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就这么让给姓潘的那朵白莲花,叶芸娘心里头懊火至极。
  姬嫣淡淡地道:“嬷嬷,我早就没有想要皇帝的情爱了,我苦心经营着皇后之位,不过是图个名声罢了,只要后宫太平,我姬氏名声不坠,我就算一辈子深宫老死,又有何妨?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做这个皇后,便有人起贪欲,这宫里便不可能太平,皇帝为了保护贵妃也一手摧毁了我经营的名声,这个徒有其表却受着百官唾骂的皇后之名,要来又有何用?我盼着有朝一日,他厌了我,将我随便发落到哪里都好,我实在再看这两人一眼,都觉得不适。”
  “唉,”叶芸娘叹气,“早知道今日,当初真该拉着娘子的,别说皇家,就连姬家……想想夫人,这种福气谁也要不起。”
  姬嫣的脸色一瞬间落寞了下去,“嬷嬷,您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去走走。”
  叶芸娘吃惊:“娘娘,这么晚了,这里又冷,湖面只怕还结着冰呢,您一个人要去哪儿啊?”
  姬嫣道:“四处走走,一会儿就回了,您要不放心,就让璎珞在这儿等我。”
  这个娘子,自幼就是个有主意的,一旦泛起拗劲儿来,谁也拉不住她,叶芸娘想如今她把后位都交出来了,虽然不甘心,但总算日后也能够清净许多了,便点了点头,将手里的灯笼塞到了姬嫣的手里。
  姬嫣挑着灯笼,将兜帽拉上来戴上,沿台阶下去,穿过点点玉润的梅林和片片翩飞的雪花,淡青色的身影很快在道路尽头湮没了。
  姬嫣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金陵的冬日格外得冷,这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这已不知道是第几场了,前前后后地缠绵了一个多月之久,或许是老天也觉得母亲与哥哥的死有不公,这才在即将春暖花开的季节又匆匆忙忙地降下一场雪来。
  不知不觉,姬嫣居然漫步到了寻芳园,寻芳园本就是皇后的后花苑,这里挨着的澄湖,在水面宫灯的映照之下,可见纤细轻薄的一层轻莹浮冰。
  姬嫣停住了脚步。
  母亲一生积德行善,哥哥为国戎马征战,他们明明都是那样好的人啊。
  不知不觉,姬嫣眼中又有滚烫的泪水在不断的积蓄中爆发,最终汹涌流淌下来。
  在她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常笑了,虽说也说不上满面愁容,但姬嫣总是看见她心事重重,对父亲说话的时候,从来谦卑恭顺,不敢忤逆,可要说情意,却不见得有什么情意,从前姬嫣不懂,为何母亲也是堂堂世家之女,却在姬家过得这么不好。直至自己也……终于走上了母亲的这条路。
  手里的宫灯霎时间被一阵卷来的狂风吹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向澄湖。姬嫣的裙摆吹得直飞,她恍然回过神“啊”了一声,怕灯笼灭了急忙弯腰奔去捡。
  阒静的黑暗中伸出了一双手。
 
 
第24章 大梦先觉
  梦境之中的一切都太过真实, 姬嫣记得,那一年那一天将要开春的澄湖因为下雪结了一层轻盈的薄冰,水特别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下去的, 好像身后突然起了一道狂风,将她卷进了黑漆漆的冷水里。她在水里挣扎,呼救, 可没过多久人便往下沉。
  冷得能教人骨头都冰封起来的水,从她的眼耳口鼻无孔不入地灌,窒息的感觉充斥着全部五感,最后, 连那种刺人骨髓的冷都已经感觉不到了,姬嫣的手垂了下来,整个人漂浮在了水底。
  最后的一缕意识,竟是数年前袁皇后在宫中举办簪花宴, 她掉进澄湖的时候。
  那时候, 有一只手臂, 在她最脆弱濒临死亡的那一刻托住了她,将她带出了水面, 虽然呛了几口水。
  事后,嬷嬷曾经告诉姬嫣, 当时她落水之后,远在对岸高台上的太子当时没有半点犹豫, 那会子她可是第一次见人用轻功的, 太子的足尖踏在残荷上,像乘风而来的盖世英雄一样落到寻芳园附近,一头扎进了水里。
  姬嫣在嬷嬷略显夸张的叙述中想象着那种场面,却不知一不留神, 将自己的心血魂魄都勾了进去。
  让她误以为,他对她也是有一点哪怕不算喜欢的心动的,那一点点自以为是的心动,一直支撑着姬嫣走到潘枝儿流产,他下令将她圈禁的那一天。
  这一次,终究是没有人来救她了。
  姬嫣就此沉默下去。
  灭顶湖水将她吞噬。
  “女儿!”
