉湎其中:“说起来,铮儿若能长到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模样?”
这声“铮儿”道出了多年的忌讳,然而这里没有外人,皇后是特意提起他的。
“皇祖母也总是这么念叨过。”安晟不悲不怒,出乎意料的平常,“可惜,看不到了。”
安晟与太子宋峥同卵双生,当年旧京时疫横行洪灾泛滥,不得不迁都改至如今的上京。不幸的是姐弟俩与苏皇后在迁都路途感染流疾,小太子与苏皇后没能活下来,唯一活下来的安晟烧坏了脑袋,好半年才得以恢复,那时已经对往事和曾经的亲人模糊不清了。
即便还有记忆,但已过去多年,那时的安晟还是个孩子,这些年又一直养在旧京,她能有什么心思呢?
皇后见她神色寡冷,幽幽叹息:“逝者已矣,生者常思。苏姐姐虽然走了,但本宫将她的女儿视如己出。安晟,本宫希望你能好好的。”
“娘娘觉得我现在过得不好么?”安晟笑着反问。
皇后启唇,微张:“……不,没有什么不好的。”她摇了摇头:“只是人生无常,总怕有些挫磨令人难以承受得住。”
安晟偏头:“比如?”
“比如,”皇后顿声:“今次林府观景台坍塌,你觉得会是纯粹的意外吗?”
“难道娘娘也认为是许嬷嬷所说的那样?林大学士要造反不成?”安晟嗤笑,显得不屑一顾,“他不过是翰林院学士,既无兵力也无实权。”
“不提这些,单说这场坍塌,本宫唯恐正是冲着两位公主。昭燕自幼养在深闺,有本宫护佑,没有人敢动她的心思。”
“娘娘是想说这场坍塌是因我而起?”安晟听出她的意有所指:“可为什么?又是何人要害我?”
“也许是,也许不是。”皇后朱唇微抿,“怀壁其罪,也许打从一开始就错了。”
安晟颦眉:“安晟不明白。”
皇后浅笑:“你好好想想。”
想什么?难道因为昭燕险些遇害,皇后一怒之下要与皇帝翻脸了?今日特意将她叫过来,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告诉他皇帝的不怀好意么?
安晟佯作苦恼,心却无比冷静。
可皇后挑起这把火,对她能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她的苏姐姐,他的母后?还是因为她自己,因为她的昭燕公主?
安晟目光垂落,落在睡颜平静的昭燕身上,旋即转投窗外,支腮侧首。
从车厢窗牖往外看,只能瞥见原来马车的冰山一角,看不见梅儿她们回来没有,也看不见柳煦儿。
忽而安晟眉心一动,只因他眼尖地从车轮缝隙瞥见的一双蹄子。
马?
骑马之人并非独行,他身边本跟着随从与护卫,但那些人并未穿过护行车队的羽林卫,而是停在外围静静等人。
来人身骑高马,两条长腿搭在棕黄色的马肚上,衬出令人羡慕的身高比例,再加上远道归来的一身风尘也掩盖不住的华裳与隽美面容,令整个人看起来像个出身高贵的世家公子,而不像是一名净身为奴的宦官。
柳公酌轻易不收徒弟,文潮算一个,宫里无人不知他是柳大总管最得力的接班人。
柳煦儿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文潮,一张笑脸喜出望外:“文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年前文潮奉旨出京去了赣江监军。听说那里条件不好,离京又远,柳煦儿只在他刚去之时收过一次信,还是文潮给干爹递信的时候顺带捎上的。后来也不知是她搬去了缀华宫没收到,还是文潮没空给她写,两人好一阵子没联系了。
此时乍一见到意料之外的文潮,柳煦儿还是很高兴的。
柳煦儿刚被柳公酌拎进宫的时候啥也不懂,文潮和龚玉拂同为柳公酌的嫡系,柳公酌不爱管的杂碎小事一般都由他们接手。那时龚玉拂压根连正眼都不曾瞧过她,全靠文潮手把手带,柳煦儿与他的关系自然要比龚玉拂好太多了。
“你瞧我这样子,还能是什么时候回来?”文潮失笑摇头,指着远天一片山:“玄龙关一过快马加鞭,我原打算赶在正午前入宫,没想到路过这里竟会见到你。”
柳煦儿看不懂,只知道文潮应该是把事办完回京了:“我跟公主出来的,晚荧姐姐也跟昭燕公主出来了,还有皇后娘娘也在……”
他不在的时候发生太多事了,柳煦儿掰着手指说不完:“我现在在缀华宫,跟着刚回京的安晟公主。”
“我知道。”
柳煦儿也没问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也许是爹爹与他通信的时候告诉他的?说到干爹爹,柳煦儿忽地想起前阵子见柳公酌时他好像说了什么有关文潮的事情,是什么事情来着?
柳煦儿歪着脑袋正在想,忽见林府后门钻出来几个人,立刻抽回神思:“是梅姐姐她们回来了。”
文潮闻声,偏头瞥去一眼。
菊竹俩跟在梅侍官身后回来了,三人见到停在公主车边停着骑马的陌生男子先是一愣,柳煦儿热情招呼她们上车:“公主被邀去皇后娘娘的车里了,她让我们坐这辆。”
梅侍官颌首,与菊竹姐妹陆续上车:“这位是?”
