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从霜紧皱的眉瞬间舒缓了,“姐姐说的是,她不可能回来了,就算回来......”
哼出一声笑,“残花败柳”四字在舌尖绕一周,但贺从霜到底没说出来。
贺问岚拿着银剪子继续修剪着枝叶,“确定尾巴都扫干净了?今时不同往日,颜游风如今是镇国将军府的女婿,等他从慌乱中缓过来,他幺妹的事他定会彻查。”
贺从霜下巴微抬,“早就扫干净了,除非禁卫军那种级别的来查,否则休想找到贺家头上来。不过姐,真是奇了怪了,圣上时至如今竟还未有任何表示。明明平乐郡主这般的胆大包天,直接从大理寺里劫人,这完全是置国法于不顾啊!”
贺问岚拢眉,“长公主救过今上的命,且今上能荣登大宝,当初长公主可没少使劲,后面甚至不惜下嫁到将军府当续弦。她就一个女儿,当然是当眼珠子疼。”
顿了顿,贺问岚继续说:“都说颜游风平日性情温和,公子如玉,但依我看你以后最好还是绕着他走。”
贺从霜撇了撇嘴,“那是当然,撇开颜茵的事不谈,平乐郡主就是个吃人的母老虎,我可不想挨她鞭子。”
关键挨了还没处说理,哪怕回家告诉父亲,父亲也让她息事宁人。
别问她如何知道的,问就是挨过鞭子!
贺问岚又剪去一根横生的枝叶,“周公子之事你莫急,让长辈动一动。”
贺从霜眼珠子转了转,想明白后一把抱住贺问岚的手臂嘻嘻的笑,“还是姐姐你有办法,哎呦~真不知晓我这般冰雪聪明的姐姐,以后会便宜了谁家郎君。”
贺问岚裁剪枝条的动作一顿,嘴角勾起一个小弧度,“那定是要人中龙凤。”
不知晓是否错觉,贺从霜觉得她姐在说这话时,“龙”字说得尤为重些。
***
北街,蓉苑。
颜茵有些着急,距离她脸上身上生出红斑,已经过去四天了。
倘若时间再往下拖几日,保不准她就得全好了。
她想出门找兄长,兄长比她聪明多了,且如今又已从狱中出来,兄长一定有应对之策。
但是!!
颜茵目光飘到不远处,落在书案边的男人身上。
这人还在这里,从那日回到京城始,他竟然一直待在蓉苑里。
说好的半个月才来一回呢?
不仅人在这里,每日还要看着她喝药,颜茵愁苦得不行。
书案边的男人忽然抬头,目光精准的与颜茵对上,他浓长的眉一挑,“在看什么?”
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是漫不经心,也似乎是饶有兴致。
目光已经对接上了,他明明知道她在看什么。
“季不归,你不忙吗?”颜茵慢吞吞的说。
贺沉绛听着这三个字眉心直跳。
季不归?
这是什么名字?
“你喊我什么?”贺沉绛目光沉沉,眼里透出一丝恶狼似的凶恶,似乎只要她说错半句,他就会好好收拾她一顿。
被他的目光震住,女儿家绞了绞细白的手指,干巴巴的说:“你不是说你叫不归吗?”
应该是没记错的,当初她还觉得这个表字的意头不好呢......
贺沉绛眼底泛起幽幽的光,如同一头已经锁定猎物的狼,“我告诉过你,我姓季了?”
他这副模样是真的吓人,起码颜茵就被他唬住了,当即僵硬地坐在椅子上,腰杆挺直,一动也不敢动。
只有那双大眼睛挪开目光,不敢再去看他。
片刻之后,女孩儿低声说:“那你也没告诉过我,你不姓季呀。”
声音低低的,软软的,像天上绵白柔软的云朵。
贺沉绛忽觉犬齿泛起几分难以言说的痒,叫他想寻一些白白软软的糖糕磨磨牙。
她说得有理有据,但有人就是蛮不讲理。
贺沉绛似笑非笑,“我没告诉过你,你就不会问我了?”
颜茵被他说得不吭声,本来想装聋作哑,但落在身上的那道目光存在感实在太强了。
最后颜茵扛不住,小小声的问,“那你姓什么?”
贺沉绛一顿。
有两个字如同龙虎一般在他喉间相互搏杀,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仅仅是一息之后。
贺沉绛吐出一个字:“谢。”
颜茵怔住。
姓谢?
