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上,许梦婉维持着进攻的姿势,目光下瞟,瞟见自己靴旁的金铃碎片。
她呼吸一沉,五指作爪状,反手推出掌心里的修为。
修为裹挟着劲风,正中戚瑶腰腹。
一枚金铃碎如齑粉。
戚瑶向后跌了半步,背脊不自觉地弓起又挺直,调整速度之快几乎肉眼难辨。
她背对着东楼,一滴小指盖大小的血珠从她嘴角流溢而出,尚不及划出痕迹,就被她草草抿掉。
许梦婉抬起一只手,指尖有光点闪烁:
“遗骨一事吃了亏,你还是不长记性。”
戚瑶用手背蹭了下唇角。
许梦婉:“这就是传闻中的贵族吗?死到临头了还抱着那点子可怜的骨气,真有趣。”
她抬起青云剑:
“你越看重什么,我越要撕碎什么。今天,我就要让你跪在我脚边,当众叩头求饶。”
戚瑶将剑拉至脸侧:
“何妨一试?”
珰——
两人同时出剑,剑刃相击处迸出几点火星。
许梦婉渡了修为到青云剑上,剑身四周气浪翻涌,戚瑶连人带剑被弹开数尺。
青云剑借势横扫,戚瑶向后一仰,剑尖掠其下颔而过,她人被剑气拍倒在地。
许梦婉趁机连劈三剑,戚瑶就地连滚三圈躲过。
许梦婉气急败坏,反手结印用修为去轰。
戚瑶双眼微睁,以手撑地稳住身形,那修为就在她身侧三寸之处炸开,一时飞沙漫天。
戚瑶蜷缩着抽搐了一下,手里还死死地握着铸铁剑柄。
东楼上的江远辞觉出不妥:
“师尊,那许梦婉之心似乎并不在大比之上,她招招狠辣,却不是向着金铃去的,反倒是……”
反倒是想要阿瑶性命。
于渊正襟危坐:“且再观瞧。”
江远辞攥指成拳,掌心里全是冷汗:“是,师尊。”
.
戚瑶在白茫茫的尘沙中坐了起来,将剑横在身前。
许梦婉居高临下:“还能站起来吗?”
她轻笑一声:“蝼蚁?”
戚瑶从昨晚便知,她与许梦婉对上,这场战斗就不止是宗门大比那么简单了。
这是公报私仇。
她处处受限、处处不利,能够利用的,只有那炷香。
还有,那“不得伤人”的规定。
戚瑶越过许梦婉的肩膀,望向西楼:
洪钟下的线香,还有拇指大小的一节。
许梦婉的修为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戚瑶□□凡胎,面对这样一位练气期的修士,她毫无还手之力。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全力防守,尤其仔细着金铃。
许梦婉一通狂轰滥炸,却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多咒法都被戚瑶轻巧躲过,实在躲不过的,便被她硬生生挨下。
于渊眉心微皱,适时向西楼打了个手势。
珰——珰——
两声洪钟响,警告许梦婉伤人犯规。
可许梦婉一招接着一招,毫无收敛之意。
西楼上的弟子怔了一怔,又敲了几回钟。
珰——珰——珰——
钟声绵延不绝,戚瑶右肩挨了一剑,手中剑脱力下滑,她反手扣紧剑柄,向前一挥,格住许梦婉一击。
她肩头的伤口吃力挣大,鲜血热乎乎地涌了出来,半条袖子都黏在了她的手臂上。
“宗主已经下了判决,你还不悔改?”
戚瑶咬紧牙关,在钟声里问许梦婉。
“判决?”
许梦婉五官紧皱,“你命不久矣,还有闲心管他什么判决?”
