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鹤便抱着陶罐交到太医的手里。
王修戈怀里抱着潘枝儿,对她柔声道:“你放心,朕定给你一个交代。”
太医手上才刚抱上陶罐,王修戈朗声道:“昭容失子,朕亦心痛,谅昭容劳苦,经历了失子之痛,自今日起,封潘昭容为潘贵妃,着人上太后处禀一声即可。”
太医手里拿着罐子差点儿失手摔了。
皇帝的意思已经太过于明显,这就是,不论雪梅的检查结果为何,他已经给皇后娘娘定了罪了。现在要封潘昭容为贵妃,不用问过皇后,直接越过,这心思昭然,更是在向他施压,该怎么说,心中要有数。
这罐子雪梅,就算本是无毒,现在也是有毒了。
一想到皇后娘娘背后的姬相和姬氏,太医颤颤巍巍伸出手,从陶罐里抓出了一把雪梅花碎末。
其他的几名太医都团团拥簇上来,各人都拿了零星一点碎末,闻了一遍,又放嘴里嚼一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去担这个风险。最后,便还是沈太医站出来,朝王修戈跪倒,他全身上下的骨头皮肉都在觳觫,但没有办法,唯有胡诌一番了。
“皇上,这雪梅茶性本无毒,常人食之,决计不会有任何的影响。照理来说,就算是孕妇食用,也不该产生这么严重的后果,可能就是潘贵妃平日里吃过什么,与这雪梅相冲的食物,导致血气涌动,出现滑胎的症状。”
“朕命你,三日之内,彻查清楚。”王修戈眉眼漆沉,拥潘枝儿的臂膀微微收紧,“传朕的旨意,三日内,将皇后圈禁于端云宫,任何人,不得进出!”
“是。”
翊凰宫跪了一地,莫敢再有一语。
静悄悄的宫殿之中,唯有潘贵妃趴在陛下的膝上嘤嘤低泣声间或不断地传出,闻者哀怨见者伤心。
第19章 原来是她自己害得自己滑……
端云宫,更深露重,檐角下悬挂的风铃铮铮玉鸣,一阵狂风扑过来,将半掩着的殿门暴力地撕裂开,姬嫣正在点灯,唰一下手里的火烛灭了,屋子被黑暗眨眼攻陷。
“娘娘。”叶芸娘带着人寻了过来,摸着黑,问询她的踪迹。
宫外狂风大作,差点儿吹翻了叶芸娘的裙摆,姬嫣回了一声“我在这儿”,叶芸娘闻声急忙赶来,“天色不早了,娘娘赶紧去歇了吧,这儿有老奴我守着,出不了什么乱子,啊?”
不知为何,姬嫣这一晚上总感觉到眼皮直跳,这不是什么好兆头,现下要她去睡觉,她怎么也不肯,叶芸娘对她连哄带拐地,将她往寝殿搀去。
姬嫣才转身,端云宫外忽然灯火辉煌,她诧异地歇住了脚步,一旁的叶芸娘也停了下来,主仆两人对望一眼,只见为首之人,是皇帝身边的近侍高德庸。
他领了二十个宫人前来,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手里挑盏大红色六角年画宫灯。不知何时起,屋外头又卷起了雪花,翩然的雪花在二十一盏宫灯的照映之下犹如飞蛾起舞。高德庸撂下手里的灯笼,清了清嗓,道:“传皇上口谕,潘贵妃失子,皇后有重大谋害嫌疑,待事情查明之前,圈禁于端云宫,端云宫上下宫人一律不得出入,除必要饮食外,其余物件也一律不得递入——”
高德庸拉长了声音念完皇帝的口谕,姬嫣唰地抬起眼看向他,灯火照着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犹如染了火焰般。
现如今,宫里上下谁人都知晓,皇上宠爱的是潘贵妃,而不是皇后,可从没听说过皇帝到端云宫哪怕闲坐上一回。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皇后现在还没被废呢,她背后又有一整个姬氏做靠山,就算是皇上现在也轻易地动她不得。
高德庸连忙跪下磕头行礼,“娘娘,这全是皇上的意思,今晚上,贵妃娘娘的胎儿……没保住!”
叶芸娘从身后抱住身子摇摇欲坠的姬嫣,姬嫣强迫自己定下心神,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后亲厚的嬷嬷,沉声问道:“是皇上今夜下令,封潘昭容为贵妃?”
高德庸连忙道:“是。奴婢哪敢欺瞒娘娘,皇上怜惜潘贵妃失子,才有所补偿。”
“本宫有重大谋害之嫌?”姬嫣喃喃自语,末了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是潘贵妃说的?她说,本宫送给她的雪梅茶,是致使她滑胎的凶手?”
“这……”
高德庸不晓得,也不敢答。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姬嫣无意与一个传话的内侍为难,摆了摆手,让他们散去。
但高德庸并没有带人散去,而是带人将端云宫围了起来,守住了端云宫各大窗口和前后门,密不透风,就连端云宫的内侍想出去夜尿都得由几个人跟着。
姬嫣坐在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罗汉床上,手里把着杯盏,问叶芸娘:“雪梅茶是嬷嬷你制的,嬷嬷,你用的配方是些什么?”