谢是国姓,但这并不代表平民中就没有姓“谢”的。
历朝历代中,与帝王同姓无碍,但不能重名。
再说了,哪个已及冠的皇子会千里迢迢的去扬州,且身边带的人也不多。
所以颜茵只惊讶了一下对方的姓氏,并没有将之往皇亲国戚这方向想。
“谢不归......”颜茵嘟囔了一声。
声音不大,奈何这屋中有人习武,听力过人。
那只调皮的小猫爪又来了,在他心头上轻轻挠了一下又一下。
十指连心,贺沉绛的指尖下意识抽搐。
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表字,虽说那是母亲给他取的,但取这个表字时,她只是单纯向那人传达一个信息——
她不会回那人身边。
而表字本该寄予的含义、又或者是与被赐字者的的关联,在他这里通通没有。
但现在,贺沉绛忽然觉得这个表字还可以。
从少女柔软的唇中吐出,外层裹着的冷漠好像被一刀刀削去,也变得与女孩儿一样的柔软。
贺沉绛喜欢这种温软,但很可惜,在回京后的第三天,他不得不离开蓉苑了。
饵料已经上好,大鱼也上钩了,他是时候该去收网,也是时候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在离开蓉苑前,贺沉绛特地交代颜茵只能在北街逛逛,颜茵乖乖点头应下。
但等贺沉绛离开,颜茵带上面纱就出门了。
她要去找兄长!
第48章 第48根铁柱 相约
颜茵戴上面纱与毡帽, 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打扮好后准备出门。
兄长是被抢得亲的,故而很大可能如今在镇国将军府。
她得过去看看。
镇国将军府位于中区道, 也就是当初贺沉绛与她说过的不能靠近的区域。
颜茵打扮妥帖、即将出门时,站在她旁边的岳河问, “夫人打算去哪儿?”
贺沉绛离开了,但他的人并未完全撤走。
颜茵目光有些飘,“去随便逛逛。”
岳河不太赞同,“夫人, 您如今不宜见风。”
要是被风一吹, 受了寒该如何是好?历时好不容易消下了些的红斑,没准又长上来了。
颜茵垂眸, “无妨,我裹得很严实。”
岳河仔细看她, 她戴了面纱,只能看见一双眼睫纤长的大眼睛, 除此之外半点肌肤也瞧不见。
倒也如她说的, 确实很严实。
好吧,夫人刚入京, 定然对京中的一切都十分好奇, 想要出去逛逛也正常。
颜茵见他面上有松动, 连忙说, “就出去逛一会儿, 时间不会久的。”
岳河点头。
遂,一行三人出门。
三人,分别是岳河,颜茵, 以及小满。
蓉苑与闹市相连,街道旁的店铺紧锣密鼓的做着生意,行人熙熙攘攘,欢声笑语不断,好不热闹。
看到这般多的人,颜茵松了一口气。
人多就对了。
她以前来过北街两次,记得有一家点心铺子是有后门的,且走过这扇后门不远的另一家店铺,亦是有后门,接连穿过以后,再走一段,就能到中区道了。
一回生二回熟,有过先前在松山县时让柴阳在门口等的经历,现在颜茵使唤起人来理直气壮。
至于小满,则被颜茵遣去另一家非常多人排队的点心铺子买吃的。
两间铺子相隔不远,属于小满一抬头,就能瞧见岳河。
故而岳河无所觉。
成功支开两人后,颜茵迅速从后门离开。走过一段,她进入另一家有后门的铺子,再次借了后门离开。
彻底甩开两人后,颜茵却犯愁了。
纵然她知道兄长在镇国将军府,但该如何与他见上一面呢?
直接报上名头?好像不行呢,这样岂不是将军府通传的人都知道她了?
万一喊兄长以外的主子出来,她应付不来的。
一路走一路纠结,不知不觉中,颜茵竟来到了中区道。
外面所说的,天上掉下一块牌匾砸死十个人,十个都与天横贵胄有这般那般的关系。
其实这里指的,正是中区道。
此处权贵如云,连看门的小厮都比外面的商人要神气。
颜茵以前没来过镇国将军府,但将军府的具体位置她是知道的。
来是来了,可该如何见到兄长呢?
颜茵愁容满面。
就在她快要走到镇国将军府的侧门时,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另一处拐角拐出。
颜茵一愣,随即眸中光芒大盛,“周大哥!”
周肆听见一声软糯的呼喊,声音清甜,是偶尔会入他梦中的熟悉。
当下模样清俊的男人错愕扭头。
街上的行人并不多,他附近的只有稀疏的两三人,而这其中有一道娇小的、一看便是女子身形的身影。
对方裹得十分严实,正脚步轻快的往他这边来。她戴着毡帽,也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周肆没花多少功夫就认出颜茵了。
他见过她,更在纸上画过她。
周肆几步上前,“颜家妹妹,你近来......还好吗?”
