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戈微笑:“孤明白了。原来先前朝廷派出的兵马误中副车,没能杀死藤原,才又让他在海上兴风作浪到现在。”
姬弢难免担忧:“那现在怎么办?他们飘在海上,并不常上岸,玄甲军内忧外患,不可能时时刻刻守在海域上,而且他们随时有可能沿着海岸线继续漂流最后在别的地方登陆,继续烧杀抢掠为非作歹……”
朝廷的官员或许有擅长水战的,但海战一直以来都是弱势。
藤原与他船上的武士都深谙水性和作战,如果被他突袭,大靖很难讨到什么便宜。
王修戈向那几个倭人道:“借你们的衣物一用。”
姬弢愣住了:“太子,你这是要……”
王修戈头也不回道:“你说得对,击杀藤原的事不可拖延,既然他们现在不敢靠岸,那么孤便亲自登船。否则,损失更大的依然是大靖。姬弢,如果敢,就换上衣服随孤上船,若是不敢,守好陆面等孤凯旋。”
说完,他对倭人道:“将你们所有的倭国服饰全拿出来。”
那几个倭人不敢说不是,顺带将他们同伴的老巢也全出卖了,最后一共拿出了十几套从倭国带出来的武士服和水手服。
取衣服的间隙里,姬家忽然来人了,姬弢正万分嫌弃倭人身上那股特殊的鬼味道,不知道熏的什么臭鳜鱼香,皱眉头不肯穿,姬家来的人,说是林夫人请他回去。
姬弢下意识扭头看王修戈,自己的妹夫,对方已经换上了武士装,朝他不紧不慢地拉了一下唇角,姬弢瞧见了一时大男子气直往外冒:“说我忙着与殿下抗倭收拾残局,暂时不回去,等清理了这些倭人,自然就回家了。”
“这……”姬氏的管家压低了嗓音,“太子妃可醒了,醒了之后,便吵着要见郎君你,您这时出什么海,若让夫人知道了,只怕更是要大发雷霆。”
这话,清清楚楚地飘进了王修戈的耳朵里。
他耳力好,也是没办法的事。
微微一笑。
她醒了。
他往手上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在姬弢身后淡淡地道:“阿嫣要见你,你回去吧。”
姬弢给他一个眼神:小样儿你在激我吧,是在激我吧。
身为大舅兄,绝对没有退缩认怂的道理。
“耽误不了两天,你就跟妹妹说,等我们打赢了,她哥哥和夫君就都回去了!”
管家见劝不住了,也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他又问,这时节海上风浪大,出海这是有什么事?
但此行机密,姬弢是不可能说的,于是三言两语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只说是海里有条大鱼,味道肥美,回头给皇上杀了加餐。
“……”
王修戈与姬弢等一行十人登上了船。
除王修戈、姬弢等一行九人以外,第十个人姗姗来迟,他是剃了秃瓢的,穿着身洗得发白的袈裟,手捧木鱼念珠,装出一脸的慈悲相。玄甲军个个身材魁梧健硕,肌肉结实如石头疙瘩,姬弢惊奇地发现,原来太子还能找出这么肥头大耳、慈眉善目的“小和尚”。
自幼金陵长大的,不少是弄潮凫水的好手,王修戈麾下的玄甲军本已是百里挑一,又从中精细选了几个以一当百的勇士,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活捉藤原。
姬弢疑惑:“太子,你不是说,上次朝廷派兵围剿,结果误中副车么?两条大船,你怎么肯定藤原在哪条船上?万一碰错了运气,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要是泄露了行迹,被围剿起来,说不定跑不了,白搭自己进去。”
王修戈还没说话,他身旁的副将樊江突然插口:“姬将军,我们殿下打仗从来没输过,做的决定也从来就没有错过,他敢亲身入虎穴,就是把握十足,姬将军你既然跟出来了,就请相信我们。”
姬弢想说自己不是不相信啊,可是现在一点着落都没有,这个太子可真不把自己这大舅哥当内人。
……
管家回姬家复命,说弢郎君执意不回家,反而跟着太子出海去了,也不知做什么。
姬嫣正陪着母亲在凉亭子里下棋,听说了这个消息,林夫人皱眉头道:“这时节出什么海,上次回来晒得像黑煤球似的,拿润肤膏给他擦了一层皮下来,才白净了少许。”
时下金陵男子流行肤白个高宽肩窄腰的审美,姬弢还没娶妻,林夫人总不想他在娶妻之前先将自己的脸祸祸完了,本就是个不着调的,相貌若再不好,以后可真就难上加难了。
姬嫣困惑道:“娘,我听说是海域上出现了倭人?”
