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乔被他揉搓得发颤,随即笑着避开些。
“今日陈家的事,梁嬷嬷应当已经同你提过了吧。”云乔倚了回去,提起这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嬷嬷说,要给我安排教书的女先生……”
裴承思一看就知道她是在发什么愁:“不错。”
“可我觉着,自己在这方面兴许就是少根筋,”云乔不情不愿抱怨道,“从前在家中,你亲自教,我都不见得能听进去,何况旁人来呢?”
裴承思好笑道:“那是我对你太宽松了。”
他那时并没料到入京之后会遇着陈景,与其说是教云乔,不如说是夫妻间的闺房玩乐。
“那我若是怎么都学不会怎么办?”云乔不依不饶,恨不得把“不想念书”几个字写在脸上。
“先学着,就当是打发时间。”裴承思不以为意,“等将来进了宫,我再抽空指点你。”
云乔与他对视了会儿,最终还是败退,撇了撇嘴角:“好吧。”
她懒散地倚在榻上,那奶猫伏在她胸口,兴许是觉着安逸了,两前爪竟轻轻地上下踩动。裴承思看得眸色渐黯,拎着那白猫的后颈,将它从云乔身上扒了下来。
“哎……”云乔正想阻止,却被裴承思俯身堵住了唇舌。
奶猫倍感委屈地看着耳鬓厮磨的两人,歪了歪头,不明所以地喵了声。
第21章
云乔原本打算,等过了老夫人寿辰这件事,便陪着芊芊四下逛逛,抽个空去寻元瑛。她本就是个东奔西跑坐不住的人,这些日子闷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简直都快要闷出病来了。
可谁知转过头第二日,梁嬷嬷就找来了同她提过的女先生。而且还是两位,一个负责教她文墨字画,另一个则教琴、棋。
云乔得知接下来的日程之后,午饭都险些没吃下去。
“嬷嬷,这会不会有些多了……”云乔难得反驳一回梁嬷嬷的安排,“我怕是顾不过来。”
近来梁嬷嬷对她的态度软化不少,但在这种事上,却是从不会轻易让步的,正色道:“这些,都是世家闺秀们自小开始学的。姑娘你起步本来就晚,若是不勤勉些,要何年何月才能补上?”
云乔揉着衣袖,有气无力道:“就一定要补上吗?”
术业有专攻,她自小就没怎么碰过这些,隔了十几年想要赶上那些个贵女们,谈何容易?
“姑娘不要任性,”梁嬷嬷让人开了锦盒,将其中那架古琴给云乔看,“这可是前朝的焦尾古琴,殿下特地让人送来的。”
云乔这回彻底没了话,也不挣扎了。
按着梁嬷嬷的安排,云乔白日里几乎没什么闲空,更不可能出门,只能将宫中送来的点心转送给元瑛,顺道言明了自己的现况。
隔天,元瑛就上门来了。
因有客造访,云乔总算是得了半日的假,扔下写了一半的大字,如释重负地往花厅去见元瑛。
“你这日子过得也太……”元瑛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难为你怎么熬下来的。若是换了我,足不出户就够难熬的了,还要整日学这些。”
云乔在她面前也不必装什么端庄,长长地叹了口气:“别提了,还是说点有趣的吧”
“要么我给你讲几个近来听的笑话?”元瑛逗了她一回,琢磨了会儿,压低声音道,“朱雀街那边的坊市近日来了不少西域来的胡商,带来不少新奇的玩意,听说还有善歌舞的胡姬,热闹得很……”
“你想去看?”云乔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横竖闲得无聊,凑个热闹也无妨。”元瑛冲她眨了眨眼,“要不要一道?”
