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瑶掂了掂手里的弓:
“我不做千金很多年了。”
她抬眼:“可这贱民一职,还是没阁下当得熟练。”
“你——”
那弟子欲发作,却被邵棠扯着衣角拦住了。
正这当,天边飘来数朵彩云,彩云上黑压压地立了许多仙师,全部都是陌生面孔。
一眼望去,好像瞧见了传说中的天兵天将。
与此同时,清音宫门户大开,于渊沉着脸走了出来。
第16章 游园会暗潮汹涌 和道尊对刚
天上的人没下来,于渊就站在地上同他们喊话:
“张宗主,今日我宗游园休沐,恕不接待远客。”
“无需接待。三十三门例行督查,还请于宗主配合。”
云上回话的,是现如今三十三门之首纯钧宗的宗主张不周。
按照仙界不成文的规矩,张不周高居三十三门之首,旁的修士见了,理应称他一声“道尊”。
可于渊偏不——
在琢光宗的眼里,这世间尊者,唯玉清仙尊一人而已。
至于步玉清仙尊后尘,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这尊那尊,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内里空虚得很。
闻言,戚瑶眯起眼:这三十三门好大的官威,什么例行督查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于渊颔首:“那自是要配合的。”
说着,他召来一朵彩云,踩在其上,缓缓升至半空。
双方相对见礼。
张不周:“此前,关于贵宗凡人弟子的批示,不知于宗主处理得如何了?”
于渊:“那名弟子天赋之异禀,实在出乎于某的意料,她顺利赢得前三轮大比,如今正在第四轮的备战中。”
这次,不用张不周开口,就有另外一人从他身后探出头来:
“这要天赋异禀到何种地步,才能从无到有,一举击败大半同门?怕不是于宗主护短包庇吧?”
不等于渊反应,张不周先侧过头去:
“梁宗主,莫要枉自揣度。”
他口中“梁宗主”的宗门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上,三十三门的第三十二位,全靠攀附张不周度日。
戚瑶听着,挑起一边眉毛。
于渊微笑:“一宗大比掺水的名声,可比于某一人为宗主不仁不义难听多了,于某宁要后者,不要前者。”
张不周温声道:“于宗主息怒。是否包庇一试便知,也好还贵宗清白。”
于渊笑容略僵。
张不周俯瞰而下:“戚瑶何在?”
戚瑶一手挎着飞云弓,一手高高举起示意。
张不周:“很好。”
他并指作决,戚瑶挎着的飞云弓眨眼间就到了他的手上。
从这一刻起,戚瑶就已经感受到了力量间的悬殊差距。
诸位真君是青山,而她,只是任风摧折的细草。
张不周平举飞云弓,扣弦,瞄准,松手,一气呵成。
他从天上,一箭命中红心。
八强子弟目瞪口呆地看着小飞靶“哇哇”地吐了好一阵灵石。
张不周随意拨弄着弓弦:
“这个简单,就来这项吧。只要你能击中飞靶,三十三门就认可琢光宗的清白,诸君见证。”
他每说一句,于渊的脸色就黑下去一点。
弟子们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他们方才挨个试过,地上的那堆就是他们的战绩。七人之中,只有公认第一的邵棠勉强擦中了飞靶的边缘,更何况……
戚瑶她连弓都拉不开。
可如今,整个宗门的声名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于渊在一旁笑得很是勉强。
张不周默念口诀,亲自递弓给戚瑶。
却被她当众拒绝了。
“不必。”
戚瑶转身,背对着三十三位宗主,抽出青云剑,随手一抛——
众修只听得“轰”的一声,飞靶所经之地光芒大盛,无数灵石势如疾风骤雨,落得漫天满眼,经久不息。
青云剑飞得比羽箭更快,快到所有人都没能看清,那块飞靶究竟是被剑尖击碎的,还是被剑气震碎的。
总之,它碎了。
连同张不周的红心箭一道,被戚瑶打了个稀巴烂。
张不周的眉心跳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波动。
于渊暗中松了口气。
“她作弊,她破坏规则,这局不算!”
趋炎附势的梁宗主又跳了出来。
戚瑶张手接住飞回的青云剑:
“诸位前辈要检验我的实力,我便使出我宗秘传剑法给诸位观瞧。何来作弊之说?”