  姬嫣猛地坐起,随着突然地起身,带动起额头一片剧痛不止,林夫人握着姬嫣的小手,满面愁容地唤了她一声,身遭立刻响起了谢天谢地的声音。
  林夫人摸摸姬嫣绑着绷带的小脑袋,道了声“阿弥陀佛”,埋怨道:“呦呦,你是傻了么,平白没事地竟往那柱子上撞!你要是撞出什么好歹来,你叫为娘的可怎么活!”
  熟悉的絮叨充斥在耳边,姬嫣愣愣地转过面来,定睛一看,竟是母亲,活生生的母亲!
  母亲就在自己的面前,不再是梦里的棺椁一具,姬嫣眼眶一热,再也忍不住,朝着林夫人扑了上去,“娘!”
  林夫人还道姬嫣这是魔怔了,毕竟人好好地,谁会往那柱子上撞,这两日急得她下令将角楼前的那抱厦都拆了,太子身边那个方士薛道人说,太子妃这是迷魂入怔,只要拆除了那几根梁柱就好了。
  倒是所言不虚。
  胸前的衣襟竟被女儿顷刻间涌出的泪水打湿,林夫人既惊讶,又心疼无比,连忙抱着女儿柔声安慰。
  姬嫣哭了一阵儿,将心中的委屈、痛苦一股脑宣泄干净,略略地缓过了神:“娘,您……”
  前世里为何想不开。
  但这话姬嫣没敢问出口。
  哥哥的死或许是天大的打击,但她的母亲一向温柔且强大,再大的风浪都经历过。姬嫣不敢问,倘若说出自己一觉梦到了这么多荒唐事,说不准真被母亲视作魔怔了。
  她只好旁敲侧击地道:“哥哥在骁骑营,这个月回来过么?”
  林夫人摇头道:“他啊,成日里不着家的,现如今你和太子成了婚,他那骁骑营和太子的玄甲军打招呼就多了,说是近两日倭国在海边捣乱……”
  说到这儿,林夫人暗暗皱了眉头:“我瞧这太子,虽人算是正派,可当时你人都撞到了柱子上,当场就昏迷了过去,他也不在你跟前守着,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听说松江海域出现了倭人劫掠的事,立马就赶过去了。倘若不是薛道人说你这病症不重,有法可解,娘是不肯轻易放他离去的。女儿,你在东宫,可是真的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么?”
  姬嫣没想到绕了一圈,母亲又将话题兜到了自己身上。
  想起梦境之中亲身所历的一切,只剩下黄粱梦醒满目荒唐,说什么委屈不委屈,是她作茧自缚罢了。
  “太子,自是有他的事情要做。”姬嫣垂下眸,还是不想谈他,只是忍了许久,抓着林夫人的手倏然收紧,“只是女儿发现,女儿可能真的胜任不了这个太子妃。”
  林夫人一愣,就在这个时机,姬嫣望向她,小心地问:“母亲,倘若女儿想与太子和离,能怎么样?”