从前在平城时,云乔也是个爱新奇事物的。
她毕竟不是那种自幼锁在闺中的大小姐,少时起做生意,摸爬滚打惯了,行事也没什么忌讳。
但今时不同往日,云乔咬了咬唇:“嬷嬷不会同意的。”
“你……”元瑛挑了挑眉,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前的云乔让她觉着陌生,早前那股洒脱的劲儿仿佛被磨掉大半,更像是她并不喜欢的那些闺秀,言谈举止想的都是“规矩”。
但她也知道,此事怪不到云乔身上。
裴承思给的身份将她拘在府中,身边日夜陪着的是梁嬷嬷、女先生们这样的人,潜移默化,有些改变是在所难免的。
两人少有这样相对无言的时候。
元瑛虽没说出口,但云乔也猜到了她的未尽之意,晃了晃神,心中霎时涌现股说不出的滋味。
元瑛有些懊恼,正琢磨着该怎么补救,云乔却抢先开了口。
“梁嬷嬷今日告了假,午后便会离开别院,”云乔刚开口时还有些迟疑,但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下午练完琴,等傍晚可以出门。”
元瑛舒了口气:“总闷在府中也不好,偶尔出一回门,只当是散散心。”
云乔已然盘算妥当:“这回不便动用府中的车马,得劳你在角门等候,借我们搭一回车。”
两人就这么商定,倒是芊芊有些迟疑,在元瑛离开之后提醒道:“云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等梁嬷嬷知道了,怕是要……”
身份摆在这里,梁嬷嬷就算再怎么不满,也不可能将云乔怎样,但必然会如实回禀裴承思。
“我都听他的话,学了这么些不喜欢的,偶尔出格一回也没什么吧?”云乔从没见过裴承思动怒,也不觉着这事值得他大发雷霆,“他就算知道了,八成也就是训我两句,又或者罚我多写几张字。”
“罚就罚吧,再不出门就要闷出病了。”
午后梁嬷嬷离府后,云乔先是规规矩矩地学了琴,等到傍晚,翻出自己先前穿过的男装来。明香劝了两回,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得让步。
元瑛早就在附近等着,等她二人上了车,感慨道:“许久没见过你这副装扮了。”
云乔这男妆扮得轻车熟路,夜色掩映下,倒真像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只要不凑近了细看,倒真不大能看出端倪来。
长安夜市繁华热闹得很,到底是京城,满是各地来的新奇玩意,看得人目不暇接。云乔已经足有月余未曾出过门,如今看什么都觉着顺眼,若非拿不了,怕是能买不少东西回去。
她捧着包肉脯,隔三差五还会从芊芊那里捞片梅子姜,眉眼间尽是笑意。
芊芊原本还有些顾忌,见云乔一扫近日的郁色,难得这般高兴,倒是觉着值了。
“这里面,就是近来颇负盛名的胡姬馆,”元瑛站定了,神情跃跃欲试,“要不要进去看一眼?”
馆中的歌舞取乐声传出,虽听不真切,但也能辨别出与中原这边的曲风相去甚远,依稀带着些异域风情。
云乔有些心动,但又有些迟疑。
她踌躇片刻,看了眼周遭来来往往的人群,仿佛混入其中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轻声道:“既好不容易来一回,那就看一眼好了——就一眼。”
只是还没来得及抬脚,便听见内里传来一声尖叫,随即便是骚乱声。客人们急匆匆地往外,嘴里还念叨着,“杀人了、杀人了……”
云乔原本的懒散瞬间褪去,攥着芊芊的手,避让开来。她虽是个好奇心重的,但并不会去凑这种热闹,当即想的便是越远越好。
元瑛变了脸色,估摸着时辰开口:“不早了,先送你们回府。”
被这事一搅和,云乔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应道:“好。”
三人离了繁闹的夜市,往街口的马车处去,却恰撞上个跌跌撞撞的身影。
云乔下意识地扶了一把,随即闻到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愣了下,借着马车悬着的灯笼看清这人的模样后,愈发震惊:“栗姑!”
自从在昏迷之中被裴承思带离大牢,云乔就再没见过栗姑。
她在醒来后,曾央着裴承思遣人放了栗姑,据仆从回禀,栗姑得了释令后便独自离开了。
云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地方遇着她,还是这样满身狼狈的模样。
因她刻意改了装扮,栗姑迟疑了下,这才认出云乔来,冷漠的神情中添了微薄的笑意,气若游丝道:“是你啊。”
“这是怎么了?”云乔见她一手捂在腹部,隐约有血迹,忧心忡忡道,“我送你去医馆。”
栗姑却摇了摇头:“无妨。”
说着,竟掰开云乔的手,踉跄着要离开。
云乔正想跟上去再劝,便见着栗姑身形摇晃,下一刻便昏了过去,若不是她眼疾手快接住,怕是就要直愣愣地摔地上了。
元瑛与芊芊也随即上前来搭了把手:“这是?”
“是我在牢中时遇着的……”云乔与她们将栗姑扶上车,马不停蹄地往医馆去。
元瑛好奇道:“她也是被人冤进去的?”