两人挨得极近,近到吐息交融的地步,若不是当中有两把长剑作隔,许梦婉绝对会一口咬掉戚瑶的鼻子。
戚瑶含血一笑:“那抱歉了。”
许梦婉掌中蓄力:“负隅顽抗。”
她出手,光华四溢。
“唔……”
戚瑶闷哼一声,仰倒下去,贴着擂台滑出数米。
许梦婉追上前去,一记咒印打中戚瑶的手腕,戚瑶吃痛,长剑脱手而出,碰巧击碎许梦婉脚踝上的第二枚金铃。
许梦婉背光而立,戚瑶努力撑起上半身——
她看不清许梦婉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影子在地上被拉成漆黑狭长的一条,好像传说中夺人性命的鬼使无常。
青云剑被高高举起,剑尖直指戚瑶的心窝。
戚瑶盯着剑尖上的光,没有闭眼。
她并不甘心,也并不害怕。
而且,时间快到了,她要赢了。
剑尖没入皮肉的最后一瞬,许梦婉的手腕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捉住。
戚瑶稍稍偏头,看到东楼之上,端立结印的于渊。
与此同时,线香的最后一截化为灰烬。
珰——
时间终了,对战结束。
“戚瑶击毁金铃两枚,许梦婉击毁金铃一枚,本轮比试,戚瑶胜。”
听到那句“戚瑶胜”,形同走火入魔的许梦婉才终于缓过神。
青云剑坠地,极清脆的一声。
珰——
她输了,输给了一个一丝灵力都没有的废人……
怎么会?
戚瑶长出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擂台上,喘息。
汗水血水交织在一起,湿哒哒地裹住她全身。
江远辞第一个掀起衣摆就要往东楼下冲,周遭围观的众修也于心不忍想要上去搀扶一把。
“都不要动!”
于渊忽然大喝。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禁制一样定在原地。
江远辞顺着于渊的目光,看到了擂台上的戚瑶:
只见那气息奄奄的少女忽然凭空飘了起来,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四肢舒展,形如雨蝶。
八方山川的灵气都幻化出了实体,如丝如绢,尽数向少女涌去。
江远辞睁大双眼:
她这是……当场接气入体了?
第11章 生死局大比初试 我带回春景,给你观瞧……
许梦婉抬起手,试图去抢戚瑶身周的灵气。
她的手刚刚向前伸了一点,笼罩着戚瑶的光团就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她整个人直接被弹出擂台,撞到战鼓之上,撞出“咚”地一声。
她摔落在地,小腹抽搐,唇角有血一股一股地涌出。
那方,围绕着戚瑶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忽然爆裂开来,爆出气吞山河之势,擂台下的众修皆七扭八歪地晃了两步,东楼上的众仙师衣摆轻摇。
光亮渐逝,戚瑶被八方山川温柔地放回地面,她踏实靴跟,衣摆随之垂落。
一经接气入体,她整个人的面貌都与以往大不相同:
原本粗糙发黄的皮肤变得白皙剔透,干枯毛躁的发丝变得整齐柔顺,身上或陈年或新受的伤也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站在那里,清澈强劲的灵力与她本身的气质融合得天衣无缝,她不像新晋练气期的修士,倒像是久处化神期的人间仙子。
然,一口气接入这样多的灵力,戚瑶属实吃不消,她端立了一瞬,脚下就开始摇晃。
一个强有力的臂弯及时接住了她。
戚瑶一抬眼,就看到江远辞那张剑眉星目的脸。
她瞧见他额角的冷汗,和眉心皱出的细纹。
“我无事,可以站。”
她对江远辞道。
江远辞依她所言将她扶起,这时,另有几人也下了楼来。
徐令走在最前端,慢悠悠地:
“小师侄,我留给你的小玩意儿,你可看到了?”
他问得轻松愉快,仿佛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两人只是茶余饭后在街巷里遇到。
戚瑶没理他。
徐令仔细观察过她的表情,扬眉笑道:
“人世已经是晚春了,我特意把春景带回来,给你观瞧。”
随他所言,戚瑶回忆起禁闭室里的那些繁花。
他的小把戏的确是极美的,这点戚瑶承认。
可她不想说。
她当着徐令的面,偏头向江远辞:
“师兄,我还有事要做。”
江远辞心领神会地让开一步,戚瑶直直走向战鼓。
徐令挑起一边眉毛,目送她远去。
战鼓下,血痂结满许梦婉的半张脸,她死死抱住怀里的青云剑,向后蹭了一点:
“你……你想干什么?”
