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第一钗——风储黛
时间:2021-10-11 10:10:18

  姬弢的眼睛瞪得滚圆如铜铃,看着归家的妹妹袭一身夜色而来, 义愤填膺:“呦呦, 是那太子欺负你了, 他居然不要你?只要你说一句,哥就算打上东宫也给你将他揪来胖揍一顿!”
  就算在海上活捉藤原时曾经同生共死也不行, 谁欺负他姬弢的妹妹,就是在太岁头上动了土, 非得蜕下一层皮!
  姬嫣被他攥住了双手,她那个下手没个轻重的兄长, 很快将她的手腕都抓红了, 姬嫣抽出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姬弢一愣,讪讪然收回爪子, 姬嫣笑道:“说什么胡话,将太子揍一顿?且不说你能否打过人家,要是武功不济反而被揍一顿,丢我的人。”
  “……”姬弢不服输,咬牙切齿道,“不打过,怎么知道?我就是见不得你受欺负。”
  “博发。”姬相警告姬弢,勿要再口吐狂言,姬弢回头看了眼父亲,想到不告一声就往海上缉盗的官司还没了结,只好愈加夹紧尾巴,不吭气了。
  姬嫣对上林夫人充满关切心疼的目光,朝她的父母双亲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在全家诧异的凝视下,徐徐起身,轻声道:“女儿知道,与太子和离这是一个多么叛逆的决定,女儿辜负了父母的期望,父亲在朝中只怕也会受压许多,女儿对不起你们。”
  林夫人急忙将她搀起来,“傻女儿你说这些做什么?没有人会怪你。”
  她又急急转向姬相,“不信,不信你问你父亲。”
  姬相沉吟道:“呦呦,你母亲哥哥说得对,姬家的女儿,断没有受人欺辱之理。”
  虽然姬嫣没有说到底因为何故执意脱离东宫,但姬相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素来稳重,更顾全大局,要不是被逼急了她不会走上这条路。至于究竟是因为什么,倘若女儿愿意说,她自然会说,他不能开口相逼。
  正厅说完话,人散去之后,林夫人与姬嫣步行回她的闺房。
  沿途,林夫人便说起和离的细节,问她,太子可有出面挽留过,哪怕分毫?
  姬嫣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结果,说实话过程如何于她而言不重要,但听母亲的话,又略略回忆了一番,最终,她摇了摇头:“没有。”
  仅有的一点点默契,让她只感觉到,太子正因为失了颜面而不痛快,所以略有不放之嫌,什么挽留,自是不可能有的。当然,她也不屑。
  林夫人“哦”了一声,拍了拍女儿的手:“既然这样,呦呦和离,是离对了。”
  一个心全然不在女儿身上的人,就算他的那道月光永远回不来了,横在他和呦呦之间终是一根顽固的骨刺,无法剔除。
  作为过来人,林夫人是吃过苦头的,懂得毋宁不要,快刀斩去,短痛之后必然好转。
  终究是一场婚事,林夫人不忍见姬嫣难受,婚姻结束了,便该舍却了获得新生,她提议道:“呦呦,我听人说慈恩寺的老和尚道法高深,能解世人疑惑,那山寺境界清幽,不少香客都在山脚下结庐而居,不妨近日我们母女同去。”
  姬嫣明白,母亲是怕自己心里还存有郁结,她微微一笑,打趣一般地道:“那老和尚可解前世今生的迷惑?”
  答案却出人意料。
  “可以的。”
  姬嫣怔愣道:“母亲,难道真有这样的神人?”
  “是真是假,谁也不得而知,呦呦若是有兴趣,他的法会可以去听上一听,说不准能解开心中的迷惑。”
  既这样说,那姬嫣倒是非去不可了。
  这天下间居然真有这样的神人?
  其实她心头没有什么迷惑,只是若有这个机缘,她却真的想了解一下,这位传闻中的大师,是否真的那么神。毕竟旁人无法印证他说的是真是假,而她却是可以的。
  ……
  妹妹虽然嘴上不说,但姬弢心里总感到不是很痛快。
  深夜里,他左右是睡不着,便穿上衣起来,套上军靴,到马厩里牵走了自己心爱的宝马,一人出城向玄甲军兵营而去。
  自从他做了骁骑将军以来,骁骑营与玄甲军互通往来,可说是亲如兄弟。
  但这本是不合规矩的。
  太子手里的兵权独立于朝堂,与任何人都不挨着,姬弢之所以带着骁骑营的兄弟几次三番地上门打秋风,全是看在太子是自己的妹夫的份上。不但如此,他这一次还跟着太子一起出海,活捉了藤原。
  海上风浪大,藤原又狡猾,差点着了他的道,一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
  回来以后,姬弢自忖与太子也算是出生入死了,还想他替自己在妹妹面前美言几句,谁知他翻脸不认人抛弃妹妹于不顾,如此反复无常,小人也!
