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笑:“竹蜻蜓我拿走了哦!”
季子星这次没接,他笑得纯良无害:“八姐拿着就是了。”
等了一下,又道:“不如把这个送我,我们换一下?”
迟惊鹿看看自己的小香包。大红大绿大黄,搁店铺里,都买不到这样奇异的配色,以及歪七扭八的走线。
这是迟惊鹿闲的无聊自己练手玩的。上面的花,是她一向喜欢的简笔画——先画一个小孔圆形当花芯,再在外圈画几个半圆曲线当花瓣——古今中外都通用,能认出来是朵盛开的小花。
至于是什么花嘛,那不重要,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可以看出她很用心了,但依旧丑丑的。
迟惊鹿犹疑道:“你要换我这个?”
他送给自己御赐的香囊,那玩意绝无仅有,就那么一个,塞了个竹蜻蜓就给她捏着了,伺候她的小丫鬟心痛到不行,连呼暴殄天物。
她后来翻了翻,发现香囊上还用精工绣了他的名字,季子星,是暗金色的,配上墨绿打底,真的很像夜空中横空出世的星光。
相比之下和她的就是云泥之别了,她自己出门都不会往外带,实在是有碍观瞻,像个市井妇人挥着小手帕,很艳俗的气息。
这样……不好吧?
还不等她回答,他便俯下身,轻轻解开她腰带上的绳子,乌黑浓密的头发垂落下来,如同绸缎般光滑润泽。
她系得那样紧的结,他三两下就解开了,然后当着她的面挂在自己腰间,打了个死结。
他穿的是一身黑,除了袖口的花纹,再也没有别的颜色,这一个香囊挂上去,很突兀,像庄严巍峨的九重宫阙门口,开了一家卖牛杂汤的。
怎么看怎么滑稽。
季子星淡淡道:“朝廷的任职下来了,前三甲可赐金陵宅院,明天八姐同我一起去看么?”
殿试后出成绩,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立即授予官职。迟惊鹿算了算,季子星应该是翰林院编修,是该有自己的宅院单住的。
小白花这么快就要离开季府了吗?迟惊鹿愣了一下,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点点头:“好啊,远吗?”
金陵城这么大,他要搬到哪儿去呀。
季子星笑笑:“还行,不算很远。”
那就行,不算特别远的话,她平时可以坐小马车去看望他。
从季子星房门出来后,迟惊鹿觉得心情更复杂了。这几天变化太大,信息量太多,她一下子有些消化不了,刚才对着季子星的时候没显出来,现在又是一个人了,内心百感交集。
手垂下来,摸到了毛绒绒的东西。
她戳了戳墨绿色的香囊,想起两人交换香囊的一瞬间。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飞得太快,她一下没抓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仔细捋了捋思路,才把一闪而过的想法拼凑起来。
她又想起二姐和爹说的话。
如果换种思路……正是因为她不是季护龙的女儿,她有着秘而不宣的身份,他才格外关注呢?甚至把她当命根子一样疼爱,倾尽全力给她最好的。
怕她磕了碰了,擦破点皮也要输血,说是这样才能好。
正如同这个香囊,是御赐的、有特殊的意义,她会比自己缝的香囊还要珍惜。
迟惊鹿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腿,那是她穿过来第一天,季子星为她输血的地方。
隐隐有些发热。
如果……季府的黑化,从来都不是为了季惊鹿……
而是为了“盛惊鹿”呢?
第47章 她就是他手下忠心耿耿的……
深夜, 清冷的月牙挂在天空,这里看不到星星,只有那么一弯白白的月亮, 笑眯眯地自得其乐。
凌王府面积不小,白天看着富丽堂皇,晚上也是磅礴大气。凌是皇姓, 作为天子的异母弟弟,凌决的住处自然不会差。
王府的格局很正, 被清晰地分为东院、中院和西院, 严格地遵照一条对称轴, 像一面在金陵大地上缓缓铺开的画卷。
西院最西头, 是王府下人们的住处, 这里和其他院落有着明确的隔断,用画壁分割开来, 绕过画壁,仿佛就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
青荷是凌晚身边的大丫头, 地位身份与寻常奴婢不同。她刚迈进西院,就有丫鬟围拢上来, 问她郡主有何吩咐。
青荷脸色没什么变化, 低声说了几句,丫鬟领了命, 她身形纤弱,像只鬼魅一样的消失了。
不多会儿, 两个小厮推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走两步就搡一下,推得她一个趔趄,险些走不稳了。
丫鬟把小丫头脸上的乱发拨弄到耳后, 小丫头明显还在打瞌睡,她背着罪籍,早起晚睡,一点点的睡眠时间于她而言都非常珍贵。
丫鬟抡圆手掌,左右开弓,“啪啪”两下就朝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打,安静的夜晚,声音响亮非常。
打完了,冲着青荷一低头:“青荷姐姐,是这个不是?”