张不周微笑:“确实。琢光剑法出神入化,实为吾辈楷模。”
于渊接过话头:“张宗主谬赞。”
张不周:“不过,戚瑶,本座要提醒你一事。”
戚瑶抬眼。
张不周:“三十三门的批示落地生效,恕难收回。这很遗憾,但规矩就是规矩。”
也就是说,如果戚瑶没能斩获大比榜首,她还是会被逐出仙界,即使她如今已经有了仙缘。
张不周:“但本座相信,你有夺魁的实力。”
旁的弟子不知内情,他们听到耳朵里的,只是道尊对戚瑶的偏爱。
从前在凡世,戚瑶是上卿府千金,处处压他们一头;现下到了仙界,她与他们身份平等,他们终于有了胜过她的机会。
道尊要她赢,他们偏不让。
戚瑶顶着十几道锋利目光,高高向张不周拱手:
“借前辈吉言。”
张不周徐徐颔首。
梁宗主趁机上前递话:
“尊主,那‘离经叛道’衣的旧事,可解决了?”
张不周仍望着于渊,没有回头:
“这事……过去多少年了?”
梁宗主欠身:“回尊主,十七年有余。”
“十七年了……”
张不周长叹一声,“于宗主还不肯交人吗?”
若说于渊方才还能顾及三十三门威望,牵一牵嘴角,如今却是真的笑意全无。
戚瑶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
于渊:“这是我宗内事,于某谨遵玉清仙尊遗命,概不交人。”
张不周面露为难:“可这影响……”
于渊:“张宗主若觉影响不良,自可再去教训他一顿,以儆效尤。他生性顽劣,于某不忍动手教导,还劳张宗主费心。”
张不周颔首:“职责所在。”
目送数十朵彩云离去,戚瑶细细琢磨张于二人打的这通哑谜。
旁的细节她没能听懂,她只知道,三十三门此行如此声势浩大,本是来找她的麻烦的,她运气好,躲过一劫,可有另外的人,替她承了三十三门恼羞成怒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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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晚些时候,江远辞驾鹤来接她,一见面便道:
“阿瑶,今晚同我去主峰住吧。”
戚瑶:“为何?”
江远辞支吾了一阵,什么都没能说出。
戚瑶看着他,忽然道:
“是不是徐……他出事了?”
江远辞一怔。
良久,点头。
第17章 生死局大比四试 他克服万难,漂漂亮亮……
这要出多大的事,大到让她与之同住一座峰头都不能了?
戚瑶当即道:“我要回去。”
江远辞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是徐师叔的意思。”
戚瑶熟练地翻身上鹤:
“要我去揽月峰住的是他,不让我去揽月峰住的也是他,他哪来这么多毛病?”
江远辞走到她身边。
戚瑶看了他一眼:“送我回揽月峰吧,江师兄。他要是怪罪你,就说是我一意孤行。”
江远辞勉强笑了笑:“倒不至于怪罪我……”
他深吸一口气,“走吧,送你回去。”
白鹤在云间飞稳。
戚瑶盯着身周溜走的云丝:
“江师兄,‘离经叛道’衣,是桩什么旧事?”
江远辞张了张嘴:“阿瑶……是从哪里听说来的?”
戚瑶:“在游园会上,听三十三门所言。”
江远辞“啊”了一声:“正是了。”
他顿了一顿,续道:
“此事……过去很多年了。那时我刚刚拜入宗门不久,一宗之主还是玉清仙尊,徐师叔是仙尊座下最年幼的弟子。”
他说到这里,稍稍侧过头:
“徐师叔你知道的,仙界出了名的顽劣。为此,玉清仙尊没少同他动肝火。”
戚瑶认真听着。
江远辞:“某月日,仙尊实在气急,便在一尺白绫上挥笔墨书‘离经叛道’四个大字,以此训诫徐师叔。岂料徐师叔领了赏,转身就拿着这尺白绫到镇上做了件衣裳,日日穿在身上四处招摇,毫无悔改之意。”
戚瑶挑起一边眉毛:“倒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江远辞:“此事在仙界广为流传,对玉清仙尊的威望颇有影响,只是仙尊宽宏,并未追究一二。仙尊故去后,三十三门借着整肃仙界的由头,旧账重算。只是,像徐师叔那样的人,当着仙尊的面顶撞仙尊的事都干多了,怎么肯向这些人低头认错?”
