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原——沉水沉沉
时间:2021-10-12 09:13:46

  李悯笑着回以一礼:“相爷与我不必这样客气。”
  李悯是李家长子,李家双姝的亲哥哥。当年苏行山去李府登门提亲时,便是李悯亲自接待的。他常年驻守西北流寇作乱之地,从不回京,如今是赶上小公主的满月礼,楚安帝为讨李檀玉欢心,才特地下了一道圣旨,把李悯从百里外的西北叫了回来。
  玉贵妃承宠多年,膝下却一直无子,直到去年才终于有了喜,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楚安帝原本已经有三个儿子,如今得了个公主,自然十分欢喜。今日设宴,更是请遍京中上流世家,来给玉贵妃贺喜。除了李悯,还有好些平时不在京中的大官儿皆携家带口前来赴宴。
  苏行山与李悯闲话了几句,便把苏嫽喊了过来,“快叫舅舅。”
  “舅舅。”苏嫽听话地唤了一声。
  李悯上了年岁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十几年不见,嫽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他顿了顿,想起昨日在京中听到的流言,不由眸光一冷:“我听说江家写了退婚书?他们真是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几分家产,就敢这样欺负人。舅舅明日就去找那个什么劳什子清落夫人,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李悯常年待在西北苦寒之地,说话也带了几分粗糙的狠劲。苏嫽忍不住笑起来,“舅舅,没关系的。其实我自己也不想嫁给江公子,清落夫人主动提出退婚,倒遂了我的心愿。”
  李悯想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也是。我听说那位江公子似乎还是个残废。这样的人,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嫽儿。”
  说到此处,他忽然豪爽地拍了拍苏行山的肩膀,“嫽儿如今年岁也不小了。我在京中倒是认识几个出身又好、人品也端正的年轻公子。若相爷不嫌弃,等哪日我把人叫来,让嫽儿自个儿挑挑?”
  容渊一下马车就听见了这话。他的漆眸里立刻染上一抹浓重的恹戾。
  苏嫽知他不喜欢见生人,便让他先留在马车里等她。他等了好一会儿,迟迟等不到苏嫽来叫他,这才下了马车。
  谁知一下马车竟然听见这样一番话。容渊死死地攥着衣袖,无声地望着李悯,咬牙切齿。
  他好不容易处理好江佑的事。好不容易姐姐是他一个人的了。这个一脸糙相的壮汉,却说要找几个年轻公子来任姐姐挑选?
  他的手慢慢地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却听苏嫽笑着说了句:“不用舅舅操心啦。”
  舅舅?
  容渊握着匕首的手慢慢松开。
  这人运气真好,他不由得多打量了李悯几眼。
  如果他不是苏嫽的舅舅,他一定要把他杀了才解气。
 
 
第29章 烈火(六)   ”只能对他一个人笑。“……
  李悯与苏行山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直到看见楚安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王顺福,才止住了话匣子。
  王顺福笑着朝他拱手行礼:“大将军,皇上让老奴亲自迎您进宫。您快进去吧, 贵妃娘娘等着呢。”
  李悯道了声好,又转过身来依依不舍地握了下苏行山的手, “这次回京, 我会在京中待上一阵子。等改日我再去府上拜访, 与相爷好好叙叙旧。”
  他跟着王顺福先进了宫门,苏行山略等了一会儿,约隔了半条宫道的距离, 才迈步往里走。
  陛下最忌讳臣子私下勾结,尤其是依靠姻亲关系互相借势。李檀珠虽然已逝去多年,但苏李两家的情分仍在。如今大将军才刚回京,他若是这个时候与他一同进宫,陛下表面上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心里定会落下个疙瘩。
  苏行山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自然懂得避嫌的道理。
  有伶俐的宫女上前引路,不多时便到了明春殿门口。苏嫽跟着苏行山进了殿,按规矩寻了个位子坐下。她悄悄拍了下身侧的软垫, 对容渊说:“阿渊,坐这里。”
  容渊听话地按着她的话照做了。
  几个穿着粉色宫裙的宫女低头步入殿内, 依次摆膳。每个人面前的桌案上都摆着一壶清酒和一壶热茶。苏嫽靠过去,把他桌上的那壶酒拿走, 悄声叮嘱:“不许饮酒。”
  容渊露出乖巧的笑:“好。”
  乌啼被楚安帝请到了上首去坐。楚安帝惦记着清落夫人昔年对朝廷的恩情, 特意命人在上首处添了个座位以表尊重。她左侧的高台上坐着楚安帝和玉贵妃,右侧坐着太子和二皇子,对面上首的位置上坐着玄鹰大将军李悯。
  乌啼如坐针毡, 不得不举起酒杯,与楚安帝生硬而靠套地寒暄。
  “朕听说前几日,夫人写了退婚书退掉了与丞相府的亲事。”楚安帝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这桩事来,“不知夫人为何突然要退亲?据朕所知,这门亲事似乎在十几年前就定下了。”
  乌啼僵硬地笑了下,“是佑儿闹脾气,说另有心仪之人,不肯娶苏小姐。本是家丑,倒让陛下挂心了。”
  左右都是江佑的错,她这么说也不算冤枉了他。
