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玉清。
反正是意外之问,戚瑶并没有多想,抬手就将玉清的名号写了上去。
小竹篮再一次离开她的视野,少倾,桌台内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啸。
戚瑶下意识捂住双耳,久处寂静的耳朵刺痛不已。
狐狸脸伙计探出上半身,用手指着戚瑶:
“抓住她!她提了忌讳!”
千岁楼一时乱作一团。
所有的狐狸脸伙计都从桌台后跳了下来,七手八脚地按住戚瑶的肩,戚瑶被按得向前跌了一步,脸上的面具也在混乱之中被人一把抓下。
她听到有人在喊:“把她押到楼主那儿去,让楼主亲自处置。”
黑市中的处置,无非剜心割肉之流,残忍至极。
戚瑶脸色一白。
第14章 惊鸿面千岁楼主 大美人啊大美人
千岁楼共七层,前六层都暗得骇人,唯有第七层是露天的观景台,日光正好。
乍然由暗转明,戚瑶有些睁不开眼,她想用手去遮,手腕刚刚晃了一下,整个人就被按得更低了一点。
“老实点。”
八个狐狸脸伙计异口同声。
戚瑶只好眯起眼,稍稍仰起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数级白玉砌成的高台,她一级一级地看上去,看到高台之上架着一座四四方方的华亭,华亭有着橡木制的横梁和颜色清浅的琉璃瓦,四方亭角处垂下三四层鹅黄色的纱帐。
纱帐内,又有一雪白的阶梯状小坐台,台上坐着个素衣散发的人,那人侧对着台下,手中拿着一枝白花,面前摆着一只高瓶,看不清眉眼。
七八曼妙女郎围着小坐台献舞,清风一吹,纱帐飘浮而起,帐内影影绰绰。日光越过琉璃瓦片,穿过纱帐,顺着玉阶一级一级,最终流淌至戚瑶脚下。
目之所及之处皆被日光映得圣洁无瑕,状若天宫瑶池。
而“瑶池”正中的那人高高在上、清贵无双,只是这样望着,就已叫人不寒而栗。
狐狸脸伙计们争先恐后地上前行礼:
“见过楼主。”
高台上的人侧过头来望了一眼,摆了摆手中花枝。
舞女同狐狸脸伙计们尽数退下。
偌大的千岁楼观景台上,只剩下戚瑶与那位贵人。
数十级玉阶上下,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戚瑶的心跳声简直震耳欲聋。
高台上的人调整姿态,正对戚瑶盘坐,抬了抬手指。
那些薄纱从最外层开始,一层一层自行升起,每升起一层,帐中的光景就清晰一分。
戚瑶看到:
那位贵人是个宽肩窄腰的公子,披发长过腰际,鬓边还插着一朵盛放的白色芍药。
他没有戴面具,下半张脸便用手中的花枝遮挡住——
他手中的花也是芍药,只不过还是含苞欲放的花球。
花球之上的眉眼极其好看,与鬓边花叶并列着,竟也不失颜色。
他的确生得极美,但戚瑶对他却没有什么好印象——
她即将被他处置,以一种未知的残忍手段。
戚瑶这样想着,抻直背脊的同时,默默攥了攥冰凉的手指。
二人隔着长阶对望。
少倾,贵人手腕一沉,用来遮面的花球轻轻一晃,台上人完整的容颜现了出来——
那双眉眼明明已经足够好看了,但在这张脸上,并不显得出彩。
他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看着戚瑶,就已是惊艳到叫人失语的程度。
戚瑶呼吸一滞。
她如今的心情,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意外”就足以形容的——
她觉得自己就像在做梦。
“怎么,闲杂人等都走干净了,还不唤一声小师叔么?”
徐令在高台上笑得混账。
“师叔。”
戚瑶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缺斤少两地唤了一句,
“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啧,虽然这里是刑令严苛的千岁楼,但你‘师叔’都唤着了,我哪里舍得处置你?”
