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面上有红斑,能瞧见连那纤细的脖子上也有,红斑一路往下蔓延,最后被衣裳遮盖。
玉面浮粉,高热让她双颊通红,轻轻的吐息像是烟雾一般从她红艳的唇里呼出,如同一只颓废的漂亮小精怪。
贺沉绛握着颜茵的手,大掌完全将那只手背生有红斑的小手包裹。
贺沉绛:“来过诊脉。”
岳山瞄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心道殿下是真的慌了。
诊脉?
您不松手如何没法诊脉啊!
“爷,您要不在旁边稍等,待属下给夫人诊脉。”岳山隐晦提示。
贺沉绛一顿,当即松开颜茵的手,给岳山挪了位置。但他不退出榻边,只是往上挪了些,转而去探颜茵的额头温度。
他的动作很轻,手抬起时指尖带着止不住的轻颤。
岳山开始诊脉。
颜茵起了高热,但没到昏过去的程度。她是有意识的,也很清楚自己正在做什么。
她不能食用桃子,每次一吃,身上总会起红斑,有时候也会伴之一同起高热。
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哪怕不用药,过了十天八天也会痊愈,起的红斑亦不会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此行回京,在路上难保会遇上些熟人,而为了以后“死无对证”,颜茵不打算让别人看清楚她的脸。
她脑瓜子不灵活,思来想去,就只想到这自损八百的一招。
这招烂是烂了点,但胜在管用。
不过颜茵没想到这人来得这般快,且还带了个会医术的来。
片刻诊脉后,岳山收回手,皱着眉头说:“不是毒物,夫人这征兆倒有点像得了癣病,应该是......误食了某种发物所致。”
听说不是毒物后,贺沉绛紧拧的眉心总算松开少许,理智逐渐回笼。
而也是到这时,贺沉绛才惊觉刚刚他竟有些手脚冰凉。
贺沉绛疑惑,“发物?”
船上的饭菜是由厨房统一做的,不存在小厨房一说。
除去日常饭菜与酒水,还能入口的也就前些天买回来的果子。
大家吃的也一样。
但却只有她一个人犯了病。
冷静下来后,贺沉绛想起了半年前的一件事。
这时岳山开口,“爷,您是否还记得,半年前的宫宴之上,新任礼部尚书一职的冯子石在饮下今上赐予的牛乳后不久,面无血色,浑身瘙痒,后来还腹泻不止。”
岳山说的事,正是贺沉绛方才想起来的。
朝中官员身体有异,且还在宫宴上发病。今上大惊,唯恐宴中有人投'毒,当下立即叫了御医来诊。
御医院院判亲自诊脉,得出并无毒物,只说这位礼部尚书食用了发物。
后来缓过来的冯子石也承认自己不能饮用牛乳,一旦饮用便会浑身不适。他还说莫说只是牛乳,哪怕是毒物,只要是君主所赐,他也绝不推辞。
这一通马屁拍得今上心花怒放,当即还笑赞了他一句。
贺沉绛吩咐,“去把小满喊过来。”
小满很快被带到。
贺沉绛目光沉沉,“从今早始,夫人食过何物?”
小满:“早膳吃的厨房做的肉粥,夫人的早膳向来吃得少些,今日也不例外,用了一碗肉粥便不用了。约莫半个时辰后,夫人吃了桃子与大枣。”
又想了想,小满摇头,“没了,今早夫人吃过的只有这些。”
贺沉绛首先将肉粥排除,肉粥先前她吃过,但无症状,不是肉粥作怪。
桃子与大枣?
贺沉绛:“她前些天吃过桃子与枣么?”
小满回忆,“昨日夫人使用过大枣,至于桃子......先前好像没有。”
贺沉绛眸光冷冰冰的,“去把船上的桃子全处理干净。”
小满仓皇出去了。
贺沉绛:“岳山,给她开药吧。”
颜茵静静躺着,浓长的眼睫悄悄的扑腾了下。
她没想到只是那么一会儿,贺沉绛就把事情给弄清楚了。
这怎么可以?
不过颜茵一颗心悬起来没多久,她就听见岳山说:“爷,船上怕是没有足够的药材。”
他们这一行每个都身强体壮,平时别说高热了,连小风寒也不会得。
船上虽有备药,但那也是一些最基本的药材,以及各类解毒丹。
像如今这种食用了发物之后,生出的类似癣病,哪有适合药材。
贺沉绛想也不想便道:“那就停船,让人下船去找!”
