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终于,滞闷了许久的空气开始流动。
  “……美?”
  对面画舫里的大赵官家开声说。
  这语调并听不出喜怒。
  但陆宜祯觉得,前边的一群小公子都快跪下了。
  偏生暴风中心的段毓儿酒壮人胆大,居然啧啧摇头把话接了下去:“对呀,美。但是,但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
  她猛地朝前伸出两根手指头。
  “可惜,长,长了两个脑袋!”
  陆宜祯心想,果然是醉了。
  舫中官家显然也是一致的想法,只哼笑了声“醉鬼”,便吩咐成德海阖上了窗子。
  最后还没忘记处置罪魁祸首。
  “将这只蠢鸟儿也一并丢出去。”
  ……
  画舫靠岸,陆宜祯扶着软趴趴的段毓儿走下甲板,上了回段家的马车。
  她还在嚷嚷着自己的鸟儿。
  “好好,鸟儿也一起上来了。”
  陆家小姑娘一副大人哄孩子的口吻,托着五彩鹦鹉给马车上的人递过去。
  好不容易把醉鬼给哄回家,陆宜祯只觉得自己后背都热出了汗。
  回头便见隋意等在不远外的汴水岸边。
  “意哥哥不是说那果酒不醉人的吗?”
  “我从未见有人喝果酒醉过。”隋意扶了扶额,“下回,我必不会给祯儿妹妹沾果酒了。”
  陆宜祯眨了眨眼:“是毓儿姐姐醉的酒,为什么连我也不能喝了?”
  “总之还是防着些好。”
  隋意谆谆善诱:“祯儿妹妹自己也要记得,出门在外,带了酒字的吃食,一概不能沾。”
  “那意哥哥也是。”
  不知为何,一想到小世子吃酒后那般惑人的样子被旁人瞧了去,小姑娘的心中就有种郁闷不得劲的滋味。
  隋意只以为小姑娘是不肯吃亏,浅笑着应下了。
  “好,便如祯儿妹妹所说。”
  画舫的集会已经散了,小公子们也都各回各府。唯留两个不欲归家的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行人如织的汴水河边的长街中,满耳都是喧闹的谈笑声和叫卖声。
  陆宜祯偏头看了看身边少年轮廓秀美的侧脸,不由得想起了三年前中元节的那个夜晚。
  什么都好像变了,什么又好像都没变。
  “那边有卖面具的,祯儿妹妹想要戴个来玩玩儿吗?”
  陆宜祯顺着隋意所说的方向看过去,果真瞧见了一个小摊位。除了最上排一堆可爱的动物面具,底下竟还摆着好几个凶神恶煞的镇门神模样的面具。
  小姑娘有些意动,抬手给小贩指了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有劳,我想要那个。”
  小贩微惊,接着笑开:“倒是第 一回见如你年纪一般的小姑娘喜欢这等物事。”
  他一边把面具取下,一边说:“买我这面具买得最多的,寻常都是些爱好捉弄人的小公子呢!”
  “我这妹妹脑瓜里主意多得很,叫你见笑了。”
  隋意笑着结了钱,后便领着小姑娘离开了摊位,一路上,只见小姑娘捧着怪物面具左瞧右瞧,仿佛很是爱不释手。
  “除了这个,祯儿妹妹可还有别的想要的?”
  又是这样的话。
  陆宜祯仰头打量了会儿眼前的小世子:“意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隋意微微一怔,随即弯眸:“祯儿妹妹真是越来越了解我了。”
  小姑娘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鹿似的眼睛澄澈清透,映着星点的灯火光芒。
  隋意有瞬间的失语,但他很快弯起唇角,温和地说道:“祯儿妹妹,等过完年,我便要去奉山了。”
  小姑娘的眼眸略微睁大了些,讶色难掩,不一会儿,惊讶褪去,流露出一丝不舍和失落来。
  “那,那你要去多久?”
  “三年。”
  小姑娘安静了好半晌。
  她不由自主地便想起远在奉山书院的段家大郎,低下脑袋,闷闷地问:“过年还会回来吗?”
  隋意垂眸注视着她的发顶,放轻了声音:“这要看情况,若是有旁的事情……也许便不回来了。”
  陆宜祯不说话了,捏紧手中的怪物面具,掌心被硌出了白痕也浑然不觉。
  隋意肯到奉山书院去,本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但她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便做出了离别的决定?
