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人高马大,上床又睡成四仰八叉的形状,容可那张从八岁睡到大的小木床被占得满满当当。
容可见这木床上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挽起容母:“阿娘,我今晚同你一起睡吧。”
母女两一起回了东侧的卧房,借着灶上的热水梳洗一番。容可醉了酒,受到了小孩子的待遇,闭眼伸手由容母用热手帕擦擦脸,先一步坐到了床上。
她拍着绯红的双颊同容母闲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大花身上。
“……阿娘,为什么大花自己住在山洞里?她说酒是她娘酿的,那她娘呢?”
听到这个问题,容母深深叹了一口气:“大花这孩子,也是命苦。他们一家原本不住在山上,就住在村口,那处院子里有桂花树的就是。本来是她爹娘过得挺好,后来生了大花,她不是……”
容母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左眼,说的是大花脸上生的胎记。
“两夫妻愁了好些年,但还是把孩子养大了。到大花十一二岁的时候吧,他娘又怀上了。这些年也陆陆续续怀了好些个,没保住,这一个终于生了下来。但孩子一生下来,脸上也有块红斑。”
容母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轻,似乎是不忍:“大花爹娘都没有红斑,后来就有嚼舌根的说,大花和她妹妹,都不是大花爹的种。这话听得多了,人可能就……有一天,大花爹把大花妹妹给摔死了。”
“造孽啊,真是造孽!”容母连连说了好几句:“他还想把大花也打死,最后是大花娘拿了柴刀,把他爹砍死,救下了大花。”
“那、大花的娘是去做牢了么?”
容母轻轻摇了摇头:“不,当晚她就上吊自杀了。后来大花就一个人躲到了山上,一直不和村里的人亲近。”
容可听完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大花还有这样悲惨的身世,又想起方才她拿出那一坛果酒时候的得意喜悦的神情,心中酸涩难言。
容母又叹了一声,拍拍她的手:“如今她愿意与你说话也是好事,多请她来家吃饭。她命苦得很,我们待她好些。”
“嗯!”容可点点头,下定决心要加倍待大花好!
明天早上熬肉粥喝!大花胃口大,再给她蒸一笼蒸饺。中午的话把棒骨炖了……她躺在床上,在酒意中想着明日的菜谱,迷迷蒙蒙地进入了梦乡。
一家里三人睡去,并不知道夜色中,有个贼头贼脑的男人悄悄翻过篱笆,摸进了西侧容可的卧房。
第9章 狗栓 哦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
杨狗栓今年已经二十五了,却还没有讨到媳妇。这种原因不过就是两个——家穷或是貌丑,他两样都占齐全了。
二十五岁的杨狗栓身高堪堪才过五尺,生得短矮不说,面目更是猥琐,尤其头顶上还没几根毛,比起六旬老人还要稀稀拉拉。就这副长相和一贫如洗的家境,杨狗栓还有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心高气傲。好不容易家里替他相看了几个,他要么挑剔别人长得不好要么嫌弃对方家境不行。
于是就这样一拖,拖到了二十五,杨狗栓连个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杨家人着急啊,狗栓他爹和他娘为了这事天天睡前能在床上吵个十七八句的。
这晚也不例外,夫妻两人正吵到了杨狗栓的身高,狗栓他娘说这全赖狗栓的爹,狗栓的爹气得把洗脚盆给踢翻了。
正吵得凶呢,窗外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哥哥,嫂嫂!”
“大妹妹?”狗栓他爹听出来容大媳妇的声音。
窗外的容大媳妇回道:“哥哥是我!我给外甥说了一门好亲事!”
“什么?!”
狗栓他爹听到这个,也顾不上撒了一地的洗脚水,湿脚就踩着鞋出来了。都来不及迎进屋,他就在门口急着想问清楚是哪家姑娘。
睡在隔壁屋的狗栓也蹦起床,蹿了过来:“姑,不会什么老姑娘吧?你知道的,太老的、嫁过人的,我可不要。”
就你这个样子的还挑?容大媳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笑眯眯地,拉住侄儿的手:“姑姑还骗你不成。可丫头你还记得的吧!容老二家里的那个。”
狗栓当然记得。
容二家那个丫头虽然干瘦了一些,有些病殃殃,但是一双大眼睛看人水汪汪的,小鼻子小嘴巴的,长相在十里八乡也是数得上的。虽然年岁还小了点,身板没长开,但是小也有小的好处。
他搓了搓手,兴奋起来。
“大妹子,可丫头会答应?”狗栓他娘心里比较有数,怀疑地问道。
容大媳妇给她递了一个眼色:“有办法让她答应。”然后就这般那般将事情来由和法子一一与兄嫂、侄儿说了。
狗栓他娘听完有些犹豫:“这、狗栓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
狗栓挺起了他那瘟鸡般的胸膛,放下大话:“我一定把她治得服服帖帖,今后叫她往东不敢往西,定让她乖乖把分辨香菇的办法吐出来!”