叶芸娘两只眼睛霎时瞪得像灯笼一样大:“娘娘,您怀疑我?我老婆子虽然讨厌那狐媚子,但也不至于心肠歹毒到要害她孩子!”
姬嫣连忙摇头:“不是的嬷嬷,我自然信任你,只是有些连你也不知道的药,是不能给孕妇喝的,你误放了呢?”
“我的娘娘,您可千万别再天真了,您心善,就把别人想得跟您一样善良,”叶芸娘从前在侯府为仆,也算经历过关上门内宅里的争斗的,哪能看不明白,“就是那潘氏故意害得自己流产,攀咬于你!就算娘娘你拿给她的是人参血燕,她那孩子今晚还是要流掉的!”
姬嫣愣了愣,“可是如果这样,皇上不会察觉吗?难道太医也……”
顿了一下,姬嫣冷静下来,“对,太医应该是最清楚的。”
叶芸娘怔怔地道:“娘娘,您莫不是还想去传太医?可是现在端云宫上下都被封死了,皇上那口谕意思很明确,娘娘您是出不去的。”
姬嫣冷静地道:“我出不去,只好请太医进来,赌一把,皇上没有褫夺我封号,我便还是国母,断没有眼睁睁要瞧着我病死的道理。”
叶芸娘这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娘娘你可千万不要做傻事……”
姬嫣转过面,看向那扇掩藏着净室的屏风,“既然要装,只好装得像一些了,嬷嬷,您替我弄凉水来。”
次日天尚未亮,叶芸娘急急忙忙拍开宫殿大门,告知守备,皇后高热不退,要速去请太医。守备不敢动弹,面面相觑,叶芸娘将一个人又推又搡又打的,惊动了伏海,伏海连忙过来问信,问过之后,一脚就踢在守备禁军的屁股上:“火烧眉毛了还杵着作甚?皇后娘娘从不骗人,还不去传太医!”
那人还犹豫,伏海便又踢了一脚,“皇上怪罪下来伏海我一个人担着!”
守备这才去了。
叶芸娘头回对伏海刮目相看,等人一走,伏海就连忙问姬嫣的情况,叶芸娘道:“娘娘昨夜里冷水泡了很久,这大冷的天,还下着雪……”
伏海大吃一惊:“娘娘这又是何苦啊!”
叶芸娘没好气:“何苦?该问那皇帝是何苦,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娘娘扣押起来!”
不但扣押,还封了潘氏贵妃,这不就是明摆着相信了潘氏的话了么?叶芸娘以前在侯府做长工,那家里也是妻妾不分、嫡庶颠倒几十年了,叶芸娘就是看不惯,咽不下那口气才出了侯府,后来跟着娘娘,谁知也遇上这档子事!
呸,天下的男人,可有一个半个好东西!
若都信男人情好时赌咒那鬼戮神诛,早死得绝门户!
伏海将沈太医给姬嫣叫来了,沈太医心怀愧疚,本不敢来,可昨夜他揽了差事背刺了皇后,今日也不能不来。
沈太医背着药箱迈入寝殿,席卷一身风雪,停在姬嫣的病榻旁,伸手探她额温,见姬嫣脸色红彤彤的,烧得厉害,急忙开始诊脉。
姬嫣知晓自己只是风寒,沈太医刚将手伸过去,便被她用力攥住,沈太医吃了一惊,战战兢兢唤了声“娘娘”,姬嫣坐了起来,一手拨开垂落的素纱帘幔,扣住沈太医命门脉搏,道:“您同我说清楚,潘贵妃滑胎,究竟是何原因?是本宫的雪梅茶害得她?”
皇后待人亲和,自来六宫敬睦,沈太医没想到皇后突然掐住自己脉门,一时慌了手脚,口中溢出俩字:“不是。”
姬嫣道:“果真是如此,你在皇上面前怎么说的?”
沈太医不敢欺瞒:“小人只说,也许是潘贵妃令用了什么食物与那雪梅相冲,这才导致胎儿没能保住……”
姬嫣抓住要点,不与他废话:“那么,是这个原因吗?另外的食物,又是什么?”
沈太医哪能说得出来?那本就是昨夜里皇帝要说法,他信口胡诌的罢了!
他拉长了那张皱皱巴巴的苦瓜脸,嘴里蹦不出半个字,姬嫣便牢牢钳制住他不松,脸色一冷:“说清楚!”
沈太医只好悠悠道:“下臣正觉着奇怪……因那潘贵妃,一向身体虚弱,胎儿脉象不稳,下臣几次三番叮嘱她不要轻举妄动,无事尽量便不要走动,潘贵妃一直待在翊凰宫深居简出,从不外人打交道,娘娘,这您也是知道,怎么她昨日便要上端云宫,这下臣不知,可是娘娘传她的?”