  就好像她的依赖和不舍全成了无足轻重的东西。
  陆家小姑娘强忍着鼻头酸涩,咬咬唇,眼睛也没再抬起来。
  她狠了狠心,扔下本该叫她心生欢喜的少年,扭头便往人潮里走了。
 
 
第30章 惊懒十九   你可一定、一定要快点回来……
  脑子里乱纷纷的。
  陆宜祯一时觉得自己该冷静下来和隋意道声贺, 一时又觉得委屈极了,一时还赌气地想:既然他这般爽快地去了奉山,那么她也干脆不要这个哥哥算了。
  正适时, 前行的方向投来一片阴影。
  陆宜祯不得已停住了脚步。
  昂首一瞧,堵在她去路上的,居然是身着一袭华美襦裙的宁嘉县主。
  小姑娘犹记得在郑家马球场与这位县主初见的时候, 对方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只是现在, 她却对她露了笑, 看似好说话得不得了。
  “陆家妹妹。”宁嘉县主朝她颔首致意, “方才在楼上见你行色匆匆地, 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面前的人很奇怪。
  陆宜祯压下满腔杂绪, 正思索着该回句什么,宁嘉便已再度开口:
  “我父王和哥哥都在酒楼上头的厢房里, 陆家妹妹不妨也上去同我们吃点东西罢。”
  陆宜祯因这话,依稀记起来, 在劫杀案告破后,官家为体谅思女心切的誉王爷, 特意下了旨召誉王一家来京城小住。
  可他们为什么要请她一起吃饭呢?
  “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 身后忽地插.进来一道清润的嗓音:
  “县主还是将这机会留给我罢。”
  骤闻此声,陆宜祯身子一僵, 委屈难堪的情绪霎时冲破才设下不久的阻障,一齐又积满了心头。
  宁嘉县主朝来人俯了俯身:“隋世子, 好巧。”
  “并不算巧。”隋意温文道,“我就一直跟在祯儿妹妹身后不远的地方,想是县主没有注意到。”
  宁嘉县主面色微微一滞,复笑了。
  “倒真是未曾留意。不过, 陆家妹妹这是怎么了?一副兴致不是很高的模样呢。”
  “是我的错。方才说了几句话,将祯儿妹妹惹恼了。”
  隋意说着,桃花眼望向一侧的小姑娘,谁知小姑娘刚一触到他的视线,便立刻背过了身去,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陆家妹妹,小小年纪,气性怎么这么大?”
  宁嘉县主转到她跟前,稍弯了唇,说出口的话既温柔又解意。
  “世子又不是故意气你的,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了他罢,否则,他今夜怕是连觉都睡不好了。”
  又是一副大人口吻。
  好像她与隋意才是同一路人。
  可是,可是……
  小姑娘偏偏没办法反驳。
  她就是年纪太小了,所以永远只能做妹妹。隋意做了什么决定不会提前告知她,甚至连他身边的县主、乡主都能自持长者身份,敲打她、教训她。
  小姑娘越想越觉得委屈,泪水蓄上眼眶,又无声地“吧嗒”掉下,小巧的鼻头亦有些发红,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抽噎了一口气。
  这几乎要被街市喧嚣盖去的一声,倒是叫隋意微微地愣了愣神。
  小姑娘兴许是觉得丢脸了,绕过挡在跟前的宁嘉县主,继续蹚进了往来不绝的人浪里。仿佛只有置身于这样热闹的环境中,才能叫她稍稍地心安一些。
  隋意回过神来,脸上一贯挂着的笑意已然散了个干净。
  他提步欲跟上去,却被宁嘉县主绊住了步子。
  “世子,陆家妹妹她……”
  “今夜之事,便不劳烦县主费心了。”
  向来柔和的桃花眼眸中,竟然掺进了一丝冷意。
  宁嘉不禁消了声,脑海中猛地闪过数月前城外院中那场猩红的惨事,背脊一颤。
  他从来不是温善的性子。
  ……
  “祯儿妹妹。”
  陆宜祯充耳不闻身后的叫唤,埋头往前走着。
  忽然手腕被人从后捉住,她不得不顿住脚步,被迫教人掰着肩膀转过了身。
  她飞快地伸出空手掩住脸。
  可纵使是瞧不见湿红的眼睛,俏净的下巴上挂着的那滴要落不落的泪珠,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叫人忽略的。
  隋意的眸色沉了沉。
  他是第一次见她哭。
  在少年的印象里,陆家这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虽说温温糯糯、贴心软和,但绝不是肯轻易示弱的性子。
  这回掉泪,必定是伤心伤狠了。
  这该如何是好?
