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典雅,里面许多摆设都是经贺沉绛之手亲自放置的。
岳河没有乱碰,而是在屋里绕了一圈,然后走到屋内角落处。
那儿放了一株盆栽,秋日是枯萎与凋零的季节,盆栽看着蔫哒哒,很是符合这个季节的颓败。
但岳河却知道这是一株常青藤,常青藤的生命力一如它的名字,一年四季长青不败。
伸手从盆栽里捏起一点泥土,岳河放置鼻下轻嗅。
意外又不意外,岳河从里面闻到了药的味道。
所以说,夫人将每日该喝的药偷偷倒了?
这是为何?
岳河想不明白,而转念又想起前几日颜茵中途不见人影的事。
当时夫人说她是去看卖艺,如今看来这话的真假有待商榷。
岳河脸色一正,迅速从房间走出,转入旁边的书房。
国字脸的男人提笔写字,将近日发生的一切,以及他方才的发现全部写入纸中。
事有蹊跷,他必须给爷说一声。
第49章 第49根铁柱 七皇子
贺家。
“小姐!小姐!”
房门匆忙被推开, 丫鬟急匆匆跑进来。
往日对下人严苛的贺从霜,此时半点也顾不上呵斥,“如何了?是有消息了吗?”
丫鬟点头, “据家丁说,周公子出门了, 是独自一人出门的。看方向,去的应该是镇国将军府。”
贺从霜脸上表情一滞,随即变得奇怪。
镇国将军府?
怎会是镇国将军府?
这些天她每日都派人盯着周肆,然而对方除了上值, 便再没去别的地方。
那日她在马车上看见的那道娇小身影, 仿佛化作了一缕烟从人间消失,再也寻不着踪迹。
她盯了一连数天, 皆是一无所获。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对方沐休,且还独自一人出门, 去的居然是镇国将军府?
沉思片刻,到底不愿意放弃, 贺从霜咬牙从椅子上起身, “给我更衣,我要出门!”
贺从霜决定出去瞧瞧。
至于之前她暗中寻人通知平乐郡主之事, 此时已被她抛到脑后。毕竟后来认真想了想, 贺从霜觉得那法子不太行。
她连对方的身份都摸不清楚, “人”寻不着, 借了的“刀”又该落向何处?
然而她不会想到, 她是把这事忘了,有人却紧紧记在心头。
***
镇国将军府。
与周肆结伴从将军府里出来的颜游风一身青衣,近日堆积在眉间的郁气散去了许多,罕见的容光焕发。
在接到周肆传话时, 颜游风就开始数日子了。
七日,时间每过去一日都让他激动。好不容易熬过了七日,如今他终于见到小妹了......
颜游风不习武,周肆这个在太医院当差的医师也是。
两人从镇国将军府中离开,一路走一路聊,并没有发现有一道红色的倩影从里面出来、站在将军府门口,正看着他们的方向。
“郡主,我们真要跟上去?”心腹丫鬟头皮发麻。
那日郡主接到一卷密信,看完之后到别处发了好大一通火。
姑爷半点没被火烧着,可怜她们这些下人日日心惊胆颤。
虞长靖眸光晦暗不明,“跟,为何不跟?”
***
北街,蓉苑。
今天的颜茵难得的起了个大早,起床用过早膳以后,便在屋里换衣服。
她这些日子不重视衣着,穿什么都随意,但今天一连换了好几套衣裳。
今日要去见兄长,绝不能穿得太差,不然兄长一看便知她处境不好。
但又不能穿得太好,不然兄长定会有所怀疑。
衣服换来换去,总算选定了一套颜茵满意的衣裳。
就当颜茵兴高采烈的走出屋子时,一眼看见院外石椅上的那道高大身影,那一刻,差点把她的三魂七魄都吓没了。
谢不归?
这人怎就回来了!
斑驳的阳光透过庭院里密布的树叶,洒落在他身上,好似连那双狭长的眼眸都氤着一潭深色。
颜茵刹那停住脚步,她忽然感觉紧张。
谢沉绛眸色淡淡,“要出去?”
颜茵小幅度点头,“出去逛逛。”
谢沉绛又问:“要去哪儿?”
颜茵小声说,“就在北街里随便逛逛,不去其他地方。”
谢沉绛从石椅上起身,“我陪你一道去?”
颜茵心下一惊,连忙拒绝,“不用了,你、你刚过来,多休息休息,真的不用陪我......”
倘若这人跟在她身边,她还怎么好去与兄长会面?