徐令拿起一边的花剪,斜斜地剪了刀花茎,随手将其插进高瓶。
那高瓶中已有满满一束白芍药。
他用手指拨了下花瓣:
“修剪花枝可以静心。”
戚瑶盯着颤动不已的花瓣,没有答话。
“话说回来,”
徐令将手搭在膝头,“小师侄,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戚瑶举了举手中的青云剑:
“剑尖崩了,来仙市修,不慎误入歧途。”
“哈,那倒的确是歧途,”
徐令笑了一声,“你既要修剑,那我便送你回去仙市吧。”
徐令作势捻印,忽又想起一事:
“对了,你的回合我去看了,打得很好。”
他说得漫不经心,却足够戚瑶意外。
本着礼尚往来的传统美德,戚瑶也破天荒地关心了他一句:
“你在这里不戴面具,不怕被旁人认出?”
黑市里的情报头目,怎么想,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徐令笑了:“认出又何妨?”
随着那声轻笑,四周清风骤起,眼前之景忽然变幻。
.
徐令很贴心地将戚瑶送到了一处剑摊前。
这剑摊不是戚瑶曾经光顾过的、寒酸的那处,它位于第二道牌坊后,专为三十三门的弟子服务,贵气堂堂。
戚瑶将青云剑和手里的灵石一起递了过去。
摊位后的弟子用眼一瞧,抬手抵住她的剑身:“不够。”
这样的话,在她流亡诸国时,曾听到过无数次。
戚瑶立刻反应过来,是她给出的灵石不够。
可这已经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落魄的回忆在她的识海中重演,她有些窘迫,登时收回剑,低头想走。
刚刚迈出一步,她的臂弯就被一个人勾住,推了回去。
清朗有力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这些,够了吗?”
随着一阵叮咚之声,戚瑶看到——
一只修长的手抓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上等灵石放到摊位上,灵石璀璨,晃得人睁不开眼。
第15章 游园会暗潮汹涌 她不做千金很多年
摊位后的弟子被吓了一跳。
“啊,远辞兄,久仰久仰。”
他从一堆灵石中择了两枚小的出来,攥在手里,
“这些便足够了,其余的,还请收回。”
江远辞没有动作:“没关系,都收着吧。我花钱……”
他说到这,垂眸瞧了戚瑶一眼:
“解心疼。”
戚瑶全然不知所措。
江远辞亲自动手,从她怀里抽出青云剑,再次递了过去:
“好好修,我待会过来取。”
摊后的弟子连声应是。
戚瑶不自觉地抓紧衣角,始终没敢抬头。
江远辞:“走吧。修剑时间很长,咱们先去逛逛。”
戚瑶落后江远辞半步,两人慢悠悠地向前走。
江远辞不自觉地侧过头来,瞧了她一眼又一眼:
“想要点什么,就开口说,师兄都给你买。师兄……好好给你赔个不是。”
他心里实在没底,短短一句话的光景,他看了戚瑶十二眼。
戚瑶的情绪翻涌得厉害。
灵力倒流时的痛苦,误入黑市时的无助,千岁楼被捉时的恐惧,还有那么多的后悔,通通揉在一起,变成难以拆解的一团。
若不是在凡世受过更多的苦,她此时定会委屈地红了眼睛。
还好她现在,只会说那三个字。
“对不起。”
听得江远辞心头一紧。
难得的,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该顶撞师兄的,实在愧疚,不知师兄可否愿意原谅……”
她磕磕绊绊地,终于说完了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话。
“自是愿意的,”
江远辞整个人都立了起来,就像一朵刚刚被浇过水的花,
“我来的路上,还担心阿瑶怨我恨我……”
戚瑶抬眼:“岂敢?”
她看到江远辞的一缕发挂到了发冠上,衣领袖口处也有仆仆的风尘。
江远辞转头就买了甜糕回来,眼睛亮亮的:
“阿瑶,快尝尝,这是我最喜欢的蜂蜜桂花味。”
自见面以来,他说了很多很多,却唯独不肯告诉戚瑶,他找她废了多大力气。
二人囫囵吃完,戚瑶就被江远辞揪到了一处摆满瓶瓶罐罐的摊位前。
戚瑶记得,第一次来仙市时,江远辞曾带着她到这里拿过丹药。
她刚刚站到摊前,摊后闭目养神的弟子就睁开了眼,用那双黑得看不见倒影的眸子将她盯紧,直盯得戚瑶毛骨悚然。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出自己并没有服用丹药。
戚瑶暗忖。
“恭喜,”
那弟子慢条斯理地开口,
“令师妹筋骨大成,已上得修行的正道。”
江远辞欠身道:
“还要感谢贵宗灵丹,妙手回春之术,当真名不虚传。”
那弟子抬眼瞧了江远辞一阵,又瞧了瞧戚瑶,垂下眼,古怪地笑了一声。
笑得戚瑶腰背一紧。
三人一时无语,只能听到摊位后的丹炉在“咕噜咕噜”地响。
江远辞心里也有些发毛,但还是开口问道:
“我家师妹虽经脉已通,但灵气久久不能与经脉相合,不知可有医治之法?”
