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嫽笑着安慰她:“太子殿下的脾气是差了些,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宗琉放下帕子,挂着泪珠的眼睫眨了眨,轻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叫苏嫽,方才带着殿下进屋的那人是我爹爹。”苏嫽柔声解释,“这位是太傅府的季姑娘,平日与我交好,今日听闻殿下入京,便与我一同来看热闹了。”
她的视线转到容渊身上,语气愈发温柔:“这是我表弟。殿下唤他阿渊就好。”
宗琉一一打量了她们一番,仍旧有些胆怯。但她们总归比那位太子殿下要和善可亲的多。她沉默片刻,小声问:“你们以后会常来这里吗?我一个人住在这里,好生无趣。”
不等苏嫽开口,季筠声早已抢先应下,欢快地说:“自然好。我还怕殿下会嫌弃我们吵,不许我们来呢!”
宗琉露出羞涩的笑,“怎么会。”
苏嫽在旁边的空椅上坐下来,和宗琉说了会儿话。临走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窗子上栓的那几只银铃上。
她终于忍不住说:“殿下这几只铃铛好生特别。瞧着不大,却能发出这样清脆的响儿。”
宗琉道:“这是祈福铃,是西洲的神物。将此铃悬挂起来,可祛除污秽浊气,求得平安康健。”
原来是西洲的宝物。
苏嫽心下了然,早就听闻西洲有无数奇珍异宝,今日才知此言不虚。就这么几只不起眼的小铃铛,竟有这般大的用处。
她再次看了那铃铛几眼,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
回到香玉小院,院子里却不像往常那般安静。
雪芽带着几个小丫鬟正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神色匆匆,似乎十分着急。
苏嫽喊了她一声:“雪芽,你找什么呢?”
雪芽闻声抬头,慌忙迎上前去,“回小姐话,今早小姐出去之后,岁岁就不见了。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奴婢正带着人找呢。”
“岁岁不见了?”苏嫽蹙眉推开房门。
往常这个时候,岁岁应该舒舒服服地窝在它的小垫子上抱着毛线球玩。可现在那里只有空落落的一张软垫。
她有些着急,打开柜子四下翻找。容渊也去了院子里帮她找。足足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终于在小厨房的米缸里找到了岁岁。
“小姐,可算找到了。”雪芽满头大汗地抱着岁岁进来,“这小家伙许是饿了,把厨房里的东西弄的满地都是,碗也打碎了好几个。”
苏嫽皱眉把岁岁接过来,拿帕子擦了擦它湿漉漉的嘴巴。
“怎么这么淘气?”她戳了戳岁岁的小脑袋,轻声斥责。
岁岁缩着脑袋,弱弱地喵了几声。
“阿渊,你帮我看一会儿它。”苏嫽把岁岁递给容渊,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拉开一侧的匣屉。
匣屉里满满当当塞了好些珠钗手镯,都是她平常不大爱用的。她翻找了大半晌,从最底下找出两条银链。这对银链是她去年生辰时玉贵妃赏的,细细的链子上坠着许多小小的铃铛,戴在腕上,行步之间铃声悦耳。
本来是件新鲜玩意儿,可她素日不大喜欢戴这些繁杂的首饰,便给收了起来。今日看见宗琉的祈福铃,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
她拿着银链回到床榻旁,捋了捋岁岁脖颈上的毛,把一条银链系在它脖子上。容渊松开手,岁岁立刻敏捷地跳到地上,脖上的银铃哗啦啦地响。
苏嫽满意地扬起唇角。有了这东西,往后岁岁要是再乱跑,很容易就能找到。
岁岁蜷在软垫上,用肉乎乎的小爪子扒拉着颈上的新玩具。容渊盯着那条银链,忽然勾唇轻笑。
“姐姐。”容渊转过头,看着她手里剩下的另一条银链,乖顺地拉住她的小指,“这一条可以送给阿渊吗?”
苏嫽有些不解,“你要这个做什么?”
“岁岁都有了。”容渊轻轻晃着她的手,“姐姐不许偏心。”
苏嫽扑哧一声笑了,她抬手敲了下容渊的头,好笑道:“岁岁是只猫。哪儿有什么偏心不偏心的。”
“姐姐忘了么?”容渊勾着她细白的小指,倾身靠近,慢慢依偎进她温软的怀里,仰头朝她露出干净的笑,“阿渊也是姐姐的猫。”
第33章 烈火(十) “疼不疼?”
