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由得冷笑一声:他们配不上这样一份虔诚的免死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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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刀和利箭在耳旁呼啸而过,伴随着沙沙风声,像是要把人耳朵割掉似的。
宴声尽可能地躲避,靴边划过一只箭羽,粗粝的靴筒上破开了一指长的伤口。
王府的那些人都是废物,他很快就都解决了。
可正门那边也出不去了,动静太大,难保不会惊动凌决,到时候他调用侍卫,人数众多,宴声很怕自己体力不支,没法保护阿瑶。他背着小丫头,又翻不了高墙,几乎是慌不择路,最后竟逃到王府后头的一片树林里。
林子黑漆漆的,像一只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只犹豫了一瞬,便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
宴声的手心微热,像有小兽在蠢蠢欲动,那是一种嗜血的冲动。阿瑶是他亲妹妹,一母同胞,或许有天然的感应,她觉得哥哥背上的血液热得剧烈,便轻轻抚他,像顺毛捋一只发狂的小动物。
宴声微微一顿,轻声道:“哥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重伤了。”
阿瑶甜甜一笑,像干旱大地上流淌的一汪清泉。
凌晚走到树林边缘,轻轻抬手,箭簇便向大嘴里飞去。
她是要把他们射死在这片野林子。
箭声又利又快,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眼宴声弯下腰,把脖子一低,伸手去解固定阿瑶的衣带。
阿瑶被颠地身上的器官都移了位,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不要……不要解开。”
宴声一边躲箭,一边耐着性子解释:“阿瑶乖,你在我后面不安全,我把你解开,你到哥哥怀里来。”
背上有个位置重重摩擦,是阿瑶在摇头:“不用了,哥哥……阿瑶很好,你再快一点,咱们就能出去了,阿瑶到你怀里,会……拖慢哥哥。”
小丫头说得没错,如果换了姿势,两人重心移位,逃脱起来会更加有难度。
宴声手上的动作不停:“阿瑶,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哥哥……问。”
“哥哥厉害吗?”
背上又是一阵摩擦,宴声没回头,却能感到这次是阿瑶在点头:“哥哥是金陵城里……最厉害的……”
“你相信哥哥吗?”
阿瑶的声音变大了:“相信!”
宴声带了笑:“那你就到哥哥怀里来好不好?我发誓,一定能毫发无损地带阿瑶出去。”
这回阿瑶没吱声,宴声伸手去解带子,却被小丫头一把按住了手,按理说经过一番血战,她精力已经耗尽,可此时她力气大得惊人,就连宴声也无法动弹。
宴声皱眉:“阿瑶?”
小丫头断断续续道:“哥……别再浪费时间了……阿瑶好得很,再往前一点点……你看到前头的亮光了吗?”
宴声抬眼,前头黑漆漆一片,没有一丝丝亮光。
他轻声道:“看见了,我们很快就到。”
“嗯……”阿瑶把小脑袋往宴声颈窝埋得更深了一点,“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哄阿瑶睡觉,讲的故事吗……”
宴声又躲过一箭:“记得。”
“那你讲给我听好吗?”
宴声踏住树干往前冲了几步:“等安全以后,哥哥就给你讲好吗?讲一天一夜,阿瑶想听多少故事都可以。”
背后小人的声音软软的:“嗯,一天一夜……”
宴声稍稍放心下来,他身形矫捷,犹如丛林里的一只猎豹,腾空而起又轻盈落下,竟将身后的追兵远远甩出去。
树林里很黑,而且是越往深处越黑。宴声背着阿瑶,箭簇越来越少,大部分在身后垂头丧气地落下,他们已经超出了射箭的范围。
树林这头,小厮问道:“郡主,不如我们再往前一些……”
凌晚抬手:“不用,这可是迷障林,任他是杀神还是杀佛,进了这里头,就别想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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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宴声终于精疲力竭。
这片林子格外难走,所以他期间放慢了步子,终于捱到天明,视线瞬间清晰了许多。
阿瑶的小腿直直地往下坠,带子都有些箍不住了。宴声把她往上扶了扶,唤她:“阿瑶抓紧些,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他硬撑着地走着,泥土潮湿又难闻,每走一步就又难受些。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阿瑶回他,他很怕阿瑶睡着了,又晃晃她:“阿瑶?”
小人安静地趴着,依旧没有回应。
宴声扶小腿的手一顿,凉意从阿瑶的小腿蔓延到他的指尖。
刚才他急着赶路没注意,现在才察觉,她的身体怎么这么凉!