  楚安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扫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太子和二皇子,淡声问:“不知夫人膝下可有女儿?朕这两个儿子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太子慕容琅皱了皱眉。他放下面前的杯盏,起身提醒:“父皇前些日子已答允西洲,将他们的神女赐给儿臣为太子妃。若江家的女儿再入东宫,只能为良娣。”
  而二皇子慕容衍正凑到酒杯前细细闻着杯里的酒,连楚安帝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乌啼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委婉地说:“佑儿是江家的独苗。”
  楚安帝露出一副十分惋惜的神情,叹道:“真是可惜。”
  李檀玉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剥着碟子里的葡萄。今日这宴虽是为她和小公主而设,但她却没什么兴致。她只想宴席快些结束,好与哥哥单独说会儿话。
  有舞女上前献舞,两个女乐官在一旁弹琴。听得琴声,楚安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宴席上。那两个乐官看着年岁很小,瞧着也眼生,似乎是刚进宫的。不过琴确是弹的不错。
  一舞毕,楚安帝抚掌大笑,赞的却不是那支精心编排的舞:“琴弹的不错。顺福,赏。”
  王顺福依言拿了两个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她们。两个小乐官受宠若惊地接过袋子,跪下谢了恩。
  楚安帝意犹未尽,挥退舞女,命那两个乐官再弹一曲。他微眯着眼睛,凝神听了半晌,忽然说:“朕记得,丞相夫人也是弹得一手好琴的。”
  李檀玉捏着葡萄的手微微一顿。
  楚安帝叫来王顺福,吩咐:“朕记得偏殿里有一把梧桐木琴,是那年重阳秋宴上丞相夫人曾弹过的。去取来。”
  王顺福低声应下,立刻转身去取。
  底下有不少大臣都听见了楚安帝的话,立刻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苏行山的脸色不大好看,强撑着喝了口茶,勉强平复了些心绪。
  檀珠是他的妻。且她已逝去多年。陛下却当着这么多朝臣的面,提起他一个臣子的夫人。
  甚至陛下,还留着当年秋宴上檀珠弹过的那把琴。
  苏行山不动声色地把茶杯搁到一旁,换了盏酒喝。
  两个侍卫很快把那把梧桐木琴抬了进来,摆在大殿中央。楚安帝眯着眼,随手从那两个乐官中指了一个:“你来弹。”
  被指到的那个小乐官战战兢兢地挪到那张琴前头,连手都是抖的。要入宫中乐司给皇室弹琴,必得先通过严格的考核。而考核的最后一支曲子,便是当年李檀珠自创的那曲贺春光。
  皇帝特地搬了这张琴来,她就算再愚笨,也明白皇帝想听的是什么曲儿。她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弦,努力回想着那卷曾烂熟于心的曲谱。而后指尖轻轻拨动细弦,泠泠弦音流淌而出。
  才弹到一半,楚安帝就不悦地皱起眉头,冷着声音呵斥:“够了。此曲风韵,竟被你糟蹋成这般。”
  小乐官急忙停手,慌乱之中还弄断了一根弦。她冷汗涔涔地磕下头去,颤声求饶:“奴婢琴技不精,还望陛下恕……恕罪。”
  李檀玉掩着唇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提醒:“陛下,今日是公主的满月宴。”
  满月宴上,不能见血。
  楚安帝沉默半晌,慢慢笑起来。他睨着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小乐官,摆了摆手,“你今儿个是沾了公主的光。”
  小乐官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方才得的赏钱都顾不上拿。
  赏钱哪里有命重要?
  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乐官,没多少人将她放在心上。明春殿里很快恢复了热闹,又有几队舞女入殿献艺,只把方才的琴换成了笛和箫。
  宫女又摆了几次膳,待酒饮的差不多了,楚安帝便借口还有朝务要处理,先行离了殿。李檀玉也乏了,又坐了一会儿便吩咐散了宴。有几位身份贵重的夫人跟着李檀玉去了她的玉阑宫,想去看看小公主。
  苏嫽其实不大喜欢小孩子,但又担心若不去看看会失了礼数,一时有些犹豫要不要跟去。好在梓女官及时走了过来,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娘娘说了,人多闹腾,大小姐暂且先不必过去了。等人都散了,娘娘再派人来叫大小姐。”
  苏嫽忙应了声好。
  另一边,太子慕容琅邀了苏行山和几位文臣去东宫品诗。乌啼和梅擅不知去了哪儿,宴席一散便没了踪影。苏嫽有些无聊地站在殿外,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
  “阿渊,要不我们去御花园转转?在这儿干等着好没意思。”
  容渊刚要点头,身后忽然有人兴高采烈地唤了一声“嫽儿”。
  二皇子慕容衍小跑着下了石阶,直奔苏嫽而来,满脸洋溢着兴奋:“你可算来宫里了。前几日我新建了一处酒窖,买了不少好酒放在里头,咱们喝酒去?”
  容渊恹恹地皱起了眉。
  只有极亲近的人才有资格叫姐姐嫽儿。他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算什么东西?
