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瑶抬眼。
江远辞:“不过,你要答应我,明日大比万万不可动用术法。你经脉不稳,独自运功容易像方才那样灵力倒流,那太危险了,你会没命的。”
戚瑶看着他,闷闷地“嗯”了一声。
只凭一柄青云剑,戚瑶没有把握赢得第二轮大比。
她大概很快就要被逐出仙界了。
这磕磕绊绊地运行了三次小周天的夜晚,或许就是她距成仙最近的时刻。
再次站到擂台上,戚瑶依然只有一剑傍身。
第12章 生死局大比再试 她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这场对决,打得比上一场艰难得多。
刚刚开局,戚瑶的金铃就□□脆利落地打掉了三枚。
对手很冷静,出招也很礼貌讲究,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东楼上的于渊一言不发。
江远辞死死盯着面前的栏杆,只敢用耳朵去听下面的战况,金铃一次又一次地响,他身上的颤栗一层未褪一层又涌上。
徐令用指尖叩着座椅扶手,慢悠悠地哼着小曲儿。
照此形势,戚瑶根本撑不到线香燃尽。
她掌心汗涔涔的,青云剑在她手中不住地打滑。
她完完全全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对手很想速战速决。
稍作喘息后,对手的术法又像雨点一样砸了过来。
这是力量上的绝对压制,戚瑶施展不出任何剑法,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躲避得漂亮点,不要显得那么抱头鼠窜。
珰——
又一枚金铃坠地,毫无疑问,是戚瑶的。
戚瑶下意识用手捂住了她的最后一枚金铃。
对战对到如此境地,实属狼狈。
台下哄笑声四起。
东楼上,于渊合了眼。
“宗主师兄,这便言弃,为时尚早。”
徐令在一旁笑。
于渊心里乱得很。
擂台上,戚瑶弓身于光点之中,识海里闪过很多很多想法。
江远辞实在多虑了,即使戚瑶动了用术法的心思,她也没有术法可用。
她不会一句口诀,也不会一个印痂,她难不成要当场运行一个小周天吓退对方?
别开玩笑了。
戚瑶的手死死攥着金铃,对手的术法攻不进去,他便换了策略,挺剑而来。
戚瑶举起青云剑,与之迅速过了两招,她一出剑,攥住金铃的手便松了开来。
对手看准漏洞,一剑刺来——
这一剑太近,戚瑶无从防备。
西楼上的弟子已经举起钟杵,做好结束回合的准备。
金铃与剑尖的光交织在戚瑶的眼底,她的识海中忽然现出一只手的影子。
那只手的拇指点在中指的第一条纹路上,形成一个舒展的手诀。
戚瑶神差鬼使地照做。
拈出手决的瞬间,她体内的灵力应召奔涌,经脉被冲撞得痛极,她不自觉地眯起眼。
恍惚间,她听到“珰”地一声——
坠地的不是她的金铃,而是对手的剑。
对手明显一怔。
戚瑶瞧准时机,一扫青云剑——
金铃连响五声,随后,西楼上的洪钟也响了起来。
“一炷香内击毁对手全部金铃,本轮大比,戚瑶胜。”
台下登时沸腾起来。
东楼上,于渊、江远辞师徒同时睁眼抬头,露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惊讶表情。
徐令始终在微笑。
擂台上,二人相对见礼。
“敢问道友,最后使出的是何手决?”
戚瑶垂眼:“归来诀。”
是从玉清仙尊的造像上曾看到过的,能召令仙器的归来诀。
她顿了一下,又道:“投机取巧而胜,不足为名。”
“道友剑法卓绝,一剑连破五铃,若换做旁人,想来难以做到如此。道友实至名归,莫要妄自菲薄。”
戚瑶闻言心头微动,两人相对再行一礼。
说话间,江远辞已经从东楼上冲了下来。
二人的对话正巧被他听到。
刚刚运行过的经脉还在胀痛,戚瑶有些心虚,并没敢抬眼瞧他。
“你来。”
江远辞面无表情时,还是极骇人的。
戚瑶跟着他走下擂台,西楼之上洪钟又响,下一回合开始。
江远辞一直在往半步台的边缘走,始终没有回头。
戚瑶追着他的背影。
一经走动,她的经脉俞痛俞烈,冷汗从额角沁出,又被她用手背仔细揩掉。
她一边走,一边反复咬着下唇,试图咬出几分血色。
江远辞走到墙角,停步,转身。
戚瑶迅速收起所有小动作,垂着眼,神色漠然。
只是,她依然不敢看江远辞。
“你承诺过的,绝不动用术法,对么?”