此时的颜茵很是着急,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多少摸清楚了这人说一不二的性子。
这拒绝怕是没什么用,颜茵颓败的想着。
然而出乎她意料,男人居然点头,“行,我在这休息会儿,就不陪你去了,早去早回。”
峰回路转,颜茵喜上眉梢。
她欢快的带着小满出门了,并没有留意到,身后有一双过分暗沉的眼睛在看着她。
岳河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他将方才的一切看在眼里,看得心惊肉跳。
当初是他将夫人的情况汇报,密信传出去没多久,那边竟亲自派人过来了一趟。
除了他谁也不知晓,在密信传出去的当日,这蓉苑里新添了三个暗卫。
包括他在内的暗卫们紧紧盯着夫人的一举一动。不过这些天夫人乖乖待在蓉苑中,未曾出门,倒也显风平浪静。
然而岳河却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仿佛头上悬着一把利刃。
悬挂着利刃的绳子,被一簇看不见的火焰慢慢舔'舐着,以一种缓慢又让人焦虑的燃断。
你不知晓刀刃落下的准确时间,故而此前的每一刻钟都是煎熬。
如今夫人出门了,岳河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解脱感。
“爷,要不属下亲自跟去瞧一瞧。”岳河迟疑道。
谢沉绛勾起嘴角,眼底却无一丝笑容,“我倒要看看,她要见谁。”
气压沉沉,仿佛是严冬里迎面刮过来的风雪,也好似渗入冰冷河底的锐利兵器被捞出水面的刹那,寒气四溢,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岳河眉心一跳。
听爷这话,他是要亲自过去?
这一刻的岳河觉得,倘若岁岁夫人没有自寻死路,以爷如今的身份与对她的喜爱程度,她往后前途绝对不可限量,说不准有朝一日能坐上贵妃之位。
如若她出身再好些......其实也不用好多少,哪怕只是个寻常七品官员之女,都极有可能登上皇贵妃,又或者是那一国之后的位置。
真是,可惜了......
***
另一边。
颜茵从蓉苑里出来,拐入闹市。
大宁的国风开放,并未有禁止书生议论朝政一说,宁高祖还曾微服出巡,至一茶馆中听百家之言。
在前往聚贤庄的路上,颜茵听见有两个书生凑在一块儿说。
“朝中忽然冒出个七皇子,竟还是原来的督察院副督御史,这事真是奇了,今上也不怕旁人混淆皇家血脉吗?”
“我听闻那位七皇子与今上是有几分相似,混淆倒不会。而且早些年太虚道长算过一卦,算出七皇子不宜养在宫中,否则会早夭。今上不得已才把人送出去。”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位殿下还是督察院副督御史时,就颇有建树。听闻前段时间扬州那一块的贪官污吏被他扫了个干净,还牵扯出当地官员与朝廷命官勾结,一同贩卖毒物......”
“那真是不得了,看来如今的局面得再变一轮了。”
颜茵从旁边走过,两名书生的对话钻入她耳中。
她急着去见兄长,这段对话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算了,并未深思。
北街住着的是京中普通百姓,而像聚贤庄这样专门迎接达官贵人的大酒楼,并不在北街。
在即将离开北街时,颜茵找了个借口,把身旁的小满支出去。
小满的年岁比颜茵还小些,小丫头很是单纯,哪怕先前已着过一次道,但完全没往颜茵是故意的那方面想,只以为当时她真是被卖艺之人吸引。
这次颜茵喊她去买点心,她听话的去了。
把小满支出去后,颜茵理了理头上的毡帽,迅速离开北街。
谢沉绛远远的跟着她,看着她轻车熟路,拐入一条小巷,朝西街方向去,浑身气压再次低了低。
岳河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谢沉绛跟上去。
那些曾被他抛到脑后的、柳三娘说的话,如今在他脑海中浮现。
对方说她是京城某公子的爱姬,从京城来。
如今看来那话倒不完全是假的,起码她看起来确实对京城挺熟悉。
至于那位公子为何没要她身子,约莫是没来得及......
心底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灼烧,谢沉绛胸口很闷。
是那种仿佛有千斤巨石压在上面的沉闷,也有那种被烈焰灼烧皮肉的疼痛。
谢沉绛一言不发跟着颜茵。
抄了小道,颜茵来到聚贤庄。
聚贤庄是权贵甚是喜爱的一处酒楼,亦是京中有名的大酒家。
往日人来人往,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如今还差少许才到午时饭点,所以此时客人并不多。
不同于其他地方,聚贤庄入门是要给入门钱的,入门钱并不便宜,放到别处都能好好的吃上一顿了。
颜茵给了银子,在小二点头哈腰中走入聚贤庄。
小二询问:“姑娘您独自一人吗?”