“是,”林夫人点头,道,“这种倭人祸患,在金陵也算是数见不鲜了,他们长期漂浮在海上,每隔几年就有那么点动静,先帝那朝被闹烦了的时候,还差点要倾举国之力拿下倭国呢。不过,海上风波大,也就算了。”
“那哥哥不会是……”
姬嫣这么一提醒,林夫人心脏一抖,手里的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她唰地长身而起,朝管家厉口道:“弢郎君出海,是为了剿灭倭人?”
管家愣住:“弢郎君说,他是要捕鱼啊。”
话音落地,他自己都反应了过来,什么捕鱼,那海盗王不就是条大鱼么!
他竟愚蠢至斯,将弢郎君放去抓藤原海盗了!
“夫人,小人该杀!”
管家跪倒下来,懊悔至极。
林夫人道:“弢儿带了多少人马?”
“有、有……”管家回忆了一番,但当时被姬弢防着,什么也没瞧见,只说,“那船好像不大,载不动多少人。”
林夫人差点儿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管家小心翼翼地,又道:“小人方才看见,太子殿下,似乎……换上了倭国武士衣,这,该不会是……”
姬嫣握住了林夫人的手,坚定有力的手带着暖意,“娘,您放心。”
这一次海战,姬嫣有印象。
虽然梦境当中发生的时间要晚于目下的这个节点,但当时王修戈生擒藤原的勇力还是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事后她在东宫等他回来时,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因此姬嫣推测那场突袭进展比较顺利。
只是姬弢这一次居然跟着太子上船了,有些出乎预料,也已经没法阻止了。
“我怎能放心,”林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哥哥向来爱玩,玩起来生死都顾不上,我不知在他身上操了多少心,可他从没让我真真正正地睡过一次好觉。呦呦,你哥哥谁也不怕,就唯独怕你,你可得好好教训他。”
“是。”
前世,他一声不吭便向王修戈请命去北境对抗理国,这笔账尚未清算,总不可能糊里糊涂就把这口气出了,正好用这次的理由将他教训一顿。
……
那藤原来自倭国,却信仰佛教。
王修戈带来的“假和尚”,成功引起了藤原大船上人的注意。
听说和尚是东土德高望重的法师,他做的法会在中原数一数二,不想此次被武士擒来,要送给倭国天皇,途中恰巧遇见这艘大船,船上的倭人海盗都感到很是兴奋,将他们接上了船。
既是扮作倭国武士,便不能不通倭族语言,姬弢自觉做了沉默严肃的哑巴,结果回头听太子和倭人毫无障碍的交流,还是惊掉下巴。
“……”
堂堂大靖太子,居然学习倭人语言,真是成何体统,回头上烈帝跟前要是参他一本,都够他喝一壶了。
船上引路的倭人居然对他甚为和气,特地安排了一间舱房供他们歇脚。
姬弢有话想问王修戈:你怎么知道藤原信佛?
倭人的茶几太矮,姬弢的一双大长腿着实放不下,他只好趴在席子上,用手点了茶水,写下自己的问题。
隔墙有耳,他又不会说话,一开口就漏了馅儿。
这条船上的,只有王修戈和樊江会说倭人语言,王修戈一面说着姬弢如听天书的话,一面略略挑眉,左手长指在茶几上写字。
原来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用倭国特制的佛香熏染过,王修戈留意到了这个细节,询问被擒住的三名倭人,得知他们几乎举国信佛,而藤原的那艘船上有许多佛龛和金身像。
姬弢心道,原来如此,那看来越是喜欢干缺德事的人,越喜欢将自己伪装成佛子道童,自欺欺人,还以为神明会庇佑?
姬弢兴致勃勃,用指头蘸了茶水继续写:原来你是左撇子?
“……”
王修戈有些失语。
姬弢再写:听说左撇子聪明,但愿我外甥如此。
“……”
听说这个大舅哥不着调,原是真的。王修戈咳了一声,起身朝外走去。
接待他们的倭人武士告诉他,到了夜晚,藤原大王需要休息,不能随便出去走动,王修戈颔首,道:“我只在这里透口气,绝不会打扰藤原君。”
这些倭人还算有些警惕性,知道他们是从外船上来的,将他们留在单独的舱房,并派了人把守,不允许他们出去行动。
王修戈退了回来,拉上门。
姬弢有些心浮气躁,按照他的暴脾气,要是他挂帅,早就忍不住跳起来冲进主舱拎起藤原暴揍一顿了。
但是狡兔有三窟,万一冲错了,抓错了人,将其余人拖入险地,尤其是太子,他担负不起这责。
不过他正当他心气不定之际,竟突然意识到一点。
他们出发的时候明明十个人,现在除了光头不在,居然只有八个!
一念骤起,创舱外突然涌起冲天的火光!