姬嫣的人虽然烧得全身滚烫,可毕竟没糊涂,“不,本宫根本没传她。”
沈太医不敢多言了,言多必失,得罪了谁都不划算。
姬嫣倏然问道:“沈太医,劳烦您了,您可知道,潘贵妃平日里用的药膳,都是些什么药?”
“这……”
方子都是他开的不假,但若是潘贵妃有心在汤药里加些别的作料,他可也担待不起。
他关键时候说不出话了,姬嫣蹙眉,松开了钳制沈太医的手,他跪在地上,趁着姬嫣思索愣神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
“沈太医,你若不想说,本宫不逼你,本宫只问你最后一句,”没等沈太医退出去,姬嫣的眸光凝视而来,“潘贵妃的小产,你确定,与本宫送的雪梅茶无干?”
“这个……”沈太医心道,已经冤死了皇后,总不能再让可怜的皇后糊涂死,便一个头响亮地磕到了地上,“娘娘,老臣可以拿身家性命起誓,雪梅绝对不是害贵妃滑胎的凶手!”
姬嫣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
只有一个解释,能够将这一切解释清楚。
潘枝儿是故意流产的。
她的胎儿一直以来脉象微弱,这点姬嫣早有耳闻,今日沈太医一说,姬嫣更是犹如醍醐灌顶。也许事情已经严重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潘枝儿自知孩子已经不可能健康地生下来,迟早会流掉,已经保不住了,索性便借此做一番文章,以为有利可图。
潘枝儿特意趁着雪停皇上进山狩猎不在宫中时,前来端云宫,并在临走之前,要走了她的一罐雪梅茶叶。
当夜里,皇上回宫,潘枝儿小产。
潘枝儿笃定了,皇上因为爱她关心则乱,激情上头会做出丧失理智的决定,说不准一气之下将她这个皇后打入掖幽宫,现在看来虽然没有,但将一国之母圈禁起来,这中间有何分别?而潘枝儿,则正借着已死孩儿的名,坐上了贵妃之位,仅在皇后之下了。
她是宫人与侍卫私生,后又在宫外流浪多年,而现在一步一步地,已经做到了贵极后宫。
皇上迄今还蒙在鼓里,以为他的枝儿是如此的柔弱善良……
“伏海,替本宫向皇上告一声,本宫另知晓贵妃小产的原因,请皇上现身端云宫一见,本宫只想见他一面。”
第20章 朕可以没有皇后,不可没……
太极殿,烛火夤夜未熄。
伏海在外跪了有一个时辰了,毕竟是老人,王修戈反应过来之后,稍显懊恼,投笔起身,步出大殿,见伏海还长跪不起,他老人家腰背不好,常年不能久坐,遑论这般跪着,王修戈俯身将他的臂膀搀起。
“皇后说了什么?”
伏海脸色沧桑:“老奴是真个为皇后心疼,皇上,就算您再千般爱护潘贵妃,可给了她无上荣宠也就够了,皇后自入东宫以来,行事举止,可以说绝无半分对不住皇上您的地方,您怎忍心教她蒙冤受屈呢?”
王修戈神色微讶:“您这么信任皇后?”
以往于东宫,他还是太子,几番征战,与太子妃聚少离多,始终不明她用了什么手段收拢了如伏海这样的老人。收服人心这点,枝儿永远是比不上姬嫣的。
伏海点头:“皇后什么样的为人,老奴清楚,难道皇上不清楚吗?”
机智的反问,堵死了王修戈要说的话。
他叹了口气,道:“摆驾,端云宫。”
“是。”
伏海拎着灯笼,在前边引路,王修戈身后,又跟了二十四名宫人,步行从太极殿往端云宫行去。
跪了这么久,身子骨都酥软了,天又冷,也就是现在走动起来,方感到几分气血涌动,浑身上下舒坦了不少,伏海走在前边,向王修戈解释:“皇后娘娘说,她知道致令贵妃滑胎的真凶,现在只想见皇上一面。”
王修戈皱眉:“她可有说是谁?”
伏海摇摇头:“不曾,皇后想必是想亲口告诉皇上的。”
王修戈抿住了唇。
答应她出来是对的。
姬嫣也算是不笨,幽禁只是为了阻止她将此事再查下去,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只用了不到一天就厘清了真凶。
为保枝儿,唯有当机立断,了了她揭发枝儿的心思。
王修戈再一次来到了端云宫,抬望眼,斗拱飞檐,金碧辉煌,端云宫看守的禁军团团将其围困,见到王修戈到来的身影,纷纷跪地行礼,王修戈免了礼便将身踏入端云宫,其间虽是夤夜,也点燃了烛火。
入目所见,她人像是软绵绵的,失去了力量,靠在软椅上,身上搭着一件虎皮小毡毯。
记得,这件小毡毯是他从前进山狩猎得到的白虎剥皮制成,他随手所赠,她那时瞧着是有些欢喜的,还第一次僭越地对他说:“殿下以后每年的猎物,都分给臣妾一只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