  恰逢樊江在,樊江与姬弢算是老相识了,姬弢上门就道:“太子呢?他在东宫?你找个人替我报一声,就说他要不来见我,我就在他的玄甲军营等着他!”
  “……”
  愣了很久,樊江才嗫嚅道:“太子,就在营帐。”
  打从去年殿下成婚以后,他几乎就不在兵营里睡了。弟兄们体恤他,现在是有妻室的人,夜晚娇妻在怀,谁愿意与一帮臭烘烘的大老爷们在一起挤?
  但今天,圣旨没下,樊江也不知太子与太子妃和离的事情,只是感觉到殿下心情糟糕头顶,破天荒地没有留在东宫,前来兵营将就。
  “哦?哪座帐篷?”
  樊江便指给姬弢看。
  姬弢找到那座军帐,就忘了通传的规矩了,径直往里闯。
  本想阻止的樊江,想到姬弢那太子妻兄的身份,也不敢得罪了,便放了他进去。
  姬弢大马金刀地杀进太子王帐,行军床上,王修戈侧卧的身体因帐外有冲过来的脚步声倏然弹了起来,出于警觉,他的左手已经按住了床头的剑。
  但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姬弢。
  他压住剑鞘的手,慢慢地放了下去。
  来者不善。
  王修戈身上外衣未脱,起身走下床榻,“姬将军深夜闯玄甲军,按照军法,要打三十军棍。”
  姬弢不吃他这一套。
  “欺负我妹妹,逼她和离,还要打我?打就打,王修戈你别真当我怕你!”说完,他拎起沙包大的拳头朝着太子的面门击去。
  姬弢对自己和太子的斤两有数,要放平常,这一拳平平无奇绝对打不中。但也不知道这是怎了,太子竟被他一拳打中了鼻子,身体后仰,撞上了灯台,摇摇晃晃的蜡烛跌落了三四支下来,幸而灯芯砸在泥地上灭了火焰。
  王修戈踉跄扶住灯台,没站稳,姬弢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子,俊脸因为愤怒闷得像只烧红的茄子:“你说啊,我妹妹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和离。知道不知道,她要不当这个太子妃今后就不可能嫁人了!”
  王修戈不说话,薄唇抿得发白。
  王帐外有人走过,似乎听到了动静,在外询问:“殿下,可有刺客闯入?”
  王修戈淡声道:“没有,下去。”
  “是。”
  于是帐外便不再有人。
  王修戈看向姬弢,淡淡一嗤:“我欺负她,我要和离?她是这么同你说的?”
  姬弢攥紧他衣领子不松,将怒目稍倾,冷冷地乜斜着他:“怎么着,还能有假?我只听说过男人负心薄幸,没听说过日子过得好好的女人突然要和离的!”
  这世道本就不公,男人和离了还有大好前程,女人和离了却受人指点,何况从皇室脱离出来妹妹今后都不能再嫁,倘若不是受了委屈,她怎么会轻易选择和离?
  来之前姬弢就思来想去了,这狗男人一定是欺负了自己的妹妹,妹妹顾全他面子而已不肯直说,但作为兄长,岂能看着妹妹忍辱负重独自伤心?
  今天要是不代呦呦好好教训一顿这个负心汉,他枉为亲兄!
  姬弢手上用了几分力道,用坚硬的铁脑壳“砰”地一声撞上王修戈的头,将他撞飞了出去。
  既然又成功了?
  看来王修戈自己也心虚不敢还手,还说他没辜负妹妹!
  王修戈摔倒在行军床旁,鼻梁下一道猩红的细流涌出,他伸手拭了拭,指尖一条血痕。
  那身旁的灯火明明暗暗,晃着他的苍白的脸,姬弢见他脸色疲惫不堪,眼底青灰臃肿,瞳孔两侧遍布血丝,精神萎靡不振的模样,心里头开始有些起伏不定,他要是想和离,现在如愿以偿了,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不过这只是一念,姬弢镇定下来,冷哼道:“虽然咱们有过命交情,但一是一二是二,从今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不是什么妻兄和妹夫,三十军棍我自会去领,告辞。”
  他转身朝外走去。
  王修戈扶着行军床,蓦然笑了一声,提起了嗓音:“是你妹妹突然不要我了!”
  姬弢一愣,脚下被什么一绊差点摔飞出去。
  愣愣转眼,姬弢嘴瓢了一下,道:“什、什么?为什么?”
  “孤怎么知道!”
  王修戈扶床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扯着磕得红肿的唇,嘲弄地一笑:“为什么突然和离,你要去问她。”
  “……”姬弢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打错了?”
  不能啊。
  太子,居然是被抛弃的那个?