第45章 第45根铁柱 共寝
颜茵听说贺沉绛要停船, 当下就着急了。她绞尽脑汁捣鼓的这一出,可不是为了让对方给她治好。
躺在榻上的少女缓缓睁开眼,“我其实感觉还行, 不要吃药......”
她还在发热,鼻音比平日重一些, 声音更软些,像一块飘逸着甜意的小奶糕。
颜茵开口的第一瞬息,贺沉绛便注意到了。
男人的目光当即移回,狭长的眸深如潭, 见她醒来, 浑身气息顿时平和了许多,“生病就得吃药, 这事没得商量。”
这话不容置喙,但说话时语气却很轻柔。
颜茵抿了抿唇, 才说,“我们都快入京了, 入京之后再去医馆也一样。”
贺沉绛听她说着“我们”, 心里忍不住泛起些难以言说的雀跃。
柔和攀上男人俊美的眼角眉梢,“不会耽搁多少时间, 此番乘风航行, 航行花的时间本就比原计划的少。”
说着, 又伸手探了探女孩儿额上的温度, 发现还是有些高, 转头对岳山说,“岳山,你先去配些退热的药。”
岳山敛去眸中的惊讶,应声下去。
在踏出颜茵房间时, 他心情颇为复杂。
自幼年始,他就跟在这位潜龙在渊的皇子身边,对方寄住在贺太师家中,太师之女与殿下相处多年,说是半个妹妹也使得。
但此前,岳山还从未见过这种小心翼翼的温柔出现在殿下的身上。
仿佛是凶恶的野兽尽数收起了身上的爪牙,轻轻地用自己最柔软的鼻尖,触碰山间那朵开得正艳的蔷薇。
岳山莫名生出一股担忧。
为君者有软肋,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更何况如今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三皇子。
颜茵身体不适,在发现无力改变贺沉绛的想法后,自己把自己气得晕乎乎,很快昏睡过去。
待一觉醒来,窗外的光影已经暗淡了八分,黄昏过去,天上的墨色正肆意占据着苍穹。
光影浅浅,男人伟岸的身影有大半阴影落于榻上,如同圈着财宝的巨龙之尾,女孩儿枕在其中,多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亲密。
颜茵一惊,定睛再看,发现是贺沉绛。
他坐在竹椅上,宽大的手掌上正捧着一本书,正低头阅读着。
贺沉绛准备翻书的动作一顿,转而将书阖上,随即很自然地伸手,探了探颜茵的额头。
“还是有些热。”贺沉绛收回手,“起来坐会儿,老躺着会把人躺迷糊。”
颜茵慢慢眨了眨眼。
她面上还有红斑,而且不止一块,在房中烛芒映照下,当然没有先前好看。
贺沉绛觉得他可能中邪了,竟觉得那一眨眼有种懵懂的可爱。
颜茵慢吞吞从榻上坐起,睡了那般久,确实骨头都要酥掉了。
贺沉绛又说:“待会儿把药喝了。”
颜茵张嘴正想说话,这时房门被敲响。
敲门的人大抵以为颜茵还在睡,故而只敲了一下,而且还是轻轻的。
贺沉绛眉头松动了些,“进。”
房门被推开,端着药的小满从外走进。
看着那碗药,颜茵一僵,有些不可思议。
怎会有药?
先前那个国字脸的侍卫不是还说船上无药材吗?
在小满将药碗端近时,贺沉绛忽然伸手,前者一愣。
贺沉绛:“拿来。”
小满恍然大悟,立刻将手中的药碗递过去。
等贺沉绛接了那碗黑压压的药,一转头,眉心狠狠一跳。
只见方才已经从床上坐起的少女,这会儿又躺下去了,她不仅躺下,还用薄被将自己脑袋给蒙住。
“我有点困,再睡一会儿。”被子下传出女孩儿鼻音略重的声音。
贺沉绛一手端着碗,另一手拉住被子一角,将其掀开。
掀开时受到些许阻碍,还能从薄被旁边看见一只抓着被角的白生生的小手。
哪怕是单手,贺沉绛的力气都比颜茵大,最后男人强硬将被子掀开。
女孩儿的一双眼睛蒙了雾一般的湿漉漉,比往日多了几分可怜兮兮。
贺沉绛一顿,某些涌到喉间的话被下意识咽下去,等再开口时语气柔和了不少,“这药不苦。”
颜茵立马说:“你又没喝过,怎知不苦?”
这话有理有据,倒也挑不出毛病。
贺沉绛听她这般说,也不知怎的,竟低头抿了一口碗中的中药,“没骗你,确实不苦。”
颜茵眼珠子转了转,“你都喝过啦,我不要!”