容渊轻轻扯着她的衣袖, 微阖着眼,餍足地蹭了蹭她的手臂。
“姐姐……”他撒娇似的唤。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大胆地亲近苏嫽。
他在赌,赌苏嫽不会推开他。
苏嫽起初愣了一会儿, 但很快就无奈地笑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说:“都多大的人了, 怎么还跟姐姐撒娇呀?”
她低下头, 亲手把那条细细的银链系在容渊的腕上,纤细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拨了两下上头悬着的小铃铛。
铃铛发出细碎的清响,听的人心尖直痒。
容渊露出乖巧的笑脸:“谢谢姐姐。”
他又在苏嫽的怀里赖了一阵, 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去。
*
用过晚膳,容渊照例去了小厨房。
这几日,每晚吃过饭后他都会来小厨房调酒。苏嫽素日爱酒,小厨房的地窖里存了不少好酒,皆让他随意取用。
容渊想着近日天凉,调好酒后又温了一遍,才倒入壶中端去苏嫽的卧房。
卧房门口的廊柱上悬着两盏灯,在石阶上投下昏黄的光影。容渊轻轻敲了几下门,屋内却无人应答。
他蹙眉顺着窗子往里看了几眼, 床边的烛灯还亮着没有熄。他等了一会儿,再次叩了叩门, 提高了声音说:“姐姐,我进来了。”
容渊推门进去, 发现苏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她靠着软枕, 手里还拿着一卷翻开的书,细软的手腕搭在榻边的小桌上。
容渊快步走过去,把烛灯挪远, 又轻柔地把她手里的书拿走,收起来放到一旁的书架上。
腕上的银铃随着容渊的动作哗啦啦地响。苏嫽迷迷糊糊地转了转身子,含糊不清地嘟囔:“岁岁别闹。自己去玩。”
容渊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他走到床边蹲下来,替苏嫽盖好被子,慢悠悠地说:“姐姐,是我。不是岁岁。”
苏嫽睡的迷迷糊糊,只感觉到一片暖意落在她的锁骨上,以为是岁岁又淘气地跑上了她的床。她一把抓住那团带着温度的东西,面色微愠地睁开眼,轻斥:“岁岁!”
待她彻底从睡意中挣脱,才发现自己抓住的不是岁岁,而是容渊的手。
她连忙松开手,有些无措地解释:“对不起,我……我以为是岁岁。有没有弄疼你?”
容渊摇摇头,没说什么,反而将她的手拉过来,轻柔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
“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冷?”
他抬起脸看着苏嫽笑,“给姐姐暖暖。”
少年的体温顺着肌肤渡过来,夜里的冷意瞬间被驱散。苏嫽看着他手背上的划痕,心疼地蹙起眉,“都划到你了。”
她抽出手,轻柔地反握住容渊的手。然后把他的手放到唇边,仔细地吹了吹,“疼不疼?”
热气扑在他的手背上,又酥又痒。容渊其实并不疼,但看着那两瓣几乎要贴在他手背上的娇红唇瓣,说出口的话却鬼使神差般地变成了:“姐姐揉揉就好了。”
苏嫽当真信了他的话。她轻轻托住容渊的手,用大拇指的指腹在那道微红的划痕上温柔地摩挲。
岁岁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敏捷地跳到小桌上,险些把容渊刚拿来的酒壶碰倒。容渊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酒壶,皱着眉把岁岁从桌上拎下来丢到地上,低声警告:“那是给姐姐的酒,你不许碰。”
岁岁蔫头耷脑地蜷成一团,窝在软垫上开始舔身上的毛。
苏嫽看向放在桌上的酒壶,笑着说:“是阿渊新调的酒吗?”
