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家人这几日春风满面, 就连家丁婢女走路连腰板都挺得分外的直。
贺府上下谁不知晓当今太子曾寄养在贺家, 待往后太子殿下他荣登大宝,又岂会少得了贺家的好处?
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 包括贺太师本人。
直到一行身着铠甲、腰别长刀的士兵的闯入府中,并以“谋害未来太子妃”的罪名, 强硬将贺从霜带走、关入大理寺。
贺从霜忽然被带走,且抓她的都是面无表情的卫兵, 这些人像铁桶一样将她包围, 把她吓得够呛,当下脸都白了。
除了喊“救命”以外, 贺从霜一时半会竟想不到别的话。
贺从霜是被从贺府抓出来的, 并且带回大理寺一路毫不做掩, 许多人都瞧见了。
而这一出如巨石投湖, 在贺家掀起滔天巨浪。
一些小辈不明所以, 慌乱之后立马去找家中长辈,想让家中长辈出面寻谢沉绛,好让对方去大理寺走一趟,把被抓走的贺从霜带回来。
但与阅历尚且浅的小辈不同, 老家伙在冷静下来后从这事中品出了一些怪异的味道。
对方以“谋害未来太子妃”的罪名带走了贺从霜。
可是,谋害未来太子妃?
谋害未来太子妃不是颜家那二千金么,从霜这丫头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贺家年轻一辈中的女孩子就两个,贺从霜不可谓不受宠。
她被抓进大理寺后,贺从霜的父亲,亦是贺问岚的堂叔立马就跟着去了大理寺。
所有人都不知晓,谢沉绛就在大理寺等着。
以前谢沉绛未恢复皇子身份时,他见到贺滨海出于礼貌,会喊上一声叔叔。
来时路上,贺滨海其实还有些架子,但当他入到大理寺,看见坐在宽椅上的谢沉绛时,心头下意识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拽住。
不远处的男人相当年轻,他年轻却也威严,又有一种道不明的疏离。
大理寺内光线不甚明亮,光芒落在男人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以他高挺的鼻梁为分界,映出明与暗。
那人仿佛一头卧着的虎豹,猛兽的眼睛已睁开,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目标。
直到被身旁人轻声提醒,贺滨海才如梦惊醒,连忙向谢沉绛行礼。
然而,坐于上首的男人久久没动静。
他不喊起,贺滨海便不敢直起腰。
时间慢慢过去,那些年养尊处优的贺滨海还哪里能长时间弯着腰,很快他开始发抖打颤,嘴皮子抖的跟筛糠似的。
在贺滨海看来,时间好像过去了一刻钟,也好像过去了一个时辰,坐在上首的人才似乎终于看见他。
“贺府尹,请起。”上面传来的声音不缓不急。
贺滨海立马直起了腰。
他身居顺天府府尹之职,对方称呼他为贺府尹,显然是要跟他划清界限。
到现在,贺滨海哪里还敢端什么架子,要多毕恭毕敬,就有毕恭毕敬。
“太子殿下,不知小女犯了何事,竟让大理寺这般大动干戈,甚至还惊动了您。”贺滨海揣着明白装糊涂。
谢沉绛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打了个手势。
很快,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完全看不清模样的男人被带上来了。
岳山单手拎着他,就跟拎着一只小鸡崽一样,把人带到贺滨海身旁,然后像扔垃圾一样丢开。
不知道是这些天在大理寺里受了刑,还是其他别的原因,如今这个被丢下的男人站都站不起来。
“雷兴旺,这个月的初八,你身在何处,与何人见过?”
这鼻青脸肿的男人,正是数日前被抓住的雷兴旺。
大概这番话先前已有人接连不断地在他耳边询问,如今一听,他条件反射的立马说:“初八那一日,我与贺二小姐在东街那棵大榕树下见过一面,她说若我肯帮她一个忙,她就答应与我一同去岳横楼看一出游园戏。我问她是在帮什么忙,她与我说只要我帮她把那个勾'引她哥的女人用花盆砸死就行。”
雷兴旺不敢看任何人,只一个劲的埋头说:“开始时,我听她这般说,我是有些犹豫的。”
犹豫的并非要杀人,说实话雷兴旺也打死过家中丫鬟,但丫鬟仅仅是丫鬟,命是贱命,不值一提。
可是那个与女人与贺从霜的哥哥有关系啊,说不准身份不简单。
雷兴旺:“不过后来贺二小姐说,那女人是个外室,娘家早就没了,让我不必多虑。又说只要我一得手,立马就离开,历时不会有人知道这事是我干的。她还说,就算退一万步有人知道了,她也会让贺家帮我把尾巴收拾干净......”
