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为夫——一杯春
时间:2021-10-11 10:10:53

  陆宜祯说着,慢慢腾腾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来。
  隋意垂眼一看,这青面獠牙的东西,可不正是中秋之夜他给小姑娘买的怪物面具?
  “这个送给你。”
  陆宜祯把面具塞到了少年手上。
  心里想,要是隋意时时刻刻能把这吓人的面具戴在脸上该多好,那样就不会再招旁的女子喜欢了罢?
  可他总是爱笑。
  如此曲折的女儿心思,这个年纪的隋意又如何能猜出来。
  他只以为小姑娘大约还在生气,存了心捉弄人。
  于是立刻认了:“这份礼物当真是别出心裁。既是祯儿妹妹送的,我一定会将它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小姑娘的眉眼这才松快几分。
  她认真地望着他:“意哥哥,等你从奉山回来,我就是大姑娘了。”
  隋意也目不转视地看着她。
  木桩边有小孩摔了一跤,哭闹起来,声音刺耳,孩子母亲闻声赶到桩子边,又有安慰的声音叠加在上头。
  但这些背景里的嘈杂都如同落潮时的海水一般,缓慢地淡去了。
  小姑娘对他说:
  “你可一定、一定要快点回来。”
 
 
第31章 猗猗第一   约法三章
  祯儿妹妹, 展信安:
  月前你的及笄之宴,我未能回来,实在是深感遗憾。不过听闻那日, 你额上花钿贴的是我信里所画的式样,倒也稍稍弥补了愧意。人未能至,只能先借由纸笔恭贺祯儿妹妹长大成人。
  徐大与郑家姑娘成婚的事情, 我亦已知晓。只是不知寄去的礼物有没有赶上婚宴,若是晚了, 还要累祯儿妹妹去徐家为我多多美言。
  关于祯儿妹妹信中提到的, 段家大郎那严肃的事迹:譬如回府后抓着段家姑娘背书、致使她常常不能赴与祯儿妹妹的约;又譬如入值刑狱司后、便骇得一群老官员垂死病中惊坐起, 当月积压的悬案少了三分之一……这些我却是不奇怪的。
  因为奉山书院也有这位段家大郎流传下来的传说, 多得不知从何言起, 只是其中一桩,我料想祯儿妹妹会很感兴趣, 特挑出一说:
  是关于这段家公子的一个外号,人送“冷面煞神”。其中威力, 可见一斑。祯儿妹妹若得见此人,万不要被吓着了。将他当做我祖母的脾性, 想来会叫人好受许多。
  祯儿妹妹大约不知, 祖母给我的信中也提到了你,说你支开姚嬷嬷, 为她偷偷挽了京城中时兴的妇人髻,手艺很是灵巧。只是我祖母亦有薄面皮, 当日并未表现得很欣喜,心中实则不然。我在此替她谢过你。
  奉山今年冬日里落了场雪,这封信是我在雪地亭中温酒时写下的,不过祯儿妹妹放心, 喝酒时并无旁人在侧,所以算不得在外。
  现下酒已温好,纸笔草草不尽。
  即问近安。
  ……
  陆宜祯逐字逐句地将这一封信看完,随即端端正正地把它叠好,装进信封,又从柜中捧出一个小木盒来,把信封收进了小木盒里。
  这两年,隋意从奉山寄来的信已经快要把木盒子塞满了。
  但他一次也没有回京。
  小姑娘也从初初分别的思念苦闷中挣脱了出来,到如今,仅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偶尔才会想念起他。
  只是成人之礼没能教他见到自己最美的模样,总归是一桩缺憾。
  不过这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他的礼物一直伴着她。
  就比如那日额上的花钿,又比如及笄礼当天比谁都叫得欢快的陆小嗝。
  陆宜祯总觉得自己的成人礼到得慢了些。
  慢到那些早早扎根于心中的、浓烈的少女心事,已在流淌的时间里缓缓地化成了一湾细水。
  她时常会给隋意回信,大到京城的官员变动、律令变化,小到今日吃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就好像他从未离开一样。
  小姑娘当然也存了自己的小心思。
  有些事情,她是万万不会在给隋意的信中提及的。
  就好比:她去靖国公府探望隋家老太太时,间或会碰上前来与隋燕氏叙话的宁嘉县主,甚至极少数时候,还碰上了跟在宁嘉身后的徐宛竹。
  ……
  意哥哥,展信安:
  你送徐家大哥哥的礼物没有迟到,只不过徐家大哥哥总是念叨你“薄情寡义”,连他的婚宴也不来出席。但你放心,我已在他面前说了你许多的好话,只要十句能有一句入耳,想必他便也能明白你的难处。
  其实及笄于我而言,带来的变化并不算很大。爹爹娘亲不似英武侯夫妇一般,他们并不着急为我说亲,还时常同我感叹,要是我能在家多陪他们几年就好了。
  但近来京中发生了一件大事:官家终于吃不消太后娘娘和朝臣的念叨,预备采选秀女入宫了。
