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一笑,“擒贼先擒王,不错。”
藤原哈哈一笑,“你们汉人的招数,我也懂。其实早在你们上船的时候,我就猜到了,来者不善,这些年来想上大船来刺杀我的有很多人,但无一不是自作聪明。上国太子,没有想到,你也是如此。”
话音未落,趁他防守最为松懈之际,王修戈掌中一翻,一枚袖箭唰地飞出,刺向藤原身旁持刀护卫的武士,那武士防不胜防,正侧身挥刀躲过,而王修戈并没有丝毫停顿的机会,身形快若闪电,无人看清,那藤原甚至连脸色都还来不及转变,一柄寒光刺肤的剑竟然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上。
霎时间,团团围困他们的倭人武士再度为之踟蹰。
王修戈自藤原身后,反绞住他的双手。“藤原君,你说得很对,这一场,是孤自作了聪明。不过人贵自知之明,有风险的事,孤尽力不会去做,孤的剑还算够快。”
“……”藤原身子发抖。
很快,他便换上笑容:“可惜,你又自作聪明了,我不是藤原君。”
姬弢、樊江等人满头雾水:“又来?有完没完!”
王修戈道:“他诈你们的。”
他的剑锋在藤原的脖颈上划出一条血痕,那倭国武士全部吓得腿软一抖。
姬弢左右环顾,了然微笑:“原来如此,这藤原果然狡猾狡猾。”
他从地上弯腰拾起头巾,走上前,在众目睽睽莫敢有所动静的场合里,将头巾给藤原背后的双手打上结,令他不可乱动,随即,他朝那支支吾吾的汉人狗头军师一爪子伸来,掐得他脸红脖子粗:“倭族自古为寇,好好的人不当,跑去当狗的狗。还不放下小船,送我们回去!”
军师在武士里算还有些声望,他挥了挥手,让武士先散开。
姬弢微笑:“狗的狗果然很听话。”
此时雾锁蓝海,波涛起伏的海面上一叶小船颠簸而行。
稍不久,一轮红日从海面之上缓缓升起。
霎时,海面上犹如霓霞飞渡。
两耳中都是风声、海浪声,哗哗作响。
姬弢回头望去,那倭人武士的船还紧追不舍。
他们的大船昨夜里烧了个七七八八,这会子赔了夫人又折兵,心痛得估计都要碎了,不过,“太子,你不怕他们放冷箭?咱还是快点儿回到岸上,也免夜长梦多。”
王修戈看了一眼被姬弢拿得死死的一动不动鼻子直哼气仿佛要哭了一般的藤原,道:“孤已通知了直隶总督,天不亮就会派船前来接应。”
樊江指着前方的来船,大声道:“唉,殿下,他们来了!”
姬弢与王修戈一齐抬眼,只见前方海上驶来了十几艘航船。
正是挂的汉家旗帜。
这时姬弢再往回看一眼,那倭人驾船逃得飞快。
姬弢不禁怔怔地向藤原感慨:“哇,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倭人也是汉人通嘛。”
“……”藤原真的哭了。
此行不虚,活捉了海上大盗藤原次郎,将他五花大绑送上岸,直隶总督荀昱便上下打量王修戈,痛呼救驾来迟,殿下受惊了。
王修戈道:“孤无事,将藤原绑了,押送昭狱,明日一早,奏疏太极殿,就说是都督神勇,一举将其活捉。”
荀昱哪里敢抢功劳,嘴上应承,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想法。
只不过此番区区一个海盗,竟惊动了太子和玄甲军,是他管辖不力,回头自己功过相抵就是了,绝不敢在烈帝跟前邀功。
姬弢与王修戈动身返回金陵,沿途他那嘴巴聒噪无比,在船上时还好,这会放松了警惕,嘴巴上没把门的姬弢开始不遗余力地吵王修戈的耳朵:“唉,这个藤原,给他三分颜色他就敢开染坊,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大聪明蛋呢,原来也是个纸糊的,唉,不说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是没有用的。这次,我也算与太子出生入死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别的咱也不求……”
停了一下,他忽然求救似的抓住了王修戈握辔的手:“殿下,求你了,在我妹妹面前美言几句,不然她定要揍我……”
王修戈被抓手本来不悦,但被他一说,竟有几分怪异:“你居然会怕你妹妹?”
“唉,不说了,我妹妹从小就厉害得很,我是说不过她,也舍不得动手,她就算要上父亲那儿告我的阴状,将我整得可惨可惨了,我也没法子对付她。”
王修戈却见解不同,蓦然微笑,“孤见她,很是乖巧。”
“……”姬弢暗暗骂了一声妹妹双标,嘴上却笑道,“是嘛,那可能是殿下你还没真正认识我妹妹。”
王修戈略挑眉,只不说话,心情瞧着颇为轻松的样子。
姬弢慢慢悠悠地道:“我见太子你生擒藤原那招很是高明,是什么来路?”