颜茵直言,“我约了人,五楼包厢,姓周。”
当初她与周肆说好,历时去聚贤庄只报他的姓氏。
能在聚贤庄当小二的,记忆力都不差,小二立马迅速对上号,“好的,您请。”
颜茵上楼去了。
在她上楼后没多久,谢沉绛踏入聚贤庄。
小二亦如对待每一个客人一样热情迎上去,谢沉绛没心思与他说废话,朝岳河递了个眼神,后者了然,直接亮出腰牌。
小二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即变得愈发谄媚,“大人,请问有何吩咐?”
谢沉绛面无表情,“刚刚进来一个头戴毡帽、脸蒙面纱的女子,她到哪儿去了?”
第50章 第50根铁柱 青山绿水
小二不敢隐瞒, “她上了五楼的包厢,那包厢在尽头,名为‘绿水青山’, 包厢主人姓周。”
包厢名字,绿水青山。
听到这里, 岳河神情扭曲,有一种想原地消失的冲动。
绿水?
青山?
都是绿色的??
夫人出来私会旧情人还不算,竟还如此猖狂的选了这样名字的包厢!
这简直是完全不将爷放在眼里!!
而且姓周的?
京城里姓周的权贵,好像就几家, 到底是哪家这般的大胆, 竟敢给爷戴绿帽子。
这一刻的岳河无比后悔,简直毁到肠子都绿了, 他就不应该为了偷懒而选择跟在夫人身边。
等爷处理完夫人,下一个要处理的会不会是见证了这一切的他......
惨。
***
聚贤庄五楼。
颜茵走到包厢前, 迫不及待的抬手敲门。
“进。”
熟悉的温和男音传来,让颜茵险些落下泪来。
顾不上其他, 颜茵迅速推门入内。
时隔六十多天, 两个多月的时间,颜茵终于见到亲人了。
这一见, 恍若隔世。
她的兄长依旧穿着他喜爱的青衣, 却瘦了许多, 衣裳穿在他身上有种空荡荡的感觉。
颜茵眼泪当即落下, “阿兄!!”
颜游风偏见颜茵时, 愣住片刻。
不远处的女孩儿裹得太严实了,只露出一双眼。但对上那双狐狸眼,又听她喊自己喊阿兄,颜游风哪能认不出来。
颜游风连忙走过去, 接住扑入他怀中的少女,“小妹你何时回京的?怎就回来了?可是你二姐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当初他听到风声,立马安排幺妹出城,让她去洛阳寻已出嫁的二妹。
但前些天周肆却告诉他,小妹回京了!
如今父亲尚在狱中,他又......倘若小妹没个好去处,那该如何是好?
女孩儿的金豆豆从刚刚开始就没停过,把颜游风胸前的衣裳都打湿了一小片。
颜茵揪着兄长的衣袍,一边哭一边说:“阿兄,我好想你!”
颜游风又如何不是,家中遭逢巨变,他最忧心的就是这个幺妹了。
幺妹还未嫁人,在京中又是有名的好颜色,往日多少权贵子弟偷偷向他打听她的消息。而且与大妹妹不同,颜游风十分清楚自家幺妹脑瓜子有时候转不过来。
说白了就是好哄,容易被人骗了去。
颜游风轻轻拍了拍颜茵的背,“不哭了,再哭都成小花猫了。”
哭了一会儿,颜茵把头上的毡帽与面纱取下,“阿兄,我听闻你与平乐郡主成亲了,这怎么回事?”
颜游风僵住,他想别开眼,但又见颜茵面上与颈脖处的红斑,最后又无奈又心疼的说:“小妹你又吃桃子了?从小到大都这般馋嘴......”
“阿兄!”颜茵看出来了,她阿兄在转移话题。
兄妹俩沉默的对视了片刻。
鼓了鼓腮帮子,颜茵说,“阿兄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回答阿兄一个问题,如此反复。”
颜游风眉心微动。
他生得温润,哪怕这段时间消瘦得厉害,依旧眉目如画,仿佛是浸在清泉中的羊脂玉,也似诗人口中吟咏的文雅诗歌,没有刺人的棱角。
颜游风思索半晌点头,“好,那我先问,你二姐怎么把你送回京城了?”
颜茵绞了绞手指,小声说:“我、我没能去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