青荷往旁边走了一步,抬抬下巴:“没错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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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晚坐在东院一个小院里,这里很偏僻也很安静,寻常不会有人来打扰。
秀气精致的朱红色绣鞋上镶了珍珠,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地砖是用火山岩铸成了烫金纹理,整个金陵除了皇宫,也只在这儿才能见到。
这屋不曾住人,灯火气并不足够,映衬得少女脸色有些苍白。细长的睫毛卷曲着,在一片苍白中打下两道深黑色的阴影。
很快,青荷迈着步子进来,低身一福:“郡主,人带来了。”
凌晚没有立即起身,她一抬眸,上下打量了阿瑶一会儿,末了发出轻微的笑声。
阿瑶人很小,脸也瘦小,衬得眼睛又黑又大,像无底洞,射出千万把刀剑来。她愤恨地盯着当初逼哥哥下跪的坏女人,自从那天过后,就再也没见过哥哥了。
凌晚细细地笑了一会儿,对她招手:“你来。”
青荷推了阿瑶一把,阿瑶就到了桌边。
凌晚伸出手,如玉般的葱指摸过阿瑶刺红的小脸蛋,上面有十个清晰的指印子。
她冲着阿瑶笑,好像这样就能打开小丫头心房似的:“想不想见你哥哥?”
凌晚开门见山,自是知道这句话能给阿瑶多大的震撼。
果然,小丫头眼睛一下就亮起来,眼珠子里多了一丝犹疑和兴奋:“我哥哥呢?”
凌晚乐了,果然血缘亲情是最牢不可破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境地了,还惦记着哥哥。
她刚开始还在笑,笑着笑着就不笑了,脸色忽地冷下来,面目线条都僵硬了几分。
连背着罪籍的半大丫头都知道找哥哥,连阿瑶这种给人使唤的下人都有牵肠挂肚的人,那个宴声在外头,恐怕每一刻都在思念妹妹——她呢,她居然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养了她快二十年的王妃,对她多少还是有一点舐犊之情,可在生身女儿面前,那一点点情分少得可怜,基本不顶用了。有时候凌晚特别怨恨,要是可以选择,她宁愿不出生,也好过被塞到王府里。
塞到王府里便也就罢了,让她享了那么多年福,把她捧到云端上,又是谁把这事暴露了,直接把她踩到泥地里!
可她没有选择,孩子是不能选择自己的诞生的。
所以她又时常怨恨亲生父母,这对没出息的,既然都做了,就该帮她瞒到底!他们既想让她有个好前程,就该在她进了王府以后消失,再也别出现在这世上!
凌晚的眉眼冷了,娇蛮变成了阴狠。
她灵光一闪,对着阿瑶冷笑:“你哥哥不要你了,才会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他自己逍遥。”
阿瑶立即反驳:“不可能!哥哥不会不要我!”
“有什么不可能?世上多的是人连孩子都敢舍弃。你还不知道吧?我同你哥哥说了,只要你永远留在王府,供我驱使,他就可以出去。”
阿瑶摇头:“不会的。”
她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最亲的人,他要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她就是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小兵,她会一直追随他,他也永远会把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凌晚挑眉:“哦?那他现在怎么还不来救你?”
她突然伸手,把阿瑶的手指放在冰冷的桌上,顺手抄起一把小刀:“他怎么不出现?”
阿瑶手被扭曲着,疼得要哭,不知为什么还是忍了下来:“不会,哥哥不会走,哥哥爱阿瑶,不会让阿瑶受委屈。”
这话刺得凌晚一阵疼,她直接把刀架在阿瑶小小一根手指上。
刀一点点逼近,凌晚一直盯着小丫头,以期她能改口,循循善诱:“说啊,你哥就是不要你了,把你给扔了,只要你说了,我就把刀收起来。”
这生意太划算了,说一句话就能脱身,凌晚还觉得自己有点亏呢。
阿瑶愣了一下,不说话了,就在凌晚以为她要改口的时候,小丫头居然把眼睛一闭,好像闭上眼就不会看到手起刀落:“你个坏女人!我哥最好了,我哥爱我,他不会把我扔……”
“掉”字还没说完,一阵白光划过,火山岩浇灌的地砖上多了一节手指。
是小拇指,温温软软的,指甲因为常年缺乏营养,早就没了白月牙,刚切下来的,还带着神经蠕动。
凌晚的脸变得扭曲,眸子里都是快意:“说啊,不说,我接着切了!”