太多想说,也太多想问,想问她这些天身在何处,但到嘴边只说出这一句。
颜茵没留意到周肆隐藏在话里的情绪,也顾不上与对方多寒暄,连忙说:“周大哥,请帮我个忙。”
周肆点头,“颜家妹妹直说,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不会推辞。”
他们如今所在的是将军府外的街道,这街道也算是中区道的主干道之一,平日马车不少。
这时有一行马车徐徐从不远处经过,有风吹过,扬起马车的车帘子。
贺从霜一眼就看到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了,然而还未等喜悦爬上眼角眉梢,她瞧见心上人展颜一笑。
笑容清俊,如同岩壁上的雪梅盛开的瞬间,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贺从霜脸色骤然一沉,目光移到周肆旁边那道身影上。
对方裹得很严实,但从身形上看定然是个女子。
到底是谁?
“停车!!”贺从霜不甘道。
说完她就想着从车里出来,却被旁边的母亲一把抓住手腕。
贺母柳眉皱起,“你做什么去?”
贺从霜气焰顿时消了不少,“母亲,我......我有事,我要下车去。”
贺母抓着她的手不放,“莫闹,我们得去寒玉寺庙上香,倘若误了时辰,那接下来的一个月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家好好给我学女红!而且周家的事,我可不会给你紧着来。”
打蛇打七寸,贺从霜一下子就被定住了。
不能下车,贺从霜重新坐回窗边,掀起窗帘子往外看。
听了颜茵的请求,周肆想也没想就应下了,“颜家妹妹安心,我一定将话原封不动的带给景玉兄。”
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周肆说:“不若这般吧,七日后我们在聚贤庄五楼,走廊左侧尽头的包厢见。”
颜茵心里不由一紧。
七日呀?
竟要间隔这般久,莫不是兄长他如今处境甚是艰难?
周肆见她不说话,又问:“颜家妹妹,这个日子可以么?”
颜茵点点头,“可以的,聚贤庄五楼尽头的包厢是么?好的,我记住了。”
远处的贺从霜一瞬不瞬地看着周肆与颜茵,手指甲折了一角都没能让她瞧一眼。
他们聊的时间不长,贺从霜看见那道娇小的身影先行转身离开,而她的心上人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对方。
等对方身影消失不见后,周肆才转身入了镇国将军府。
看着那座威严不失大气的府邸,贺从霜眸光微闪。
平乐郡主对一切爱慕颜游风的女子,都不会心慈手软,或许她可以来一招借刀杀人。
只不过那人到底是谁,弄不清身份,不易对付......
贺从霜不由揪紧了手帕。
颜茵还不知晓自己与周肆的谈话被人看了去,了却一桩心事后,压在心头的大石挪开了一些,她步伐欢快地返回北街。
在路过一个小摊位时,颜茵思索片刻,拿了几个铜板买了一个小桃子。
藏在巷子里吃了两口桃肉后,颜茵把手上还未吃完的桃子扔掉。
然后返回蓉苑。
还未走近蓉苑,尚且在街道上时,颜茵就被岳河逮住。
岳河脸色并不好看,“夫人,您去哪儿了?”
刚刚发现人不见,真是把他吓了个半死。
颜茵绞着手指说,“发现隔壁街道有人卖艺,我、我就去看了看。”
岳河依旧惊疑不定,“下次莫要乱跑了,北街虽说治安不错,但世上无绝对,倘若碰上那万分之一该如何是好?”
颜茵乖乖点头。
一行人回了蓉苑,本来岳河想把颜茵中途失踪的事立马告诉贺沉绛的。
奈何贺沉绛人不在,岳河心知这几日又是紧要关头,便将颜茵走丢又回来之事先按下。
众多侍卫中,岳河自知不是最聪明的,身上也有些小毛病,比如间接性馋嘴等。
但能走到贺沉绛身后,本身就比寻常人来得出众,故而岳河后面发现颜茵不对劲了。
按理说,夫人天天都喝药,面上的红斑应该越来越少,为何不减反增?
女儿家无一不爱惜自己的容色,为何夫人脸上红斑多了,她却看似比先前更欢快了些?
这不寻常。
再一次喝完药后,岳河特地在外面守了一个晚上,待翌日颜茵从房间里出来,岳河偷偷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