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并且自信满满的杨狗栓,就这样连夜摸进了容二家,按照他姑姑、容大媳妇的指点,毫不犹豫地往东侧容可的卧房摸去。
他一路顺利、悄无声息地进了房,关上房门,借着窗外投进来的隐约一点点月光,找到床上那裹了一团被子的身影。
狗栓眼前闪过容可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咽了咽唾沫,搓搓双手,脱掉上衣,嘿嘿笑了两声猛扑上去:“小美人,今日就从了你哥哥我……啊——!!!!!”
这声嚎叫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将隔壁的容可与容母从睡梦中惊醒。
她们立刻分辨出这声痛呼尽在耳边,容可翻身从床上跳起来,扛起板凳就直冲东厢房。
“大花你没事吧!”
一脚踹开房门,容可先着急地喊人。
然而回应她的不是大花,而是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猥琐男人:“好妹妹,是我!救救我!救救哥哥!”
这一声呼救把旁边高举柴刀的大花给喊住了。大花愣愣地回头看容可,容可也愣住,仔细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此刻男人昂起首伸出手来呼救,把脸露了出来。
容可也借着月光看清了这张猥琐的脸,并且在记忆中对上,想起来这人就是她那“好心伯娘”的外甥。
七绕八绕,勉强还真能算得上是哥哥。
但那又如何,这黑灯瞎火的,她又营养不良,看不清人的长相实属正常。而这个人衣衫不整,夜入他人死宅,不用看也知道是心怀不轨,预行坏事!
容可尖叫起来:“什么哥哥!我打死你这个歹人!!”
叫着就舞起板凳狠狠砸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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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天才刚破晓,容大媳妇就破天荒地早早起来了。她给全家人都煮了一枚鸡蛋,然后自己剥了一颗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景色,哼着小曲一口一口吃起来。
正吃到最后一口,她远远瞧见路口跑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外出打探消息的容大着急忙慌地跑回来。
难道是狗栓传来了好消息?
她不禁这样想,于是一口吞完剩下的半颗蛋,从门槛上跳起来,小跑着迎了上去:“怎么样!狗栓问到了吗!”
啪地一声巴掌,把容家院里的鸡吵醒,咯咯地打鸣起来。
容大媳妇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容大:“你做什么打我!”
“蠢女人!都怪你出的主意!狗栓不顶用,事情没办成还闹到里正那里去了!”容大爹怒气汹汹地骂道。
“不顶用?不能啊,他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制服不了?”容大媳妇不相信。
容大往地上啐了一口:“他能顶什么用,如今卵蛋都被人割了,连男人都算不上了。”
“什么!”容大媳妇惊呼一声,胸中一梗,被方才吃的鸡蛋噎住,险些喘不上来气。
她捶了几下胸口,扯起容大就往外跑:“走走走!快去看看狗栓怎么样了!”
他们夫妻到的时候,里正家院里院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容大媳妇探头往里面一瞧,正好见到狗栓爹对里正哭诉:“里正,请您老主持公正,你是知道我家狗栓的,平日多老实的一个孩子……”
话没说完,旁边先响起一声嗤笑。
是容可开口嘲讽:“二十五岁了,还老实孩子呢?是没断奶还是脑子不好使怎么的?”
这话说得风趣又刻薄,周遭人听了都忍不住笑起来。
狗栓爹气不过,指着她骂:“有你这么说话的妹妹吗!你哥哥被你们打成这个样子,你还说风凉话?”
他这么一说,容大媳妇这才注意到旁边的狗栓。
他躺在地上的被子上,脑袋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流了不少血,面色苍白。但他身下□□上留着的血迹更大一片,只见他半蜷着身子,紧紧捂住腰腹。但身下还像是不断有血涌出来。
而抱着他的狗栓娘不住地流泪,口里翻来覆去地道——“我的儿,你以后可怎么办”。
狗栓爹抹了一把眼泪,冲里正继续哭:“我这儿子昨天夜里去他表妹家里,只是好心去问问情况,送些东西。不是要做什么坏事,谁曾想会被这坏心的一家子打成这样!”
“不是做什么坏事?三更半夜偷溜进我家,不声不响摸入我房间,这不是要做什么坏事?”