云乔叹了口气,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栗姑被关押在牢中的罪名,是“杀夫”。
她曾有个乖巧听话的女儿,却被丈夫做主,卖到了大户人家当丫鬟。栗姑拗不过,又想着家中生计艰难,女儿在富贵人家至少不愁吃穿,便让步了。
这是个让她后悔终身的决定。
因为没多久,她那不过才豆蔻年华的女儿就没了,甚至连尸身都没送回来。
栗姑想尽法子打听,最后在一处乱葬岗找到了女儿,瘦弱的身躯上布满被蹂|躏之后的淤青,脖颈上的勒痕更是刺眼得很。
她抱着冰冷的尸身,哭得肝肠寸断。
可等到她想要拉着丈夫去讨说法,却发现,丈夫竟瞒着她收了二十两银子,私底下花天酒地——
这男人明明早就知道事情有蹊跷,却压根没有想过讨要公道,而是拿女儿命换来的银钱,睡旁的女人去了。
栗姑发了疯一样不依不饶,男人不耐烦起来,像往常一样动拳头。可她这回没再退让,拿箩筐中的剪刀,狠狠地刺进他额头的穴道……
在牢中,栗姑同云乔提及这段旧事时,曾问她:“你不怕我吗?我手上可是真真正正沾了血的。”
云乔摇了摇头。
这没什么可怕的,因为若是易地而处,她兴许会疯得比栗姑还厉害。
如今虽没能来得及问清来龙去脉,但云乔差不多也能猜到几分,栗姑这模样,八成是知晓了当初究竟是谁害了女儿,所以想着动手报仇。
或许,与今夜胡姬馆的动乱也有关系。
兴许是失血过多,虽然已经在附近的医馆包扎过,但栗姑依然陷在昏迷之中。云乔犹豫了会儿,将她带回了别院安置。
第二日一早,云乔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往栗姑那边去,就先见着了梁嬷嬷。
云乔从没见过梁嬷嬷这般严肃的模样,虽然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不免心虚。
她眼神飘忽不定地晃了会儿,主动开口道:“近来在府中闷了太久,昨日一时兴起,便想着出门逛逛……嬷嬷若要罚我,我也认了。”
梁嬷嬷只说道:“姑娘说笑了。”
云乔心中明白,梁嬷嬷这样重规矩的人,原就不可能责罚她,归根结底还得看裴承思的意思。
不过裴承思整日里有那么政务要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未必会认真计较。
她怎么也没料到,晌午时分,裴承思竟亲自过来了。
听到外间丫鬟们的行礼问安声时,云乔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含着半口汤愣在那里,见到裴承思之后一不留神呛住,掩唇咳嗽起来。
这种小事,也值得他破天荒地亲自过来吗?
云乔遮着下半张脸,瞪圆了眼看着裴承思,原本想着抢先服软,但对上他的目光之后,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裴承思在她面前少有这样神情郑重的时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阴沉了。云乔放下汤匙,紧紧地抿了抿唇,等着他的责难。
裴承思却并没理会她,而是当着她的面,责问起明香这些伺候的人。
明香她们谁也不敢反驳,瑟瑟发抖地跪了一地。
屋中压抑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云乔见不得这副情形,向着明香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谁也没敢起身,毕竟由裴承思在,是由不得她做主的。
云乔被裴承思这般行事作风激得恼怒起来,拧紧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她们没能看顾好你,自然是要受罚的。”裴承思轻描淡写道。
云乔向来吃软不吃硬,原本的心虚被逆反盖过,回嘴道:“我犯什么大错了吗?不过是出门逛个夜市罢了,也值得殿下摆出这般阵势吗?”
裴承思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将屋中的仆从尽数赶了出去,冷声道:“你可知自己带回来的那妇人都做了什么?”
云乔愣了下,总算有些明白他这态度因何而来,神色稍缓:“栗姑她……伤了谁?”
“赵铎,”裴承思像是怕她不知晓一样,特地提醒了句,“平侯最小的儿子。”
云乔早就将京中达官贵人们的身份记得八|九不离十,听到这名字后,眉头皱得愈紧。
栗姑未曾同她讲过女儿侍奉的主家,如今看来,便是平侯府上了。她会千方百计地对赵铎下手,想必是得知了女儿身死的内情。
这么说来,平侯的家教着实是让人不敢恭维。
“赵铎昨日为人所伤,伤势严重,险些没能救回来。”裴承思垂眼看着她,“平侯连夜令人严查搜寻凶手行踪,寻到了这里。若非是顾忌陈家与我,只怕压根不会等到朝会之后寻我,昨夜就会找你要人了。“
云乔救下栗姑时,其实也料到可能会有麻烦,但并没想到竟会招惹上平侯这样的人家。她攥紧了手心,仰头问裴承思:“你想要我如何?”
裴承思并没同她兜圈子,言简意赅道:“将人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