姬弢大吃一惊,急忙扒开木窗,只见火焰从船底的某处角落直冲云霄,在天幕中炸开大团的烟花。火星落地之后,见木就着,不一会,整艘大船开始被火焰围剿。
接着,船舱中开始骚动,有人用公鸭嗓勃然大怒说着话,下达命令。
听到外边的倭人似乎赶去救火,姬弢扭头道:“太子,现在要做什么?我们要出去,不然也会被烧死的!”
王修戈从容地起身,“走。”
一行八人还没出舱门,迎面忽然走来一倭国武士。
他满面怒容,忽然大叫了一声“八嘎”,抽出了他腰间的武士长刀。
倭人武士双手持刀劈落下来。
巷道狭窄,可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但说时迟那时快,王修戈的剑已然按在掌中,赫然出鞘,寒芒陡现,在武士长刀落下之际矮身避过,左手反掌横削,剑锋所及之处,倭族武士被拦腰截断,腹部喷溅出一股热流。
当下他还未死,悍然握刀再要攻击。王修戈没有给他任何反抗的机会,一脚踢中倭人武士的胸腹,将他直如纸鸢一般踹飞了出去。
舱门一时大开。
甲板上四处着火,火焰映红了半边天。
正四处救火的一队人开始提水,而另一拨人则慌乱去逃窜,掩护什么。
“就是这艘船。”王修戈摘下额上的头巾,沉声道,“樊江,准备击杀藤原。”
“是!”
连同姬弢在内,一行八人亮出了贴手臂而藏的袖箭。
黑暗之中,从着火的另侧舱门里,在一行黑衣武士的护卫之下,一个从头到脚包裹着黑巾的身影从中走出,并且正疾步朝着下船的路走去。
“放。”
王修戈一声令下。
一时间连发了十几支袖箭,玄甲军的用箭弩均是好手,这袖箭一打,藤原左右皆倒。
这时船上所有人都发现了,这群人来者不善。
姬弢大喝一声,拔剑箭步冲了上去,玄甲军全部抽去头上的头巾,抽剑一拥而上。
他们不惯用倭国的武士长刀,来之前将自己贴身所用佩剑用武士长刀的鞘收了起来,这会儿一旦拔剑亮出兵刃,汉人的身份昭示无疑,倭人发现汉人来袭也顾不得救火了,一呼百应,全部扔了舀水的器具围攻上前。
但姬弢的轻功在前,已经冲到了藤原的面前。
一剑横刺,藤原身侧的武士竟不畏死,宁可用自己的肩膀硬挨这一刀,也要给姬弢还以颜色,姬弢没想到倭人居然是个死士,差点儿被他一刀砍中大腿,幸而身后樊江及时挥剑,挡住了他的刀锋,姬弢趁势一脚将他踹下了水。
几个黑衣武士在姬弢和樊江的双剑合璧之下,被清理一空,那原本一直在甲板之上观战的光头和尚,也蓦然发难,朝一旁的死人手里夺过了他的刀,从身后奇袭藤原,一手抓住了他的脖子,一手挥刀横在藤原的胸前。
“退后!”
他大喊一声,由樊江替他翻成倭人语。
黑衣武士左右相顾,群龙无首,不知是进是退。
王修戈杀了近旁最后一人,纵身与他们会和,樊江说道:“殿下,不如就抓了藤原,以此为人质,咱们退出去。”
王修戈停在藤原的面前,双眸黑如点漆,阴沉得可怕,姬弢与樊江一愣,正不解之际,王修戈出手一把摘下了藤原脸上的黑巾。
居然是个女人!
这女人描着细致的东瀛妆容,脸惨白得跟鬼一样,姬弢傻了眼:“你谁?”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大笑,笑声不断,从船舱之中,又陆陆续续涌出了几十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发笑之人,正是藤原。
虎背熊腰的大汉,只身量稍矮,盘着油光瓦亮的头发,足蹬木屐,亦是武士打扮。
之前王修戈曾吩咐和尚,让他找机会接近藤原,似乎是失败了。和尚在他们的身后道:“我所见到的藤原,不是他。”
藤原环视周遭,目光一定,用标准的汉话道:“居然只有九个人,就敢杀上我的船。”
听着像是夸赞,但语气之中的不屑、鄙夷,却是昭然。
藤原身旁的一个汉人狗头军师,狗腿地在藤原耳边小声告密了什么,藤原的眼睛顿时雪亮,他看向王修戈:“太子,太子殿下!没想到天.朝的太子殿下今日为我的俘虏,如果我拿你去交换上国的珠宝玉器,你们的皇帝一定会给我大大的赎金!”
王修戈的脚下不着痕迹地朝藤原移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