容可反驳了一番,然后高声对周围道:“里正,诸位乡亲,事情是这样的,这狗栓昨夜偷摸进我家,意图不轨,正好被借宿在我家的大花与我抓个正着,打了一顿。”
“打了一顿?!”狗栓爹声音猛然拔高:“你、你们是绝了我家的后啊!算来也是你的表哥,你真是好狠心啊!还有,还有你这个禽兽!”
他说着就指向了大花:“我就知道!心狠手辣的,你果然是个没有人性的小禽兽!”
容可柳眉一拧,上前一步挡住了大花,对狗栓爹扯起嘴角,双手一摊,道:“你可别认错人,狗栓是我打的。但我有什么办法?黑灯瞎火,我看不清来人,为了保命,只能奋力抵抗。再说,我也没有想到这样黑心肝的人会是表哥啊。”
容可的话很有道理,围观的村民听了也有点头的:“走亲戚都是大白天走,哪有半夜来的。”
“我要是夜里发现家里有贼,也动刀的。”
“要是我,不用问,直接拿斧子给他劈了。”
“正是,家里遭贼了,抓到不打还先问一下来人姓甚名谁吗?”
“你、你!”狗栓爹说不过容可,“你”了半天也没有“你”出一个究竟。
“好了!”里正用拐杖用力柱了柱地,喊住了狗栓爹娘:“你们儿子犯下错事在前,容家丫头打人乃是为了捉贼,错不在她。”
他咳了咳,冲容可和狗栓爹道:“你们既然闹到我这里,是给我面子。我就腆着老脸,给你们论一个结果——狗栓夜闯别人家里行凶,但念在没有铸成大错,又得到了惩罚,就不再追究。容家母女和赵大花是抵御贼人,不需为狗栓的伤负责。两方罢手,事情就到此为止。”
说罢,他先看向容可,问:“可丫头,这个结果,你觉得如何?”
“我不服气!”
容可还没说话,狗栓爹先嚷了起来:“我不服!难道我儿子就白白受了这一刀,我、我老杨家可绝后了啊!容老二家的不负责……这,她姑姑得负责!”
他一把拽住了容大媳妇:“狗栓这伤都是为你受的,你必须得负责!”
哦豁,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打自家人。
容可见状也跟着接话:“里正,照这样说,狗栓偷入我家乃是我伯娘指使的。狗栓受了惩罚,既往不咎,我同意。但是幕后主使还没有得到惩戒呢。”
容大媳妇看看哥哥,又看看容可,再看看四周对她指指点点的乡亲,一时间天旋地转,脚下好像踩不着实地一样发虚。
她猛地跺了跺脚,扯着脖子大声否认:“狗栓这个杂猪答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第10章 分地 但他没想到,容可并不只是想要“……
容大媳妇急忙要撇清关系,狗栓爹可不答应,事到如今他总得找个人替儿子背锅。
他一把扯住妹妹,冲里正和乡亲嚷道:“是她!都是她教的!她说容老二女儿知道分辨菇有毒无毒的法子,叫狗栓夜里摸去容老二女儿家里把人办了,这样就好叫她把办法说出来!”
“这、这?容大媳妇,你可是可丫头的亲伯娘啊!”里正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肮脏心肠。
旁观的村民看着容大媳妇,嘴里议论也是不屑鄙夷。
李大娘冲出来,对着容大媳妇劈头盖脸地骂:“你也能算伯娘!禽兽东西,想出这样丧良心的法子,你都不配做个人!”
容大媳妇茫然无措,四下一看竟然在人群中找不到容大了。只剩她一个人干巴巴地辩解:“我、我没有说过!是你、你们自己做的,不要赖我!”
狗栓爹现在只能赖着她了,思路倒清楚起来:“不是你说的?我们怎么晓得容老二女人晓得这办法?不是你教的,狗栓从没有去过他们家,怎么夜里摸黑也没有走错?这都怪你,我们狗栓的伤你得出药钱!”
容大媳妇无法否认是自己出了办法,只好吵闹:“是我说的,但狗栓没有这种心思,我能掐着他去吗?”
“好哇,你说这种话……”
两兄妹在众人面前撕破脸皮,吵闹打骂起来。里正把拐杖柱碎了也不管用,只好让儿子上前去把两人分开,才清了嗓子,大声道:“好了,好了!容大家的,这事情你逃不了责任,竟然让外甥□□侄女,丧尽天良!按规矩,让容大休了你都是应该的。”
容大媳妇哀嚎了一声,跌坐在地上,爬过去就拉扯里正的腿求情:“叔爷,饶了我这回吧,饶了我吧,我鬼迷心窍说了那些话,可是没真做出害人的事啊!看、看在我家大郎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