江远辞比戚瑶高出很多,他低下头来问她,声音很闷。
戚瑶整个人都被笼在江远辞的影子里。
她匀出一部分精力去掩饰疼痛,难免有些走神。
“我无事。”
她回。
江远辞拧眉:“经脉不稳之时,灵力倒流的可能极高,你今日不过是占了万中有一的幸运。方才是我听到看到了,若非如此,你又想隐瞒我到何时?我无法时时刻刻庇护你左右,你这样不听话,叫我如何放心?”
他絮絮地说了这样久,不断地搅乱戚瑶忍痛的状态,焦躁像野草一样在戚瑶心底大肆滋生,她却再也分不出精力去遏制这股情绪。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那万分之一的幸运,灵力的确倒流了。
她盯着江远辞的胸膛,咬着牙想。
江远辞:“下一轮大比无论如何也不要再动用术法了,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
“活下去?”
戚瑶忽然冷笑:
“我赢不下大比就要被赶出仙界。仙界之外,满目生灵涂炭,江师兄觉得,我能活下去吗?”
江远辞一怔。
戚瑶对上江远辞的眼,一字一顿:
“我要用术法,我要赢得大比,我要留在仙界。”
她一直是有野心的,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把她的野心撕开,血淋淋地拿给世人看。
江远辞只觉有一口气堵在肺腑之中,不上不下。
经脉里的痛尚如附骨之疽,戚瑶转过身背对着江远辞,五官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
“我想一个人走走,师兄莫跟。”
江远辞目送着她走出半步台,反身一拳砸在墙上。
指节登时红肿不堪。
他抵在那里,人在一呼一吸之间轻轻颤抖。
.
出了半步台,戚瑶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好久,直到确认江远辞不会再看到了,才放下心来,栽倒在地。
她似乎晕了一阵,又似乎一直被疼痛折腾得识海清明。
她合着眼,像发热一般,人虚弱地躺在黑暗里,却还一直有乱乱的想法涌现: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与江师兄有过多交集,像她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就该躲在阴沟里默默等死。
江师兄那样光风霁月,她不想成为他漫漫仙途上的污点。
她真想就此消失。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那一寸一寸的疼痛忽然就成了一种异样的幸福。
她可能活不过今晚了,这样也好,戚瑶想。
等到黄泉之下,就能见到阿爹。
第13章 误闯黑市千岁楼 玉清是这里的忌讳……
不知过了多久,戚瑶重新睁开眼,坐了起来。
经脉里的疼痛已经全部消失了,她适应了一阵光线,忽觉神清气爽。
原来只是“不痛”,竟也有这么舒服。
戚瑶昏迷前瞧过日头,如今两相对比,她发现,原来她并没有晕倒那样久。
她人正坐在一处山坡上,坡下连亘的山体裂出一条巨大的缝隙。
她从高处向下望,望见那条缝隙底下便是从前江远辞带她去过的仙市。
戚瑶动了动手脚,指尖碰到一件冰凉的物什。
她垂下头,看到被她抱在怀里的青云剑。
她攥起衣角,细细擦拭剑身。
剑上的浮土和草丝被拂落,她的眉眼映在剑光之中。
衣角慢慢滑向剑尖,忽然被勾住。
戚瑶撤下衣角,发现布料上被勾破了一个洞。
她再回观青云剑,这才看到剑尖上的缺口。
戚瑶抬起眼,盯着脚边的一根狗尾巴草——
她一剑破五铃的力气太大,竟把仙器崩出了口子。
也罢,戚瑶提剑起身,正巧仙市就在附近,拿去修修就好。
她沿着石阶向下走,走进昏暗的洞穴。
不多时,一只白鹤飞临此地,在戚瑶坐过的地方停留了一阵。
.