  素来有一颗九窍玲珑心的少年,却在此时犯了难。他难得沉默地看着眼前由他一路看顾着长大的小姑娘,心尖微滞。
  身旁来去的行人,有的留心到这处的异况,步伐已是放缓,各色眼光或悄然、或坦荡地聚集过来。
  这里到底不是个适合说话的地方。
  隋意牵起小姑娘,走入了街边一道僻静的巷子里。
  然后,他便松开了她的腕子,转而抬起自己的手,虚虚地覆在了小姑娘的面颊之上。
  温声哄道:“祯儿妹妹,我已瞧不见你的脸了。你先将手拿下来罢,会酸的。”
  陆家姑娘闻声,犹疑几息,缓缓地垂下了掩面的手。
  俏丽白净的脸蛋并未露出来,反而因着少年修长的手掌,被捂得更严实了几分。
  这样乖巧。
  隋意只觉心中柔软得不成样子,巷外一切杂音皆远了去,耳畔仿佛只余下小姑娘微微的抽气声,以及轻拂在掌心的湿热吐息。
  “……为何要哭?”
  一句问话过后,又是长久的无声。
  就在隋意以为小姑娘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却张口了。
  “我不喜欢那个宁嘉县主。”
  声音瓮瓮地,好似还带着哭腔。
  隋意立即道:“我也不喜欢她。”
  “可你和她说话了,她还,还……”
  “那我以后都不同她说话了,好不好?”
  小姑娘抿着唇不吭声。
  “不止不和她说话,我连见也不见她了,这样如何?”
  不如何。
  陆宜祯心想,没有宁嘉县主,也会有宁安县主、宁康县主……甚至到了奉山,还会有赵姑娘、钱姑娘、孙姑娘、李姑娘……
  可这些都是无法对他言道的隐秘心思。
  最终只得开口:“你在奉山如果碰见了,碰见了喜欢的姑娘,一定要告诉我。我要把关的,才不要宁嘉县主那样与我耍威风的人做你,做你娘子。”
  “好,都依祯儿妹妹的。”
  少年不带一丝犹豫地答应了,眼睛却一眨不眨,仔细地端详着墙根边小姑娘的细微动作,以企图推敲她此时的心情。
  “还是不想叫我看见你的脸?”
  小姑娘应声点了点头。
  她才哭过一场,脸上肯定都乱糟糟的。
  少年却没有半句嘲笑亦或是责怪的话语。他一手掩住她的面,一手取下她手中的怪物面具、扣到了她的脸颊上。
  陆宜祯只觉一道温热的阴影忽然笼罩过来。
  隋意捏着面具绸绳,绕到小姑娘的脑后,给她打了个稳稳当当的结。
  陆家小姑娘怔怔地眨眼。
  温热的身影退开了,少年芝兰玉树般的风貌,就站在她面前,柔柔地笑。
  “好了,戴上面具,我便再也看不见了。”
  ……
  年初,冰雪初融的季节,隋意带了两个小厮,走水路南下。
  码头边预备登船的、乘船归京的游人交错而过,还有扛了重物的挑夫们吆喝着上上下下。
  港口里停泊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一眼望去,桅杆如林。
  其后的水面波平如镜,碧蓝无垠,映画有这一年、这一日清澈洗练的晴空。
  前来送行的人并不算少。
  靖国公府的人除了国公爷,全都到了。甚至连隋家的老太太也由女使搀扶着,披了氅子、迎着寒风,站在码头边同隋意说着话。
  陆宜祯跳下马车的时候,还在少年身边瞧见了好几个小公子,徐家大郎也在里头。
  她背着手,慢吞吞地朝那处走了过去。
  隋意在话半时就留意到了她,与小公子们再叙不长,他便抽了身,迎到小姑娘的跟前来。
  “祯儿妹妹。”
  “意哥哥。”陆宜祯昂起头,望着他,叮嘱道,“你去了奉山书院以后,要好好地念书、做功课。”
  “嗯,我必会牢牢记得祯儿妹妹的话。”
  少年的语调亲舒而温软:“去到那边后,我得空便给你写信,祯儿妹妹可不许嫌我烦。”
  “这可说不好。”小姑娘矜持道,“但是回信,肯定得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回。”
  少年不急也不恼:“那祯儿妹妹今日的心情是好的吗?”
  “一般般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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