本来就不是个善类的雷兴旺动心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离开食肆后,会直接进了大理寺。
具体时间地点有,人物也有。
虽说雷兴旺这人的父亲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但其实贺滨海是知道雷兴旺的。
原因无他,这位在他看来文不成武不就的雷少爷是他女儿的狂热追求者。
他所行之事偶尔还被贺滨海的同僚拿来打趣他,说有人想攀高枝当他的女婿。
然而如今很明显,什么爱慕青睐,在重刑面前不堪一击。
雷兴旺全部招了。
贺滨海此时已经深感不妙,但谢沉绛并不给他说话机会,拍拍手,让人把贺从霜带上来。
贺从霜前脚刚被抓进大理寺,她父亲后脚就来了,所以贺从霜并未受刑。
贺从霜一看见坐在上首的谢沉绛,眼睛一亮,连忙喊了声二哥。
她以为谢沉绛只是来走过场,待会儿就会把她捞出去,所以没等在场的任何人说话就跟倒豆子似的向谢沉绛求救。
坐于上首的男人眸光微闪,“你让雷兴旺从包厢里将花盆推下,企图除掉你看不顺眼之人?”
贺从霜吩咐完雷兴旺后就回来了,故而那天中午的一切她都未曾看见,更不知道那从三楼砸下的盆栽,最后砸到谢沉绛的脊背上。
“二哥,你与那个女人成婚的消息传得满京城都是,但她仍旧与周公子不清不楚,简直是没把你放在眼里,我这么做是帮你呀!那样不守妇道的女人可不能入东宫!”贺从霜顿都不打一个的说。
这话速度异常快,快到她父亲没来得及阻止。
贺从霜知晓颜茵与谢沉绛要成婚了,但她并不认为一个罪臣之后比得过贺家予他的恩情。
再说了,他们要成婚的消息仅仅是传闻而已,如今二哥封了太子,怎会继续娶一个罪臣之后为正妃?
想来到时候多半是纳为侧妃罢了......
此时的贺从霜还有恃无恐。
“从霜!!”贺滨海怒斥她。
贺从霜有些被吓住了,她从小到大极少受父亲的呵斥。
不过也仅仅是有些罢了,她很快移开眼,不去看贺滨海,所以自然也没看见对方疯狂给她使眼色。
谢沉绛冷冷的勾起嘴角,“这般说来,你是认罪了,很好,省的孤还浪费时间审问你。”
贺滨海扑通的一声就跪下,“太子殿下,小女少不更事,在此胡言乱语,请您......看在与您相处多年的份上,勿把她的戏言当真。”
哪怕贺从霜之前再有恃无恐,但此时见父亲这般作势,也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对劲。
但这时谢沉绛开口了,男人的声音冰冷如寒冬时节的河水,“谋害之罪已是钉在铁板上的事实,倘若不加处理,只会让世人觉得孤偏私,使孤失信于百姓与公正,因此孤决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公示于众......”
听到这里,贺滨海脑袋嗡的一声响。
公示于众?
这如何可以?
背负了那等恶毒的名声,哪家的婆家敢要她,这让霜儿以后如何嫁人?!
而很快,贺滨海听见谢沉绛继续说:“既然是心思不正,那就往后十年便让她待在黄道观中吧。”
如果说,方才贺滨海只是脑袋嗡的一声响,那么现在完全是天旋地转。
亏得他是跪在地上,不然铁定站不稳。
十年?
等十年后,霜儿都二十七了!京中哪家的小姐留到这般晚??
而且黄道观......
据贺滨海所知,那可不是什么好环境的地方。
“太子殿下,您不能这样,霜儿好歹是贺家的小姐,您就当看在......我贺家的面子上,放她一马。我保证,我保证她以后一定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贺滨海激动无比。
谢沉绛面无表情,“当初她要谋害的,是孤以后的正妻,是孤将来嫡子的母亲。你让孤放过这个企图动摇大宁江山根基的罪人?”
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直接把贺滨海给拍懵了。
理论上这般顺着下去,太子说的没错,但实际仔细一想,哪里都是不对。
一个女人罢了,且还是一个罪臣之后,怎么就跟江山根基扯上关系?
这个不行,换另一个女人不就成了吗?
但贺滨海脑子此时乱糟糟的一片,竟是一时半会没了声。
谢沉绛从上首座位起来,往门口方向走,显然是不打算再留在这里。
贺从霜这时才从震惊中回神,她尖叫一声,“二哥你不能这样对我!”