“那是扶桑幻刀。”
“倭国刀法?太子你……”好啊,不但学习倭国语言,还偷学倭国的刀法?这可真是了不得。
虽然相处了几日,不过这个太子脾气有点差,动不动冷言冷语的,姬弢心里晓得些轻重,这时不再说话了,也免得被他揪住。
一路回到姬家,王修戈与姬弢下马入内,迎接她们的管家告诉他们:“一早地,听说殿下和郎君回来,太子妃便回东宫去了。”
王修戈听罢,微微皱了眉头,对姬弢道:“孤先回东宫,便不进去了。”
姬弢显得很是高兴,妹妹居然不在,遂大摇大摆一蹦三跳地进了姬家大门。
王修戈打马而归。
此时已是夜色深沉,发了一身汗,正嫌弃身上臭不可闻,本想先沐浴一番再去见太子妃,只是居然有几分兴奋,王修戈笑了一下,觉得自己大概在太子妃跟前还不那么成熟,居然会想到把自己高兴的事告诉她,让她夸自己两句。
伏海揣测着殿下的心意,问他可要去沐浴,王修戈回道:“孤去太子妃那处沐汤就是了。”
“是。”伏海便在前头引路,将王修戈送到瑶光殿。
这么晚了,姬嫣仍旧未眠,屋子里烧着明亮的灯光。
王修戈推门而入,只见她正坐在圈椅上,也不知在思忖什么,他见了她一眼,道:“何时醒的?”
姬嫣倏地抬起头,看向面前之人。
梦境之中,那张用最冷静最英俊的脸,说着最残酷最绝情的话的人,与她此刻面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霎时间,那种犹如将心千锤万凿的痛,又熟悉了起来。
“殿下,”姬嫣平复呼吸,朝他露出笑容,“我在等你,有话同你说。”
王修戈“唔”了一声,转身关上门,将外袍解落下来照例等她来拿,只是她居然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一下,他皱了眉:“很要紧的事?”
“嗯,很要紧。”
姬嫣发现当自己真的要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的。
“殿下曾经说,如果我有求去之意,可以直接向你说。现在,我想和离。”
第26章 就像一脚要将鞋履上的泥……
王修戈的神情有瞬间的怔忡。
但他仔细端凝她的脸色, 她却极是认真、笃定。
“你想好了?”
他是承诺过,倘若继位之前,她有求去的意思, 可以向他提出和离。无法否认。
或许是当初,王修戈也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敢这样做。
微微皱眉, 他将手中的外袍放在一旁的高脚椅上,手指停在衣料细密的经纬上,一顿。
“不会后悔?”
姬嫣有点想笑。
面前的男人,他总是很有自信, 在她面前,他好像总是胜券在握。
但这一次,就算有千千万万个理由,也无法说服自己, 无法给前世的自己一个交代, 阻止不了她想与他和离。
“是的, 姬嫣不会后悔,请殿下信守承诺, 放我离去。”
王修戈皱眉,一句“为什么”几乎要冲口而出。
他压住了质问的欲望, 最后只是平静地道:“孤可以信守承诺。不过,给孤一个原因。”
万没有想到, 活捉了海上大盗藤原次郎, 他心情愉悦,马不停蹄从松江海域赶回东宫,本以为她会在这里等着自己,分享他的轻松愉快, 甚至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自持守礼的太子妃或许会失度地扑上来躲进他的怀里。
可是,居然什么都没有。
她一盆冷水浇下来,居然要和离。
王修戈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你在怪孤,在你昏迷的时候没有能守你在身旁?”不待她回答,他又道,“薛道人精通岐黄之术,他说你原本无碍,孤想姬家有仆从众人,又有你亲人在旁,料定不会出事,才放心前去海域,你是孤的太子妃,一向称誉东宫,怎会为末节之事便计较到这份上。”
姬嫣道:“殿下可以当作姬嫣不懂事,当不好太子妃,更当不好殿下的妻子。”
“姬氏,”王修戈被她冷淡疏离口气弄得有些不快,“孤说过,孤从不强迫女人,你既然要走,孤不强留你。然而太子与太子妃和离,事关重大,你的父亲母亲可同意你的意愿么?”