从洞穴中走出,就到了仙市口,戚瑶认得这里。
第一道牌坊后的集市从不缺买卖,一眼瞧去熙来攘往,戚瑶混在人流之中,慢慢向前走。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忍不住地去想江远辞。
半步台的争吵不停地在她的识海内重演,她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顶撞江远辞的每一个字,还有江远辞最后的沉默和他的眼神。
她后悔了。
戚瑶微微皱眉:她实在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不该说那些话的。
只是,说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了。
戚瑶摇摇头,抬起眼。
整个人忽然一怔——
遭了。
她看到:
道路两旁多了很多商铺和楼阁,往来其中的顾客戴着面具,所有人都在用手势交流,整条街安静得可怖。
江远辞曾提醒过戚瑶,走在仙市上需得专心,不然,就会走错路。
戚瑶当即回头,却发现她身后的行人也全都戴着面具。
她找不回仙市去了。
戚瑶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
那触感冰凉坚硬,不知从何时起,她的脸上也被扣了一张面具。
她捻动指尖,抬靴向前走。
道路两旁的商铺大多是些标着天价的黑店还有赌场,戚瑶瞥见一道道木门槛上发黑的血迹,匆匆转开眼。
她在凡世曾见识过,进入这种地方的,大多是些孤注一掷的落魄子弟,或是丧心病狂的赌徒,为了某些非得不可的东西,砍手跺脚的大有人在。
凡世百姓称其为“血店”,从血店里出来的人,或财或命,总要少一样。
再往前走,一栋雕梁画栋的小楼独立于血店之间,建楼的木材散发出清雅的檀香味道,很好地掩盖住来自街坊四邻的血腥气。
小楼无匾,门的两侧刻有一对烫金楹联——
江湖险远,问津者贯通南北;
日月昭明,千岁楼指点东西。
戚瑶默读楹联,猜想这千岁楼大抵是个打听各路消息的地方。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进去问问路。
楼内无窗不见天日,偌大的厅堂里只点了八根碗口粗细的蜡烛,每一根蜡烛前,都对应有一张一人多高的、如城墙般的桌台,桌台后站着戴有狐狸面具的伙计,每个伙计都只露出个脑袋。
一眼瞧去,倒很像凡世里的当铺。
小楼生意兴隆,每张桌台前都排着长队。
戚瑶挑了条略短的队排上,探头出来看前边人和狐狸脸伙计打手势。
手势看多了,她大概能猜出其中一两个的意思。
比如,狐狸脸伙计一伸手,掌心平摊,就是在找主顾要碎银。
当然了,仙界的碎银,就是那些五颜六色的小石块。
戚瑶摸了摸腰带,那里面塞着几枚小灵石,还是江远辞前些日子给她的零花——
她断断没有想到,她在仙界的第一笔买卖,竟花在了黑市上。
队伍挪动得不慢,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戚瑶就站到了高台之下。
狐狸脸伙计向她一摊掌心,她就将手里的灵石放进面前的小竹篮里。
小竹篮上连着一根鱼线,狐狸脸伙计扯着线,将灵石同篮子一道拉了上去,随后,又放下一只空篮子。
戚瑶好脾气地等他忙完,才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而后向狐狸脸伙计摆了摆手。
据她观察,这个动作的意思是,你的手势我不懂。
狐狸脸伙计很快丢了支笔下来,笔杆外裹着小半张宣纸。
戚瑶抬手接住笔,展纸来读。
纸上的字丑得很,大抵也是故意为之,以防买卖双方凭字迹认出对方的身份。
戚瑶眯起眼,努力辨认:
贵客可是初次到此?可笔墨沟通。
戚瑶提笔写道:
确是意外至此,想打听一下回仙市的路。
她写完,就将纸笔一起放到小竹篮里,小竹篮晃晃悠悠地被拉了上去,不一会儿就捎回了答复:
此为人字桌,只可询问旁人生平密辛,不可回答其他。
戚瑶捏着纸条怔了一下,抬头望向桌台之上。
狐狸脸伙计举起一只手,指了指头顶的蜡烛。
蜡烛本没什么好看的,只是经他提醒,戚瑶才注意到,蜡烛后的墙上模模糊糊地写着一个大字,人。
她转头四顾,发现每一张桌台后都对应着一个字,分别是“天,地,人,神,古,往,今,来”。
她这才了悟,原来每个桌台都只专门负责一类问题,怪不得排在桌台前的队伍有长有短。
戚瑶摸了下面具的鼻子,回道:
实在唐突。可否返还灵石,我再去别的桌台询问。
狐狸脸伙计很快答道:一经收账,恕不返还。贵客可问一位好奇之人,也算没有浪费灵石。
好奇之人……
戚瑶盯着那四个字,识海里出现的第一个人令她自己都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