心脏突突的跳,他赶紧把阿瑶放下来,却在小人软软落地的一刻僵了手。
阿瑶的左背上,插着一只箭。
那箭几乎贯穿了她的心口,洁白的箭羽已经染成了黑红色,箭身上还有不断往下低落的鲜血。
几乎是一瞬间,宴声觉得自己身体都要爆裂开来,他抱着阿瑶摇晃,也顾不得声音会不会暴露位置:“阿瑶!你醒一醒!”
实在是太晚了,小人像安静地睡着了,连呼吸起伏都不曾有,她终于乖巧地躺在他怀里,像一朵绵软纯洁的云。
粗布裙上殷开了一大片红色的花,妖艳又诡异。宴声想起来她不让他解开衣带,也不肯到他怀里躲着,莫非……
莫非那时,阿瑶就已经中箭了……
少年跪在地上,抱着怀里的小人,止不住地战栗。
多疼啊,他想起以前阿瑶磕破了手指,都要疼得大哭,可她今晚却连哼哼都不曾有过,似乎只是用力抓了他几下。
多疼啊,阿瑶。
她怕哥哥停下脚步,更怕他看到她心口的箭,直接转身回凌王府,那样不好,那样的话,他们谁都逃不掉了。
她忍着剧痛,往哥哥背上贴近了几分。她从小不点的时候就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样样都听他的。
那一次小小的不听话,也没什么的吧,哥哥不会怪她。
宴声暴呵一声,转身就要往回路上走。掌心的短刀已经微微发热,只有嗜血才能让它平静。
“你不可以再回去。”
身后传来一道平静的女声,很沉稳,像暮色下的湖面上漂泊着的孤帆。
第50章 这特么的,没别的可能了……
迟惊鹿独自一人坐在桌边, 右手拿着毛笔,写几个字停顿一会儿,很小心, 也很认真。
那本《赤溪军志》她没看完,书页是零散而破碎的,夹杂着潮湿的味道, 字又都是古字,和她以前在季子星房间里看到的那些书一样, 只能勉强认个大概。
但她找到了最关键的几个信息, 现在要趁着记忆犹存, 把它们写下来, 说不定能分析出其中关窍。
盛祁州, 陶霏。
这两个名字出现了很多遍,迟惊鹿记得很清楚。
笔端落下这五个字的时候, 莫名有种熟悉的感觉,即便是有些复杂的繁体, 她从没写过,却感到很亲昵。
她的字向来不够端庄, 可这两个名字却是越看越好看, 像树枝上挂的两颗小红果,是种鲜艳的喜人。
如果不是偷听到爹和二姐深夜里的悄悄话, 迟惊鹿会一直以为赤溪军的故事,就仅仅是故事而已。
盛家, 盛祁州,绝对不是巧合。
她把这俩中间画了个等号。
过了一会儿,又在等号旁边加了个问号。
书中记载的,和说书人讲的很像, 只是多了几个确切的名字,比如那个年少有为的少将军,有个威风凛凛的名字,唤做盛祁州。
还比如,战无不胜的赤溪军,在江北的最后一役,是胜利了的,以少胜多,震惊了整个国家,更震惊了大权在握的人。
但是这只军队并没有如期回到金陵。
迟惊鹿看得正入迷,还想往下翻,后面的内容却是残缺的,她扒开书缝,发现有很多页都不见了,像是时间过了太久,遗落了。
也有一些是说书人没提到的——除了盛祁州,赤溪军还有另外一个将领,名叫陶霏。
令迟惊鹿颇感意外的是,虽然书上没有明说,但她从字里行间能感觉到,陶霏是个女人,有着不输盛祁州的雷霆手段,而且她和盛祁州的感情很好,常常并肩作战。
迟惊鹿一步步推下去,照这个情势发展,盛祁州爱上陶霏是早晚的事。她把这俩人之间用线连接,中间画了一个小小的爱心。
还有一些衍生出来的关系,迟惊鹿标了个大概。在书的结尾,还有一段引起了她的注意,那就是坊间传闻,赤溪军虽然没有回到金陵,却也没有死,至少是还有一部分赤溪军存活了下来,逃到了不为人知的地方,苟延残喘。
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不能再露面,趁着夜色伏进茫茫人海,再也没有踪迹。
迟惊鹿挠头,以她有限的智商实在捋不清其中关系,手头的信息又太少,想得眼睛都疼了。
依照说书人的说法,赤溪军是被天子下令剿灭,为的是重新收回兵权,巩固统治。这个说法乍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经不住细究——
在说书人的故事里,天子是个明辨是非的明君,他识才爱才,而盛祁州也是一心为国效力的少年将军。且不说皇帝一直放心地将兵权授予盛祁州,据记载,盛祁州挥兵北上,前往江北对抗敌军之前,皇帝还为他加封了爵位,许诺他的后代可以掌握一小部分的兵权。
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非常大的荣誉,非忠臣不能够享有,足以见盛家的忠心。
最重要的是……迟惊鹿看过原文,小说里,皇帝是正面人物,戚行肆扳倒反派的重要原因,是皇帝在背后默许和助力。
依照皇帝的性格,绝不是会剿灭一支军队以期收回兵权的人。
他也不会授意朝臣去做——万一走漏风声,史官会如何记载他,天下人又会怎样议论他呢?