戚瑶面无表情,只张开手,掌心向着许梦婉。
被许梦婉拼尽全力环着的青云剑,就这么轻轻松松地飞到戚瑶手中。
戚瑶不欲多言,转身便走。
许梦婉咬牙切齿地向前一扑,却只有袖间带出的风,能堪堪碰一碰戚瑶的足跟。
戚瑶站定,轻飘飘地吐出一个字:
“脏。”
许梦婉趴在地上,发出状似野兽的哀嚎,目眦尽裂。
东楼上的于渊长出一口气。
戚瑶下了擂台,人群自觉以她为中心,向旁侧让出三步。
江远辞没再回东楼去,就这么站在戚瑶身后。
下一场比试很快开始,趁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台中之际,戚瑶微微后仰,小声同江远辞道:
“师兄,教我运行功力。”
她说完就站直身体,平视前方。
江远辞恍然:
方才戚瑶当场接气入体的事太过震撼,以至于他差点忘了她没有运行过经脉,也根本不会调动体内的灵气。
他当即抓住戚瑶的袖摆:
“阿瑶,我们先回去。”
.
驾鹤回到揽月峰,戚瑶刚刚踩实地面,就胸口一抽,呕出一口血来。
江远辞盯着青石板上的血迹,大惊:
“阿瑶?”
他一把拉过戚瑶的手腕,两指搭上她的脉搏,一摸便皱了眉头:
“经脉怎么这么乱?”
他再抬眼,就见戚瑶面色苍白,摇摇晃晃地,几乎要栽倒在地。
他连忙张开手将人揽入怀中,拔足向屋内奔去。
.
戚瑶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见她坐起,江远辞连忙来扶:
“感觉怎么样?”
戚瑶摇摇头,抬眼:“师兄,教我运行功力。”
江远辞又心疼又无奈,一时语塞。
良久,才道:
“你经脉还未打通,白日里忽然接了这么多灵气入体,身子承受不住,才会被这般反噬。方才你睡着时,我已帮你理顺灵气,你需要时间与它们磨合共处,在身体适应之前,切不可强行运功。”
戚瑶一眨不眨地瞧了他一阵,垂下眼:“我没有时间了。”
第二轮大比就在明日,时间紧迫,对手强大,这些江远辞都知道。
可……
江远辞尚在犹豫,戚瑶已经拿上青云剑,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走到院中,刚刚拉开招式,剑柄就被一只手捉住。
她回过头,看到追出来的江远辞。
江远辞避开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咳了一声:
“咳,任你胡来反要出事,还不如我来教你。”
戚瑶收回剑:“多谢师兄。”
她顿了一下,复又补道:
“此番皆是我一意孤行,若出了什么岔子,与师兄无关。”
江远辞:“你我同门师兄妹,不必如此见外。”
戚瑶微怔:
她流离久了,习惯性地与人划清界线,以免给别人带来不必要的负担和麻烦。
她动了动嘴唇,终是保持了沉默。
江远辞带着她在月下盘坐好,开始运行第一个小周天。
江远辞:“放空识海,摒除杂念。将周身灵力想象成一江春水,描摹它在你体内运行的轨迹。”
戚瑶随着江远辞的引导,试着驱动体内的灵力凝成一股,可这些活跃的力量根本不听她的使唤,稍有牵动,它们就像一群奔马一样,在戚瑶的经脉里横冲直撞。
戚瑶的气息声倏而变重。
江远辞适时结印为她加持。
一个小周天过后,戚瑶体内的灵力稍稍服帖了些许。
江远辞注意到她额角的细汗:
“阿瑶,你做得很好,今晚便到这里吧,你早点休息。”
戚瑶没有起身,兀自开始运行第二个小周天。
灵力很快充满她的经脉,她感觉到皮肉微微发胀,周身血液都沿着特定的方向涌动,一切都还算顺利。
她在识海中慢慢描摹出灵力运行的轨迹。
忽然,轨迹卡在了某个地方,大量灵力回流。
五脏六腑迸裂一样地疼,胸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棉絮,呼吸极度困难。
然而,戚瑶外露出来的,不过是颤抖而已。
江远辞觉出不妥,当即结印打断。
戚瑶深深吸入一口气,睁开眼,眼底现出密密的血丝。
江远辞看到那些血丝,才知道刚刚的那场运功有多么凶险。
“阿瑶,你不能再练了。”
他的语气很急很重。
戚瑶有些脱力,神识不清,听他说话听得模模糊糊的,只知道他好像在着急。
她也着急,可她没有办法。
她的确仙缘不济,即使出了当众接气入体的风头,也无法进一步修行。
这些灵力给她,属实浪费。
江远辞见她垂着头,盯着一个点久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心软:
“阿瑶,我再带你运行一个小周天,运行完你就乖乖去休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