  这……过于好笑了。
 
 
第29章 萧也便是那横插一脚的毛……
  慈恩寺的法师与林夫人有数面的交情, 算来林夫人随夫赴任金陵时日虽然不长,但她信佛,广结善缘, 又为慈恩寺添了不少的香油,这寺中的和尚,没有不晓林夫人的。
  林夫人带姬嫣在山脚的茅庐居住了三日, 等秋雨停,天亮放晴,随香客们一同登山,参加泓一禅师的法会。
  山门前偌大的广场径宽数十丈, 坐满了香客。林夫人在小沙弥的指引下找到清净的角落,与姬嫣坐下。
  这时日高起,晴丝袅袅。
  身着袈裟的法师和尚,在万众瞩目下出现, 手中的禅杖发出低沉的拄地声。
  姬嫣休息得不好, 被头顶的太阳晒着, 又坐了这么许久,昏昏欲睡, 那禅杖声出现的时候,却仿似一道指引迷津的钟鸣, 将她震醒了,姬嫣诧异地支起眼睑, 广场上那身披袈裟最为显眼的法师好像穿过了重重人身看向了自己, 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深邃不可测。姬嫣吓得轻轻一激灵,手紧紧抱住了身旁的母亲。
  “娘,他好像……真能看到我。”
  林夫人摸摸她的头发,笑道:“傻孩子, 法师眼睛又不坏,自然能看见你。”
  不是这个意思。姬嫣没法解释。她现在看山不是山,因为异于常人,总觉得那老法师看自己与旁人不同。
  尽管泓一禅师挪开目光之后,表现得颇为镇定,仿佛什么秘密都没洞悉。
  但姬嫣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对她这种不信佛也不修佛的人来说,听不懂的法会漫长而无聊,然而姬嫣毫无睡意,一直脊背挺得笔直,纹丝不敢动弹。
  法会结束以后,泓一禅师身旁的小沙弥小碎步来到姬嫣的身旁,对她与林夫人关怀微笑道:“二位女菩萨,法师有请。”
  “走吧,”林夫人将姬嫣从木桩子搭成的台上扶下来,对她道,“这位法师学识渊博,他能开导你,母亲就放心了。”
  姬嫣生出了畏惧之意,心道和离这件事对她而言真的没什么,她不需要开导。可先前答应了来,又不好推辞,只好勉强挂上笑容,跟上林夫人脚步,一路上埋着头不吱声。
  小沙弥将林夫人与姬嫣送入一间隐蔽的禅房,禅房外曲径通幽,山光悦鸟,泛红的秋叶于凉风中瑟瑟拂动,姬嫣坐不安席,难得流露出慌张的情绪。
  “呦呦,勿怕,法师为人随和。”
  姬嫣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儿害怕,方才那一眼,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个被道行高深的大师一眼看穿的妖孽。莫非她真是阴差阳错地得了什么奇缘,才能够重生?
  熟悉的禅杖声响起,姬嫣吃了一惊,连忙支起脑袋看向窗外,不多时功夫,那泓一禅师已经褪去了袈裟,一身泛黄的僧袍洗得发白,头顶上点的九个戒疤尤为醒目,姬嫣下意识缩了缩自己僵硬的手脚。
  而林夫人已经迎了上去:“大师。”
  “阿弥陀佛,”泓一禅师向林夫人见礼,道,“林夫人的来意,贫僧已然知晓,贫僧有几句话想对令媛说,林夫人稍稍回避,贫僧说完,便送林夫人与令媛下山去。”
  姬嫣忽然怕得抓住了林夫人的袖角:“母亲……”
  林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在外边等着。”
  她转身出去,禅房的支摘窗打起,可看见里头的动静,只听不见说的什么,林夫人与苏氏在外头候着,发现姬嫣的不自然,心里不自觉犯嘀咕。
  姬嫣确实不知怎么面对这禅师,对方眼波清湛,仿佛世事洞明,带着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的通透与慈悲之感。
  “阿弥陀佛。”泓一禅师又对她颔首致礼,消除姬嫣的紧张。
  她轻轻点头,“大师,您要与我说什么?”
  泓一禅师却不说话,只是微笑,慈眉善目的,笑起来有股和气。
  姬嫣心底的茫然畏惧便又消退了不少,足尖轻轻点了一下地,“大师,我有何不同?”
  泓一禅师摇头,“施主心中有执念,这一点,与世间任何人都无不同。”
  姬嫣想,自己和离,可不就是彻底放下了吗?
  为何这大师说自己心怀执念?
  泓一禅师道:“芸芸众生皆苦,贫僧遇见过无数执念深重的人,愿用折寿损命永不超生,来换取他们想要的一线生机。”
  姬嫣纳闷:“难道我想摆脱,亦是执念?”
  “这是执着于放下的念。”泓一禅师的手掌置于胸前,低头喃喃一句,“阿弥陀佛。”
  姬嫣道:“大师,您能指点得更清晰一些么?”
  泓一禅师道:“若施主对于心中的念,无喜无悲,能够放下爱恨,施主便是真正地释然了。”
  姬嫣领会了一点禅师的意思,“信女明白了。只不过诚如大师所说,信女如今所执所念,是我的家人朋友,信女身在红尘之中,庸庸碌碌凡人一个,要想如大师您一样四大皆空,恐怕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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