姬嫣颔首,“嗯。”
姬昶这个老东西居然敢……
王修戈恼怒得眼眶直抽。
姬嫣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
记得以前的时候,只要他一生气,满东宫的人都吓得发抖,她更是只有顺从俯首的份儿,只有潘枝儿敢在他的脸上摸一摸,让他降火。姬嫣以为自己也是出于害怕才会不敢有丝毫的僭越和反抗。
但如今看来,未必如此。她只是害怕失去他,失去他的信任。如今不再害怕失去这两样多余的东西,她再面对他的怒火也就无所畏惧。
王修戈冷静良久,彼此之间仿佛被她的一只手划出了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深渊,再也越不过去。
她的坚决果断,看起来是不可撼动的。
王修戈突然想道,世间女子多半恃宠而骄,口是心非,定然是近日他软了心肠,确实太纵着她,才让太子妃多了几分放肆,说不定一旦他点头应允和离,用不了几日,她便又后悔了,痛哭流涕求他回心转意。
主意打定,他道:“不是不可,明日,你与孤一道上太极殿,向父皇禀明此事。”
这个自然。姬嫣知道储君的婚姻之事绝对跳不过烈帝,终于,她支着病弱无力的身子,艰难地站起身,朝他行了一礼,“多谢殿下成全。”
王修戈哼了一声,转身朝外走去,然而迈过门槛,姬嫣忽然唤住了他,他停下脚步,扭头,本以为她知道害怕了,却见她抱着自己的外袍走了过来,“殿下,您的衣袍,更深露重,还是带着吧。”
“……”
这女人,好硬的心肠!
他恼羞成怒,沉着脸一手抓起姬嫣抱来的裳服,哼了声,大步不回头地消失在了夜色深浓之处。
伏海拎着一盏火光摇摇欲坠的宫灯,在羊肠小径上立着,等了多久也不见瑶光殿的烛火熄灭,只道是太子与太子妃正叙着话,说着海上缉盗的凶险,谁知竟见到太子殿下怒意冲冲而归,手里还抱着衣裳,像是吵输了架被妻子扫地出门的男人。伏海吃了一惊,本来这小夫妻俩就爱闹别扭,心道,这次又少不得要让自己从中劝和一二了。
伏海急忙跟上去,跑步跟在王修戈的身后头,王修戈大步流星,也不回头等他一程,伏海跟不上了,在后头大口地喘着气,终于,王修戈停住了脚步,伏海一不留神差点朝着太子殿下撞上去,他扶了扶东倒西歪的冠,“哎哟”一声:“殿下,您可吓坏老奴了,这是怎么了?娘娘生气了?可是为着什么事生气?”
没生气,她不要我了!
王修戈心里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差点就朝着伏海吼出来。
要不是十多年的内修使然,让他不可能这么冲着老人使性子,王修戈自己都想不到,他会不会一个情急便脱口说出这种话。要是说了,他立马剪了自己的舌头了事。
他冷冷地斜着眼看他:“孤去睡了,告诉下边的人,今晚上不必来守夜,谁也不许近孤。”
“……”伏海想道,这回好像是气狠了,便不敢不答应,“是。”
王修戈独自回了寝殿,也无心浴汤,胡乱将身体用冰凉的水浇了一遍又一遍,最后身子湿漉漉的,换上了寝衣,细腻的丝绸沾了水贴在他的身上,也不顾难受了就往被里钻。
时已入秋,一日比更一日更凉。
寝殿开着,支着两扇窗,秋风一波一波地卷送进来,身上的薄衾很快御不了寒,加上王修戈本来就心烦意燥,更加是难以入眠。
回想起姬氏自入东宫以来,一桩桩一件件事,除却最终她的老刁仆擅自动了白盏菊,当时他也没对她发火,只是她定要出来为叶氏强出头,当时他又要远去河间,他只不过借机保护她,罚了她一个月的禁闭而已。除此之外他并未对她有过丝毫薄待,太子妃的体面与尊荣,全部都给了她。
当初承诺她离去的自由,他心底里还有些自信,觉得自入东宫,做了他的女人,将来必不舍得走。
谁知她今天提出和离,根本不像是有丝毫犹豫、眷恋的模样。
就像一脚要将鞋履上的泥巴嫌恶地甩开一样。
如此嫌弃万分一刻都愿不多待的样子,让他实在气得不轻。
……
太极殿,烈帝正处置藤原次郎。一窝海盗在大靖的海域之上兴风作浪,抢劫财物,掳掠妇孺,无恶不作,积患已久,烈帝几次派兵围剿,但均被狡猾的藤原逃脱。此人在海上狡兔三窟,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也仅只是误中副车。
昨日荀昱上书说,派去的精锐活捉了藤原。
烈帝本来心甚安慰,结果看到最后,荀昱开始暗示,下海活捉藤原的是太子,烈帝便不高兴了。
此刻见太子与太子妃一同出现在太极殿,烈帝先是质问:“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孤身涉险,倘若有任何闪失,你如何能对得起大靖?如何能对得起朕的栽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