  姬家是大家族,姬嫣更是烈帝钦点的太子妃,虽然有王修戈承诺在前,但姬嫣自己知道,想要和离谈何容易?
  她不能不顾及父母的意愿。
  林夫人确实吃惊:“女儿,你怎的突然起了这个念头?”
  其实林夫人早有揣测,太子成婚没三天就外出监视河间疫情,一晃就是大半年,对女儿可能确乎没什么感情,但前日里他来时,林夫人与太子交谈过几句,见他言辞之间对女儿姬嫣有许多维护之意,放心了几分。这会女儿又说要和离,是怎么一回事?
  姬嫣失笑,“不是突然起念,母亲,在太子殿下的东宫,有一个人,有两盆花,是谁也动不得的,女儿就因为那两盆花,曾被关了一个月的禁闭。这就是太子那位心上人当年遗落在东宫的,如今她走了十年了,这十年里,太子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寻她,而且,就快要寻到了。母亲,女儿从小奢望一心一意的情感,实在不想当别人的退而求其次,现在我还是只是太子妃,还可以退步,所以女儿想和他和离。”
  林夫人听完姬嫣的话,却陷入了短暂的恍惚之中。
  姬嫣一阵惊奇,林夫人扭头对叶芸娘等婆妇们道:“都下去,让我与呦呦单独说上一些话。”
  很快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出去了,林夫人握着姬嫣的小手,垂下面容,支起一朵苍白的笑容:“呦呦,娘这一辈子,实在……早就没了什么指望,只盼着你和你的哥哥能好,却没能想到,将你送入东宫,是将你推进了火坑。既是这样,必须与太子和离。”
  林夫人口吻坚定,姬嫣感激且震惊。
  “娘,您这是……”
  “呦呦,你还不知道,采采的母亲余氏是如何进的门么?”
  姬嫣呆了一呆。
  林夫人语重心长,提起来早已没有半点脾气血性。
  “当年,我初嫁你父亲,他还不是如今的姬相。我与你父亲,算不得琴瑟和鸣,但总算相敬如宾,我为他生下一子一女,在姬家有着主母的地位,可是,好景不长,终有一日,教我发现了他藏在金陵的外室,那便是如今的余氏。待我发现之时,余氏已经怀了孕快要临盆了。我当时迫不及待地去问你的父亲要一个解释,而他却告诉我说——”
  当年,尚是青年的姬昶,用斩钉截铁、百折不回的语气,告诉她:“我本来也是要寻机向你说的,既然你发现了,那便告诉你吧,余氏是我的外室,她的孩儿亦是我的。夫人,请你尽快通融宗伯,将余氏纳入姬家。”
  姬昶的背后,余氏挺着大肚子,也向她求饶,哀求着夫人高抬贵手饶她一命,不论如何,孩儿都是无辜的。
  那两人在她跟前一唱一和,就仿佛林夫人是个穷凶极恶之徒一样,气得她捏紧了双拳身子发抖。
  “我年轻气盛,岂肯轻易令他们称心如意,此事便一拖再拖,他少了我这个正室的点头,没有名目接他的外室回家,否则定为姬氏所不容。终于采采也生下来快一岁了,他才忍不住在我面前,向我承认,他与余氏认识在先早已情定三生,只是苦于当年战乱失散,如今方才寻回,余氏也不贪心,只求在他身旁,能有个一席之地。他更是向我立誓,将来不会再与余氏有子嗣,弢儿便是唯一的姬氏家主继承人。”
  林夫人方知,十年夫妻,终于走到了岔路。
  姬嫣的额角猛烈地跳动,“父亲竟然这样说?”