短暂麻痹期过后,就是剧痛,阿瑶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十指连心怎么可能不痛,痛得有些抽搐,除了撕心裂肺的哭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瑶一边哭一边喊,嘴里唔囔唔囔的听不真切,最后一句话却很清晰:“我让我哥杀了你!”
“铛”地一声,无名指也掉在地上。
好巧不巧,直直掉下去,切口黏着地面,指头是竖起来的。
小小的,像个骄傲摇旗的小将士。
这种剧痛程度,即便是大人也受不住,阿瑶只是半大点孩子,哭嚎声在最激昂处突然停了,她晕了过去,小嘴终于发不出声音了,似乎只是睡着了。
青荷早就看得呆愣,她遵照凌晚的嘱咐,赶紧把阿瑶拖了下去。拉阿瑶的时候,青荷的手还止不住地打颤,走路都觉得有些不利索。
凌晚挥手叫来两人:“把手指头装盒子里,带给宴声,顺便告诉他,再不动手,我下次直接砍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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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惊鹿一大早就跟着季子星坐上马车,准备去看看他的新居。
当了官就是不一样,连马车都是簇新的,厢体是鹅黄色,上面绣了亮黑的纹路,是很多只麒麟兽。
迟惊鹿仔细观察了一下,麒麟们安安静静的,不像其他瑞兽一样张牙舞爪,可它们眼神很抓人,伏低了身子抬眼往上瞧,爪子隐藏在身子底下,爪尾带了尖利的弯钩,好像随时能挣脱鹅黄绸布,直入云霄。
一想到小白花要搬走了,迟惊鹿还稍微有点不高兴——这两天他就在搬院子了,他现在有专门伺候的人,一个个威风凛凛的,身形扳直,一看就是练家子,特别能抗。
季子星没有什么需要搬的,主要是迟惊鹿两手一开,拦在门口不让:“季子星,你以后又不是不回来了,你回来得有住的地方呀!你把这些东西都搬走了,你住哪儿?客房不合适吧?”
负责搬运的侍卫听了,觉得居然很有道理,也跟着劝:“季大人,新府府邸什么都有,倒也不用搬许多。”
季子星点点头:“那就不搬了。”
他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让人搬了几箱子书,还带了迟惊鹿送他的笔墨,末了,飞快地塞了一个什么东西进去。
迟惊鹿本来在围着侍卫瞧,他们穿着黑色镶金边劲装,整得英姿飒爽的,长相也都很不错,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比刀还利,真看下来,能把她看得浑身发疼。
她戳戳他们的衣服,隔着衣服戳到了坚硬的肌肉,她赶紧收回手,非礼勿动,实在是罪过。
迟惊鹿看他们那种目不斜视的样子就想逗逗:“你们从哪儿来呀?”
侍卫没说话,也没看她。
嘴还挺严。
她不死心:“你们都是保护我九弟的?身手行吗?他身体不好,你们要是不行,那可就完了,朝廷栋梁就折你们手里了。”
侍卫默默看了她一眼,许是知道这位八小姐和季大人关系不一般,艰难开口:“请八小姐放心。”
迟惊鹿点点头,笑着看他们腰间的刀:“放心,我可放心啦。”
这下,季子星俯身扔东西进去的动作吸引了她,趁他不注意,掀开盖子瞧,却是一个布娃娃,眼睛是纽扣缝的,身上穿着鲜艳无比的“衣服”。
是他考试那天,她送他的“吉祥娃娃”。
迟惊鹿手里一暖,连带着感觉娃娃都在对她笑。
没想到这娃娃他还留着呢,以为他早扔了。
毕竟现在是“季大人”了,身份不一样了嘛,连装东西的箱子都是细藤编就的。
季子星远远叫她一声:“八姐,该出发了。”
迟惊鹿赶紧放下盖子,声音嘹亮得像只小麻雀:“来了!!!”
第48章 “坐马车显得比较郑重。……
马车很稳, 迟惊鹿坐在里头,有种岿然不动的感觉。
太舒服了,细密的阳光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照进来, 她就像只趴在车里的小动物,懒洋洋的,简直都要睡着了。
迟惊鹿托腮:“季子星, 你搬走了,还会回来吗?”
说起搬家, 她还有点生气——刚赐了他新的府邸, 这人就马不停蹄地搬走了, 似乎一点留恋也没有, 导致她看到那些侍卫, 心里就不痛快——他就这么迫不及待要离开吗?
金陵那么大,他又公务缠身, 她以后想多见他一面,都难吧。
斜上方传来一声笑:“八姐希望我回来?”
迟惊鹿点点头。
少年水润的眸光黑得惊人:“那我就会回来。”
骗人, 你回个屁。迟惊鹿暗暗腹诽,她算是看出来了, 这人以后绝对是个工作狂, 加起班来不要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