然而任凭她如何尖叫,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依旧没有半刻的停下。
“她都被无数人睡过了,说不准身上还有脏病,也就只有二哥你被她蒙蔽,才把她当个宝!”贺从霜脱口而出。
谢沉绛骤然停下,他转身回来,眼里神色冷沉的骇人,“你这话是何意?”
贺从霜呵呵的笑,“她在扬州当过妓子。”
贺滨海错愕难掩,“霜、霜儿,莫要乱说话。”
贺从霜不服气,“我才没有乱......”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只因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掐上了她的颈脖,那只大掌五指收紧,能瞧见手背面上绷起一条条青色的经络,显然是用力不小。
贺滨海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连忙膝行过去,“太子殿下,您饶了小女一命!”
贺从霜一开始还能看清楚面前男人脸上的疯狂与戾气,但逐渐的,随着她喘不过气来开始翻白眼,眼前视线也随之模糊。
就在贺从霜以为自己要活生生被掐死时,脖上的束缚忽然一松。
“就这么死了,倒便宜了你。”低沉的男音里似乎还带了一丝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锐利的目光瞥过在场的贺滨海与雷兴旺,后者冷不丁同时打了一个寒颤。
“方才某些人的胡言乱语,孤不希望往后在任何场合听见,否则孤不介意给你们的家族松松骨头。”留下这话,谢沉绛转身便走。
***
北街,蓉苑。
自从建储大典后,颜茵已经连续两日没有看见谢沉绛了。
这让颜茵微微松了一口气,毕竟自从受伤以后,那家伙用膳时特别磨人。
后来颜茵想,他封太子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毕竟太子入驻东宫,而且说不准先前他说的婚事都做不得数。
太子之位事关国家社稷,这太子妃定然是得擦亮眼睛选的。
但她才这么想,拎着些点心的谢沉绛就回来了。
谢沉绛一回来直接进主屋,他推门进来看见颜茵坐在窗边上,手上拿了本书。
她似乎看书看得入神,连他进来了都未曾发现,谢沉绛眉梢微扬,过去好奇一瞧。
结果这一看,谢沉绛看到一本游记。
这次不是西域游记了,而是东瀛游记。
又是游记?
都是快要当太子妃的人了,她还想去哪里游!
想也不想,谢沉绛直接把颜茵手上的书抽走。
颜茵被吓了一跳,猛地回神,一抬头就看见男人一张俊脸黑沉沉的。
“......你回来了啊。”颜茵小声说。
谢沉绛直接把书扔到稍远的桌子去,动作有些粗暴,全然不顾书架会不会被撞散,“游记有什么好看的,看我大宁山河不好么?”
谢沉绛觉得每每想起那个见鬼的胡人,自己要被气得两脚一蹬升天了。
颜茵不说话,只是微微睁大眼睛的看着他。
被她盯着半晌,谢沉绛忽然泄了一口气,把手上点心放桌上,“我......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颜茵还盯着他看。
谢沉绛陡然嘴角一勾,猛地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被他偷袭一样的亲了一口,颜茵连忙扭开头,小声嘟囔,“你真是越来越流氓了。”
谢沉绛浑不在意。
自己的未来媳妇?为何不能对她做出格事?
谢沉绛也不在旁边坐下,他跟前些日子一样将座位上的颜茵拉起来,等他坐稳后再把颜茵放他大腿上。
颜茵不愿意坐他大腿,“旁边有椅子。”
谢沉绛慢悠悠的说:“节省为荣。”
颜茵被他噎住,然后又说:“你伤还未好。”
谢沉绛伸手揽在她腰上,“我伤又不是在腿上。”
颜茵抿了抿唇,不高兴这人总是找歪理。
“我已知晓是何人把你送去扬州了。”谢沉绛见她不高兴,忙转移话题。
颜茵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了,“是谁?”
谢沉绛握起她一只手,握在掌中把玩,倒也没像之前那样逗她,直接说,“贺从霜。”
颜茵愣住,“贺从霜?”
贺家是京中有名的世家,贺从霜身为贺家的嫡女,颜茵当然是知道她的。
只不过知道归知道,颜茵却不觉得自己与这位贺二小姐有什么交集。
她们不是能玩到一块去的人。
颜茵是侧坐在谢沉绛的大腿上,谢沉绛一眼就能看到她面上的疑惑。
谢沉绛眉梢微扬,“不认识她?”
颜茵迟疑了下,特别老实,“倒不算不认识,只是平时没说话。”
谢沉绛笑了笑,为她的老实。
但很快,男人眼中的笑容敛去,只剩一片惊人的冷厉与阴鸷,“她上次使计把你弄去扬州,此次又设计欲要你性命,我不会放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