跟刚刚一样,这话同样说的理直气壮。
贺沉绛被她气笑,“你倒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这种地方。去厨房再端一碗过来。”
后半句是对旁边候着的小满说的。
小满迅速去厨房。
颜茵依旧躺在床上,她悄悄把被子扯回来,一点一点的重新再把自己盖住,不过在男人逐渐锐利与深沉的目光中,她到底没敢像之前那样全部盖住脑袋。
盖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睫浓密的大眼睛,不时还紧张地眨两下。
贺沉绛盯着她,“等药来了,不准再找这样那样的借口。”
没有应答,那双露在外面的黑漆漆眼珠子咕噜噜的到处转了转。
贺沉绛一看就知道她又在打小算盘,本来想责骂两句,但瞧见她额头跟脸上的红斑,责骂的话像是长了荆棘一样卡在喉咙,怎么也没能说出来。
贺沉绛倒把自己哽住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开,浪涛拍打在沙船面上的声音合着清风拂来,倒有种别样的宁静。
不久后,小满端着药进来了。
贺沉绛抬手将药接过,淡淡的目光扫过缩在床上的女孩,“起来。”
颜茵从榻上坐起,摸摸自己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贺沉绛看着她不说话。
颜茵一本正经的说:“真的不烫了,我已经好了。”
男人抬手过去,想再探探她额上温度。
颜茵看见他动作了,知道该把自己的手挪开,奈何醒来不久、且还生着病,反应慢了少许。
男人带着厚茧的大掌覆了上去,所触及之处一片细嫩,宛若是枝头上新生的小芽苞。
女孩儿细白的手指蜷缩了下,小手跟白鲤一般从男人大掌下溜出。
敛去眸中暗色,贺沉绛不缓不急的说:“还热,喝药吧。”
颜茵反驳:“不热了,是你手心凉,才觉得热!”
贺沉绛眉梢微扬,随即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旁边的小桌上,颜茵见状心头一喜,而下个瞬息,却见搁下药碗的男人忽然靠近。
距离瞬间被缩短,对方凑近,与她额头相抵。
颜茵下意识屏起了呼吸,一双仿佛蒙着水意的眸子骤然大睁了些。
男人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浅浅的,轻柔的,像春日里拂过田野的风。
从对方的眼瞳里,颜茵看到了自己的小半张脸。
她额头上长了两处红斑,鼻梁上也有,眼睛下少许的地方也没落下。
凭心而论,颜茵觉得现在的她一点都不好看。
除了郎中与侍从,极少人会这般的靠近病者。毕竟“过病气”一说,从老早就开始了。
但颜茵瞧见那双漆黑的眸子很是平静,眸底暗沉沉的,仿佛是坠入了砚台的深潭。
太近了,近到彼此呼吸交缠,颜茵慢慢涨红的脸。
贺沉绛停顿片刻才退开,然后重新将药拿过,“脸都红了,还敢说高热已退,本就不聪明,竟还敢不喝药......”
颜茵气鼓鼓,她之前就觉得这人骨子里挺恶劣的,如今再次得到了确认。
还说她笨,他真是坏透了!
气在头上,故而颜茵并没有发现,已经移开眼的男人的声音里带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僵硬。
像是不自在,也像是其他的什么。
把他手里的药接过,颜茵开始赶人,“药我会喝,你先去忙。”
意思就是不要他继续待在这里了。
贺沉绛稳如泰山的坐着,“你先把药给喝了。”
顿了顿,他补上一句,“我刚刚试过了,不苦。”
被他盯得没办法,颜茵只能捧起药碗慢慢的喝。
黑如墨的药汁一入口,女儿家秀气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艰难的把口中的药咽下去以后,颜茵抬头,一张小脸蛋苦得皱巴巴的,“明明很苦。”
贺沉绛很自然的第一碗药,当着颜茵的面再喝一口,“不苦。”
他倒是眉眼平和,八风不动,仿佛碗中的是凉白开。
颜茵:“......”
贺沉绛催促她,“赶紧喝完,凉了就没效果了。”
颜茵扁了扁嘴,犹犹豫豫的,手里的那碗药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贺沉绛轻啧了声,转头对小满吩咐说:“去拿些蜜饯来。”
最后和着蜜饯,颜茵花了一刻多钟才把药给喝完。
颜茵总算松了一口气,在她以为贺沉绛总该出去时,对方拿起旁边的书继续看。
男人的目光落在书上,却对小满吩咐说:“去多拿一床被褥枕头过来。”
小满稍愣,反应过来连忙去了。
颜茵很是错愕。
她都病了,他还要歇在她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