  姬嫣如同照镜子一般,从中窥视出父亲说这种话时候的神态、语调。
  竟如同叶嬷嬷所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鲜少有个例外的。
  林夫人凝眸看向她,叹了口气,“娘这辈子活明白了,心里有人的男人最是要不得,他得不到,心里一辈子惦记着那白月光,他若得到了,委屈还是自己的妻子。呦呦,你能做这个决定,不委屈了自己,说明你比娘强一点年纪轻轻便看得透彻,娘心里很是安慰,你放心,娘拼尽全力也要说服你父亲,就算是皇家这婚事咱们也要退,决不能让你受了丁点委屈。”
  “娘!”姬嫣鼻头发酸,柔软的手臂再一次搂住了母亲的身子,在母亲香香的怀抱里闭上了眼。
  她明白了。
  她终于明白母亲前世受了多大的苦难,这么多年她一心只为了一双儿女,结果哥哥战死,她又在深宫受了委屈,皇后地位岌岌可危,母亲当时大受打击,这才想不开走了绝路。
  倘若不是她任性要回娘家养病,也许,前世一切皆有不同。
  不过姬嫣不会错误地归因于自己,现在,当机立断,和那人和离,与他与潘氏从此不要扯上丝毫的关系,让他们双宿双飞去,她才能从这场梦魇里抽身出来,避免一切悲剧的发生。
  “来人。”
  林夫人比姬嫣更是果断。
  待苏氏进来,林夫人扬眉吩咐道:“上松江同弢儿说一声,就说呦呦醒了,让他回家。”
  不着家的,也不着调。
  妹妹昏迷不醒,他倒乐得与那始作俑者抗倭去了,有时候姬昶那老匹夫说得对,姬弢是天生的痒骨头,三日上不拿鸡毛掸子替他搔一搔,他便四处作乱,反上天去了要。
 
 
第25章 和离
  松江海域上, 长风荡漾烟涛微茫,这一片石矶林立之处,王修戈左手扶剑眺望海面, 那点点白帆犹如漂浮在水碗之间的一粒芥子,时隐时灭。
  姬弢刚刚从船上下来,又逮到了几个假扮渔民为非作歹的倭族恶棍, 送到太子面前:“太子,这几个玩意儿鬼鬼祟祟的,目光躲躲闪闪,教我发现了, 一审,还真是个倭国人。”
  王修戈蹙眉转身,姬弢将三个倭人五花大绑,横剑朝他们膝盖弯一扫过去, 三个人朝前噗通跪倒, 姬弢很是得意, 眉毛上扬:“照他们的说法,这几个倭国人偷渡有一阵子了, 都是倭国在逃的死囚,听说金陵混得到吃喝, 便乘船在海上飘了几个月过来的,来到这儿干了无数偷鸡摸狗的勾当。”
  三个倭人吓得面如土色, 急忙澄清, 自己只是偷摸了一些财物,别的坏事都没有做过。
  姬弢冷冷一笑,剑柄压在他们的后脖颈子上:“是没有做过啊,还是来不及做啊?”
  “姬弢。”
  那礁石上方之人开了口, 姬弢只好闭了嘴不和这几个倭人一般见识。
  王修戈居高临下,声音冷漠:“海上那群人,与你们有何关系?”
  “海上?”
  这几个倭人不明所以,面面对望几眼,一脸困惑。
  姬弢怒道:“少装,有什么说什么!那个自称海盗王的藤原,与你们不是一伙的?”
  倭人立刻跪地磕头,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并不标准的汉语:“不是的!我们和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姬弢喝道:“还不说实话!”
  中间那个倭人便被一把送了出来,他只好老实交代:“是,我们本来向他投靠过的,但是他们嫌弃我们水性一般,汉话说得也不灵光,就丢了条小船把我们送上岸来了。”
  “原来如此,弄了半天你们连人家的门槛……”
  姬弢话音未落,王修戈从礁石上跳了下来,声音淡漠:“他们有多少人?”
  “回、回上官的话,”倭人战战兢兢说道,“他们一共有两条大船,藤原就在其中一条大船上,一共、一共……我不知道,但差不多两百号人是有的。藤原狡猾,谁也不知道他在哪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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