  十日前,宫中采选的内官也来我家看过,还把我的名字记在了名簿上。可我并不想要入宫,那几日急得不得了,向徐家三姐姐和毓儿姐姐一打听,得知她们也被记了簿子,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一些。
  后来大选的名簿里并没有我和徐三姐姐,采选的内官还很过意不去地来我家道了歉,说官家昨晚挥毫笔墨,把百来人的名字划得只剩十人了,这种事他万万没有料到。
  我却是很窃喜的,只是心中稍微有点担心毓儿姐姐。
  不过毓儿姐姐并没有因此低落,她还开解我,说段宰执与官家一向不对付,她身为段家女,又在几年前的中秋被官家亲眼瞧见了蠢样子,想必不会真正做了宫妃。多半是官家不欲在采选之事上下了宰执的面子,所以把她留在名簿上,邀她进宫游玩一日而已。等官家亲自面选过后,她又会被放出笼来的。
  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话到最后,我便不问意哥哥的安了,因为我知你必定是很安好的。
  ……
  开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在小姑娘写给奉山的信寄出去没多久后,榆林巷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是隋家老太太意欲动身前往南方的饮泉寺还愿,顺带探望远在奉山的小世子;其二,是陆夫人扬州娘家的侄儿过两月便要成亲了。
  陆府。
  “好阿娘,你就让我同隋老太太一起南下罢。”
  陆宜祯跪坐在陆姜氏的脚边,伸手轻轻摇晃着她的膝头,亮起的眼眸里盛满了期盼。
  “阿言表哥都要娶娘子了,您就准我回去看一眼罢,您也知道,小时候在扬州的族学里,我与阿言表哥是最玩得来的。”
  陆姜氏坐在梨木凳上,双腿被小姑娘摇得左右摆晃,面上的神情却是不为所动。
  陆宜祯心念微转,又道:“还有祖母,阿娘,祖母在信里不是也说了吗?我从九岁离开扬州,一下子过去了六年,她都没能亲眼瞧见我长成大姑娘的样子,现在很是想念我呢!您就许我回扬州看看祖母罢,阿娘……”
  陆姜氏叹了口气,支着腮,垂眼看向自己膝上,已出落得灵俏动人的姑娘,语气深沉。
  “祯儿,你与我说实话,你当真只是想去扬州看你外祖母和表兄?”
  陆宜祯被问得心头一跳,下意识便垂下了脑袋。
  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抬头,迎上陆姜氏深色的眼睛,咬了咬唇:“我,我想见意哥哥。”
  声音细弱,夹着惶然、小心、与试探,还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赧意。
  陆夫人看得心中既闷又疼。
  她把小姑娘从地板上牵了起来,令她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小姑娘显然是紧张极了,目不转睛地端量着自家阿娘的脸色,怯怯地,但又在那之中含着坚定。
  “祯儿,我并不是想要责怪你。”
  陆姜氏摸了摸她的脸颊。
  “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你现在所体会到的许多事,阿娘也曾经都体会过。只是,你要晓得,在这人情世俗里,女子先喜欢上男子,着实是一件非常非常辛苦的事情。”
  小姑娘略微吃惊地望着她,眼底神情懵懂又干净。
  “旁人的眼色,自己心里的曲折,还有你所喜欢那人的想法、家世,都无一不是你要独自去斟酌、面对的。而且就算这些都一一熬过了,还有很多琐事磋磨着你。”
  “就如我与你爹爹。我初初见他时,只以为他是个无瑕君子,可真正同他在一起以后,我才知道,他浑身也都是毛病。譬如健忘,忙起来不仅不顾仪表,连自己的身体也不在乎了;又譬如他睡觉时很不老实,经常蹬被子……与我最初在脑子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吓唬你。倘若你在明白这些以后,仍旧认为这样做值得,那我也再没有道理阻拦你。”
  “只是我做为一个母亲,总还是希望能有个懂得疼人的小公子对我家祯儿好,叫她每时每刻都能被人捧在手心里,而不是放任你去磕磕碰碰,这会令我很不忍心。”
  这一番长长的话使得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仿佛过了很久,陆宜祯终于轻轻地呼出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澄明。
  “我知道了,谢谢阿娘。”
  她的声音不大,在封闭的房间里却字句清晰。