“他是文潮,我爹爹的徒弟。”柳煦儿想了想,补充一句:“文潮很好的。”
菊竹姐妹互视一眼,梅侍官打量他的衣着装扮:“他这是要上哪去?”
“不是要上哪去,是要回宫了。”柳煦儿指着被护卫隔开的那行人:“咦?我记得你走的时候不是带了很多人吗?怎么现在才这几个?”
“路上押了囚犯,半路被人劫了。”文潮说得云淡风轻,柳煦儿听得直皱鼻子:“那怎么办?”
“没事,早猜到有人来劫。”文潮弯腰去刮她的鼻子,柳煦儿头一偏,是梅侍官拉了她一把:“坐好了,我看前面的车动了,要走了。”
“哦。”柳煦儿也看见了,对文潮说:“这里说不清楚,回宫我再去找你。”
文潮抓住缰绳,拉马退开几步:“我等你。”
底下的车轮滚动起来,跟着前面的车徐徐前进,柳煦儿趴着窗与他挥手,直到马车将他的一人一马抛在身后。
皇后与公主车舆走在前头,文潮静静目送车队前行,后面陆续还有宫人乘坐的车辆紧随而上,其中有人迫不及待探头看,可惜文潮驾马调头,错开她脸上的欣喜与激动。
晚荧面露失望。
挥别文潮,柳煦儿乖乖坐回位子上,梅侍官看了一眼她的光脚丫:“怎么把鞋袜脱了?”
“鞋子踩脏了,公主说回去给我换新的。”柳煦儿惦记着她的新鞋,低头一看:“梅姐姐的鞋子也脏了。”
不只鞋脏了,裙摆还湿了一片,梅侍官随意地拧了下:“让殿下也给我换一双吧。”
柳煦儿点点头:“不过梅姐姐你去哪了?我去找你没找着,你听见我喊你了吗?”
梅侍官寻思:“没听见。”
一行车马走在回宫的路上,安晟支颐倚靠车上假寐,听见有宫人窸窸窣窣钻进车厢向皇后通传,就在她们启程回宫的路上,林府传出消息称,出人命了。
安晟眉梢一颤,听见皇后不冷不热道了一句:“晦气。”
就在皇后与两位公主启程回宫的路上,大理寺在洞仙湖附近一处偏僻水岸捞出两具沉尸,经确认身份正是林府二公子与失踪多时的喜眉。
两人四肢纠缠紧紧相拥,俨然一副同生共死的样子。
林府的人闻讯赶来,林忠甫痛失亲子当场哽咽,林有清的生母李氏被人扶着跌跌撞撞跑到儿子尸前痛哭流涕,周遭下人不胜唏嘘,唯独邢严皱着眉头静立旁观,心中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踱步来到水岸观察地形,忽而脚步一滞,眼尖发现临水的沼泥地里留下的鞋印。
第44章 去见谁 安晟目送她蹦蹦跳跳地跑了,眉……
就在两位公主回宫的路上, 林府传出林有清和喜眉的死讯。
起因是奉旨查办观景台坍塌事件的大理寺在洞仙湖一处水岸意外发现两具沉尸,经核实确认对方的身份正是林家二公子林有清,以及观景台坍塌之后失踪多时的一名丫鬟喜眉。
那么为何这两人死前四肢纠缠紧紧相拥, 俨然一副同生共死的模样呢?
邢大人以敏锐的断案直觉迅速锁定两者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从林家中人反应各异的态度嗅出一丝不寻常。随着大理寺越查越深, 林有清在就学期间与院长之女私相授受,不仅从中谋得有别于其他同窗的更多资源, 并且托借院长的关系与朝中官员搭上关系,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牵扯到今年监考的几位官员,大理寺有理由怀疑他的科举名次也存在舞弊的可能。
兹事体大, 大理寺不得不将此事上奏朝廷, 提至皇帝的御案上。
当日, 林忠甫携妻女入宫请罪, 声泪俱下要求复查重审林二科考宗卷, 一旦确认儿子科举存在舞弊之嫌,他宁致仕担责,替儿子承担一切罪过。
这事引起朝廷极大重视, 皇帝大感震惊, 特命礼部核实宗卷,整顿监考官员。盖因此事在京中引发极大争议,无论最终核实情况如何, 皇帝都决定取消林有清的科举名次。
但念林家世代忠良,当事者也已经殉情亡故, 子债不能由父来偿,皇帝并未追责林忠甫。只是儿子的死令林忠甫一度萎靡不振,儿子的舞弊之嫌也令林家清名毁于一旦,心灰意冷的林忠甫还是向上提出请辞。
皇帝原本并未答应他的请辞, 岂料就在这时内宫有人站出来。现身说法者乃奉行皇后之命,她们是昭燕公主的贴身侍女,观景台坍塌之前一直紧随公主身侧,将观景台坍塌之时喜眉意欲加害昭燕公主的事情揭露于众。
联想到事后失踪的喜眉与林有清的殉情自杀,人们怀疑此事极可能为林有清所授意,有甚者怀疑观景台坍塌也是林有清所为。
此事一出,原本还有挽留之心的皇帝终于淡了心思,索性顺水推舟同意他的请辞。
彼时外廷发生的这些事并未对内宫造成太大影响。两位公主平安回宫以后,都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日常。昭燕在外生了一场大病,回宫之后就被皇后接去凤仪宫养病,在皇后精心照料之下,身体与气色逐渐恢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