那弟子从头到脚地将戚瑶打量一通:
“令师妹经脉与灵气融合得浑然天成,已快突破练气初期了,未曾见得不合之相。”
闻言,江远辞微微睁大双眼,伸出两指扣住了戚瑶的脉搏。
戚瑶怔愣之余,想起自半步台出来后,那恰如涅槃重生的几个时辰。
这或许就是修仙人总挂在嘴边的“劫数”。
当时她痛得昏死过去,再醒来时,只觉神清气爽,这便是渡劫成功;如今想想,她那时如若没能醒来,这个时辰她已经在孟婆那里喝汤了。
江远辞探着戚瑶的经脉,大松一口气:
“果然如此,真是奇闻。”
那弟子两手交叠,放在摊上:
“令师妹洪福齐天,这只是开始。不过,我要提醒你。”
他看着江远辞:
“她的福气好,可你无力消受。能做神仙的人都是孤独的,他们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天地间的好处都要往他们身上赶,包括日月精华,包括……身边人的命数。”
他这是在拐弯抹角地说戚瑶是天煞孤星,早晚会把身边人都克死,戚瑶不会听不出来。
江远辞也不会。
可他毫不在意:“师妹有福气,江某替她高兴。”
他说完这句,行下一礼,就带着戚瑶转身。
二人走出几步,戚瑶又听到那弟子发出一声古怪的笑。
她当即回头,看到那弟子仍直勾勾地盯着她,竖起食指贴在唇前。
噤声。
他很清楚,自家宗门的丹药再厉害,也厉害不到能将一个毫无仙缘的凡人的经脉打通,并让她在短短几天之内逼近练气中期的地步。
这个姑娘,并没有她表面所能看到的那么简单。
可她身上的隐情,似乎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
充沛的灵力和熟练的剑法,让戚瑶在第三轮大比中赢得轻而易举。
这轮结束后,她将金铃的位置从腰间换到了手腕。
大比至此,赛程过半,在第四轮大比开始前,有很长的一段修整时间。
琢光宗特地在清音宫前举办了一场小型游园会,来嘉奖进入前八强的弟子。
游园会里的活动都是与术法有关的,奖品就是些细碎的灵石,灵石无多,只是讨个好彩头。
戚瑶入场时,邵棠与另外六名弟子正在玩一个射箭的游戏。
仙界的靶子都长着小翅膀,忽闪忽闪地飞得很快。
邵棠将弓拉满,闭起一只眼,不断地瞄准。
地上已有满满一层射偏了的箭。
围观的弟子注意到了戚瑶,立刻开始窸窸窣窣地嘟囔。
“她怎么也在这?”
“投机取巧获胜罢了,下轮我要是遇上她,定叫她输得一败涂地。”
“听说许梦婉因为她被逐出师门,生死未卜?”
“没错,真是瘟神。”
“真是瘟神……”
他们声量并不小,戚瑶冷着脸,恍若未闻。
嗖——
破风声骤起,不停飞动的小靶子被擦中了边缘,登时掉了一些亮晶晶的灵石下来。
众人一阵欢腾,连声呼道“不愧是邵棠”“邵棠定是大比魁首”云云。
邵棠在欢呼声中,将弓递给了戚瑶。
方才的那些闲言碎语她也听到了,此举便显得十分微妙。
戚瑶大方接过,上手一拉——
弓弦纹丝未动。
她预想了这项游戏的种种困难,却没想到她的困难来得如此之早。
哄笑声四起,邵棠遗憾地望着戚瑶,没有说话。
她不说话,自有人替她张口。
“此乃飞云弓,要练气中期才能拉开。戚千金,你已是大比八强之一,不会还没到练气中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