  “但我还是想去奉山。”
  陆夫人眼中有些微的异色,很快又被释然所取代:
  “你既做好了决定,我也不会硬是拦着你。不过祯儿,今日你需与我约法三章。”
  “好,我都听阿娘的。”
  陆夫人点点头,说道:“第一,不许在奉山留太久,书院里毕竟全是男学生,即使隋家老太太也小住在那里,你一个姑娘家总是不方便。你算好时间,在你阿言表哥成婚前,需得到扬州去。”
  从京城到奉山大约半月车马路程,从奉山到扬州又需三日,表哥的婚期在两月之后,这样一算,她至多只能在奉山呆一个月。
  不过这也足够了。
  “嗯,我会记得的。”
  “第二,要时刻留心自己的安全。不许与别人、尤其是男子在外头过夜。”
  “……”
  小姑娘也不知因言想到了什么,脸颊难以自抑地染上红晕,目光也变得飘飘忽忽地,根本不敢再直视人了。
  “第三。”陆夫人继续道,“假如,假如说你在奉山那边遇上了难过的事,不必犹豫,回家来罢。”
 
 
第32章 猗猗第二   你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乘船随隋老太太南下那日, 是个同小世子离京那日一样的晴朗天气。
  走了两日水路,上岸后又改换马车。
  沿途只见青山绿水,小桥人家, 还有午时袅袅升起的炊烟。
  车行第四日时,经过了一片梅林。这时节梅花未谢,举目看去, 朵朵朱红掩映,实在是美不胜收。
  小姑娘趴在马车窗边, 望着车外头的景致, 不止一次地想:隋意南下那年, 看到的, 也应当是与她同样的东西罢?
  第十一日, 马车即将经过凉州饮泉寺。
  “老太太,饮泉寺在凉州这么南的地方, 您当初怎么会在这里求的愿呀?”
  老太太闻这一问,目泛怀念道:“你年纪小, 又出生在这太平盛世,尚不知道几十年前的风风雨雨呢。”
  “那时大赵立国并不算太久, 有许多前朝旧臣还在暗地里谋划着要复国, 凉州这片地方,当年就是他们的一个窝点。”
  “意哥儿他祖父那一年临危请命, 带了大军驻扎凉州,预备根除逆党, 我放心不下,怀着身孕便也同他一起来了。”
  “只是你也知道战场凶险,稍有一个不慎,便可能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意哥儿他祖父就在一次突袭中不见了踪影。那可是大将军大元帅, 没了他可怎么得了?”
  “恰逢逆党得知消息来攻城,我当时挺着七个月的肚子,便斗胆暂领了三军。所幸在他祖父回来前,算是把城给死守下来了。”
  “他祖父被寻回来后,我心有余悸,这才连夜去了离营地最近的一座寺庙,求福求愿。”
  陆宜祯只觉像是听了一场话本里才有的故事,心中既惊奇又敬佩。
  “老太太,您可真厉害,还能领军打仗!”
  “都是情势所迫的无奈之举罢了。”老太太微微一笑,不知想到什么,眸色悲沉了几分。
  “只是意哥儿他爹生在那样一个时候,我着实觉得有点对不住他。现在回过头来一想,他养成那胆小懦弱的性子,与我这个母亲是有很大关系的。”
  “军队里纪律严明,父亲时常不着家,母亲又是一副严肃的面孔,也难怪他自小便畏畏缩缩、束手束脚,想要什么,从不敢挑明了讲,也从不敢忤逆我的意思。”
  “可他爹这般的性子,放在婚事上,真正是要出大错的。也怪我,当年没有问清楚他的想法,便为他定下了与琅琊王家的婚事,直到他成婚一年后,经由我那可怜的媳妇点破,才知道原来他心里早已有人了。”
  “但为时已晚。想来也可笑,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第一次忤逆我,竟是为了纳一个妾室进门。”
  “老太太……”
  “好了好了,都是过往,我不提了。”隋家老太太执起陆宜祯的手,轻轻抚拍道,“如今能有你陪我一个老婆子南下看望意哥儿,我心里真真是感激不尽。”
  ……
  第十五日,隋家车队抵达了奉山所在的虞安城地界。
  这座南方小城实在比不得京城和扬州的繁华,但是掀帘一瞧,满街皆是淳朴的叫卖、问候声音,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陆宜祯缩回车内,颇有些坐立难安。
  老话说得好,近乡情怯。她这个算什么?算是,近“意”情怯?
  虞安城的人口并不少,马车在早市中前行得步履维艰,车中的小姑娘都已从初入城的欣喜不安,转而变得有些无聊困闷了。
  也就在这时,整个车厢忽然一震,像是有什么重物撞上了车板。
  紧接而来的就是一道哭天抢地的男声:“救命救命!车里大富大贵的菩萨祖宗,求你们稍稍睁开眼,救救我这一条烂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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