  苏嫽一听有酒喝,顿时高兴起来,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在哪儿在哪儿?你带我去。”
  苏嫽与慕容衍都是爱酒之人。几年前在楚安帝的一次生辰宴上,慕容衍将一坛价值万金的好酒作为贺礼送给楚安帝,而楚安帝只尝了一口便皱了眉,当即把这坛酒分给了底下的臣子喝。
  满座宾客,无一人品出此酒韵味。只有苏嫽喝了这酒后称赞此酒难得,千金难买。从那以后,慕容衍便将苏嫽引为知己,时常请她到宫中品酒。
  容渊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抬眼望着苏嫽,有些委屈,“姐姐去喝酒,那阿渊怎么办?”
  苏嫽一时有些犹豫。她实在眼馋慕容衍的酒,又不放心把容渊一个人丢在这儿。她想了一会儿,柔声说:“你跟姐姐一块去好不好?姐姐喝几杯就出来,带你去御花园看花。”
  说完,她又转向慕容衍,话里有些歉然,“二皇子,我表弟年纪还小,身边离不开人。我能不能带着他一起去?”
  慕容衍笑着说:“当然可以。我那儿的酒管够,便是多招待一个人也无妨。”
  慕容衍转身在前头引路,带着苏嫽和容渊进了康衍宫。他一路和苏嫽说说笑笑,谈论着他新得的好酒。容渊走在苏嫽后面,盯着慕容衍的背影,眸中的戾气越来越浓。
  他习惯性地去摸袖中的匕首,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才想起今日出门时,似乎将那把匕首忘在了枕边。
  容渊惊讶地望了慕容衍一眼。
  怎么这些人运气都这么好?
  酒窖建在康衍宫东南角,并不算远。慕容衍在酒窖面前停下,吩咐两个侍卫进去取酒。这处酒窖十分宽敞,里头摆了整整两排木制的酒桶,里面存放着的都是慕容衍费尽心思都各地搜罗来的好酒。
  “嫽儿想喝什么?是喝江南的映春雨还是喝西北的雪棘?”慕容衍豪爽地拍了拍苏嫽的肩,“不用跟我客气,只要是你想喝的,我这儿都有。”
  慕容衍的手无意间搭在苏嫽的肩膀上,胳膊从她的后颈绕过,停留在一个稍稍有些暧昧的姿势。
  容渊的视线在那只手上停留了许久,才烦躁地移开。
  “雪棘有些辛辣,还是喝映春雨吧。”苏嫽笑着说。
  慕容衍立刻让人取了几壶映春雨,又命小厨房做了些下酒菜送来。宫女将院中小亭四周的帘子卷起来,慕容衍与苏嫽在亭中石桌旁坐下。容渊不能饮酒,索性去了亭外的石凳上坐着。
  亭子离他不远,他能清晰地看见慕容衍的一举一动。
  慕容衍亲自给苏嫽倒酒。“嫽儿,你快尝尝。今年新酿的,我自个儿都没舍得喝,就等着你来呢。”
  苏嫽饮了一口,眸子亮晶晶的,含笑朝他道谢:“很好喝。多谢二皇子殿下。”
  她脸上的笑那样明媚,却不是冲着他笑的。
  容渊慢慢咬紧了唇。
  他还从未见姐姐对别的年轻男子笑过。姐姐一直只对他一个人笑。姐姐也只能对他一个人笑。
  牙齿上的力气不知不觉地加深,几乎将他的唇咬出血来。容渊浑然不觉,眸中只映着盯着亭中两人对酌的身影,再也容不下旁的东西。
  下一刻,他看见慕容衍倾身过去,亲自夹了一块醋腌黄瓜放到苏嫽的碟子里。苏嫽温柔地笑,亦回以一句温柔的“谢谢。”
  容渊觉得心底有一股异样的感觉在翻涌。像是什么酸溜溜的东西打翻了一样,搅的他无比烦心。
  容渊终于坐不住了。
  他默不作声地站起身,借口要去解手离开了亭子,顺着方才的路回到那处酒窖旁。酒窖的门敞开着,许是估摸着一会儿慕容衍还会让人来取酒,守门的侍卫偷了懒,并未锁门。
  容渊绕到那两个侍卫身后,轻而易举地将他们打晕,拖到一旁的空地上。他慢悠悠地走到酒窖门口,望着里头满满当当的两排木桶,绽开一个无声的冷笑。
  一刻钟后,康衍宫东南角燃起瑰丽绚烂的火苗。火光冲天,直指云霄。
 
 
第30章 烈火(七)   “想亲姐姐。”
  容渊回来的时候, 苏嫽与慕容衍已不在亭中。他询问了院里洒扫的宫女,得知苏嫽去了偏殿歇息。
  苏嫽已许久没有如今日这般畅快地喝过酒。映春雨是江南有名的好酒,口感温润, 柔和如雨,但后劲极强。苏嫽一时贪饮, 多喝了几壶, 便有些醉了。慕容衍便吩咐宫女将她送到偏殿暂歇, 自己也回了寝殿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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