太自相矛盾了,说不通。
赤溪军是遇到什么了吗?不可抗力的因素,天灾之类的?
迟惊鹿跑到季子星的旧房间,随着主人的离开,木香也淡了些许。他还有些角落的书没有搬完,迟惊鹿记得其中就有关于灾害的记载。
翻到相对应的年份,查看各地灾祸,也没有能对应得上的。
总不可能是来了一个大地震,开了一道大裂缝子,把整支军队都埋下头了。即便如此,朝廷也会派人去营救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赤溪军的结局只存在于坊间传闻之中。
不是天灾,就只能是人祸了。
迟惊鹿回到房间,又对着人物关系图思考。她觉得自从高考后就没这么费过脑子了……
她在一旁写下“赤溪军消失的原因”,罗列了几个,在皇帝、朝臣、天灾上面统统打了叉。
迟惊鹿攥着笔,眉头越皱越紧:这特么的,没别的可能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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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喝药!”
宴声迷蒙睁眼,只能看到一片烛光。小姑娘正在床边托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她约摸十七八岁,穿着一身青色小褂,长得很娇俏。
“睡得很熟嘛,梦见什么了?”
他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下一秒就被少女按了下去:“别乱动,你已经筋疲力尽,喝了这药能让你恢复一些,快点。”
看宴声浑身紧绷,抿着唇的样子,好像谁要给他灌毒药似的。少女把眼睛一瞪:“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还能害你吗,要想害你,陶姨就不会救你了,真是不识好人心!”
陶姨?宴声的太阳穴一阵剧痛,脑海中只剩下黑的可怕的森林,天边的鱼肚白,阿瑶背上血淋淋的箭,还有玉立在树林边缘的女人。
少女眼疾手快,抓住宴声的晃神,直接给他灌下药去,末了还给他擦擦嘴:“好了好了,真是费劲,要不是看你长得还行,我才不来伺候你……喝完赶紧睡吧,醒来就好了。”
宴声死死盯了她一会儿,终于耐不住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交睫之间便再一次仰面倒了下去。
青褂姑娘笑了笑,提着灯走了出去。
这里到处都是石壁,带着一点山洞的潮湿。经过多年的开垦和修葺,已经非常结实。
她在各个山洞之间熟稔地走着,穿来穿去,这里大约有上百个洞,像一个巨大的蜂巢,每个洞都通往不同的路,她脚下生风,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走到“蜂巢”最中央,少女看见女人披着白衣,静静地站在“窗”边。
说是窗,其实只是一个凸出来的窗框。山洞里没有窗户,她只能看到石壁上人画出来的星星月亮。
少女看着她,觉得她真的很像一只怕光的蝙蝠。
“他醒了?”
“嗯,陶姨,我给他喂了药……”
女人像没听见似的打断她:“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就睡过去了!”
陶霏扫了少女一眼,长时间的黑暗生活使得她皮肤非常苍白,体力似乎也不大好,总是病恹恹的。
只是那一双媚眼看人的时候,总带着几分狠劲和果敢,在一片漆黑中闪着星月般璀璨的光。
她收回目光,懒懒地躺下,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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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再回到小洞中的时候,原本的烛火已经灭了。
“诶?我留足了灯烛的呀。”
这是一个新开的洞,她不大熟悉,摸索着大概位置,擦亮了灯烛,瞬间光亮了起来。
洞里并没有人。
少女绕了一圈,把被褥铺好,把药放下。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人回来,心里疑惑,那个人呢,去哪儿了?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暗影处站了一个人。
是宴声。
宴声眉眼似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少女一把打翻了石桌上的药,捂住心口:“你想吓死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