戚瑶:“所以……就在三十三门那里落了把柄?”
江远辞:“岂止是把柄。徐师叔这样的疯事做得太多,以至于三十三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上门来找一通他的麻烦。”
戚瑶听着,忽然明白了此前在千岁楼,徐令哪来的底气,能那么潇洒地道一句“知道又何妨”——
原是他臭名昭著,多“千岁楼楼主”的恶名不多,少“千岁楼楼主”的恶名不少。
修仙能修到这步田地,他也真是个人才。
白鹤从云团中飞出,戚瑶看到,有一根巨大的白玉柱,凭空悬在东南方向。
玉柱上缚着条半红半白的人影,三十三门的彩云聚集在玉柱对面,云上的人操控着一条长得骇人的鞭,打向玉柱上的人。
一鞭,就是一小片血雨。
白鹤悬停在远远的地方,没有凑上前去。
戚瑶看不清徐令的脸,也听不到那些大人物的陈词,但仅仅是听着那呼啸而来的鞭声,就足够叫她胆战心惊。
这么粗的鞭子要是抽在她身上,可能只用一鞭,就能送她往生极乐了。
戚瑶暗想。
江远辞不忍直观,干脆转过头:
“阿瑶?”
戚瑶:“在。”
江远辞:“你会害怕吗?”
戚瑶目无波澜:“忤逆玉清仙尊,他罪有应得。”
江远辞默了一阵:“阿瑶比我想象得更加明理。”
戚瑶无声念了一句“不敢当”。
白鹤向山林降去,半空中的鞭声越飘越远,戚瑶听着,恍觉这声响中少了些什么——
她从始至终都没能听到一声叫喊。
不过,闷声挨打的才是徐令。
戚瑶垂下眼。
他不但不吵不嚷,说不定还笑嘻嘻的。
属实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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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戚瑶在自己的院子里,看到三十三门的彩云扬长而去,徐令应该是回来了。
戚瑶第一时间迈过院门,想了想,又退了回去。
她到最后也没有去看望徐令,关于他的伤势,还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来的。
听说他这一次废了很多年的修为,断了条腿,还被褫夺了峰主的名分。
不过,这些虚名,徐令大抵是不在意的。
自天上刑场那遥遥一眼后,到第四轮大比前,戚瑶没再见到徐令。
他大概是真的被打断了腿,躺在卧房里养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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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步台,第四轮大比如期举行。
戚瑶站在擂台上,下意识去望东侧观武楼。
江远辞向她招手,于渊端坐在江远辞身后,仍然不见徐令。
戚瑶闻钟声回头,拔剑起势,手腕上的金铃“叮铃铃”地响了一阵。
稍作礼让后,二人战作一团。
大比进行到第四轮,双方皆实力不凡,出手快到几乎看不清招式,术法炸出的光亮间,清风四起。
西楼上的线香灰掉指甲盖大小的一截,两人各被击落一枚金铃。
围观的众修看得心潮澎湃。
戚瑶左手背在身后捻诀,右手持剑时攻时守,尚算游刃有余。
在交手的空隙间,她用余光瞥见一团白晃晃的东西从半步台外,慢悠悠地飘到了擂台前,停在较为空旷的地方,没有混入人群。
戚瑶变换步法,引着对手调转方向,让自己正对不速之客,眯起眼:
那东西是一团硕大的白芍药,花瓣半开半合,日光倾于其上,便幻化成月白色的柔光。
花蕊当中坐着个人,只露出上半身,戚瑶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她已经知道他姓甚名谁了。
千岁楼上剪白芍的,不正是徐令吗?
至于徐令为何乘着如此清奇的坐骑出场,戚瑶也能猜上一二。
他修为大废,召不来云;腿断了,驾不了鹤;乘花出行这招挺符合他那老不正经的做派的,可卷可舒的花瓣还能顺道遮遮他凄惨的断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