“嗯。今晚刚调好的,拿过来给姐姐尝尝鲜。”容渊斟了一盅酒递给她。
苏嫽接过来尝了尝,眉眼弯弯地朝他笑:“阿渊调的酒真好喝。”
因记挂着前几次她都喝醉了,这一次她便着意没有多喝,只抿了几口就放下了杯子。
她用舌尖舔了舔唇周残留的酒,转头看向容渊,说:“对了,我明日要和筠声去拜访神女殿下。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好。”容渊乖巧地点头,倾身过去,用袖子轻柔地替她拭去唇上的酒渍。
*
翌日。
用过早膳,苏嫽便带着容渊顺着苏府后面的小路去了那处旧宅。
季筠声早早地等在门口,看见他们过来,立刻朝他们欢快地招手。
苏嫽走过去,笑着说:“你来的好早。”
季筠声眨眨眼,“在府里也没事做,还不如出来透透气呢。”
门口的侍卫认得苏嫽,行过礼后便放了她们进去。宗琉正跪坐在案几前喝粥,听见脚步声,抬起脸望向门口。
“你们来了。”她露出羞涩的微笑,“坐。”
案几上摆着一碗白糖粥和好几碟小菜。因不知宗琉的口味,苏府的厨子做了好几种口味,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苏嫽不由问道:“殿下可还吃得惯京城的口味?”
宗琉用帕子小心地擦了下唇角,小声说:“很好吃。”
季筠声看了一眼桌上的白粥,神秘兮兮地凑到宗琉旁边,“这些菜都太寡淡了,哪有外头的饭馆里做的好吃。不如我带殿下到外面去吃吧?我可知道好些好吃的馆子呢!”
宗琉愣了愣,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出去吗?”
季筠声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犯了难。苏嫽想了一会儿,说:“我听爹爹说,陛下只说让殿下住在这里静心祈福,似乎并没有说不许殿下出去。”
季筠声一下子又高兴起来,立刻拉住宗琉的手臂,欢快地说:“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常常带殿下出去玩啦!”
见她如此热情,宗琉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说:“那我去换件衣裳。”
她换了一件简单些的银丝缎面裙,又取了张纱巾挡住半张脸,才跟在苏嫽身后走出了卧房。
门口的侍卫倒没拦着她们,只叮嘱苏嫽傍晚前务必要将宗琉送回来,说太子殿下晚上可能会过来探望神女殿下。
苏嫽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
她带着宗琉一路走到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虽才过清晨,但街上已是十分热闹。苏嫽惦记着容渊喜欢吃糯米糕,先在摊子前停下来买了几个,递到容渊手里。
“呐,趁热吃。”她柔声说。
“多谢姐姐。”容渊幕篱下的脸习惯性地绽出乖顺的笑。但他很快想到,他现在戴着幕篱,苏嫽并不能看到他脸上的笑。于是那抹笑瞬间散了个干干净净,换上他一贯的冰冷面皮。
宗琉跟在他们身旁,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人和物。她从未见过这样热闹的街市,从未听过这样嘈杂的人语。
她从十五岁起,便坐在西洲神殿里的神座上,整日看着殿外磕头朝拜的西洲子民。
神殿宽敞干净,光洁的地面上没有一粒泥土。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侍女来擦拭地面。殿内不能有任何肮脏的东西,否则便是对神女的亵渎。
面前被擦拭的发亮的长案上摆着琳琅满目的贡品,有珠宝,有银钱,有食物,有药材。而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日日坐在这安静的近乎死寂的大殿里,消磨着一日又一日的时光。
“殿下,我们去那里吃东西好不好?”季筠声热情地拉住她的手,指了指巷子里的一间酒馆,“那家酒馆我和嫽儿常去。虽说是以卖酒为主,但里头的小菜做的也很好。”
宗琉拘谨地点了点头。
苏嫽走在最前头,先上二楼挑了处靠窗的好位置。她唤来小二点了些招牌菜,斟酌再三,还是点了两壶酒。
菜要做些时候,酒倒是很快就呈了上来。苏嫽一边斟酒,一边问宗琉:“殿下喜欢喝酒吗?”
宗琉立刻摇头。
神女怎么能碰酒?酒是纵情享乐,耽溺声色的毒物。神女若沾了酒,便不再圣洁高贵。
“西洲人不是都喜欢喝酒吗?”季筠声对西洲十分好奇,逮着机会就打开了话匣子,“听说西洲子民骁勇好战,都把酒当水喝呢。”
宗琉惊讶地说:“西洲子民并不好酒。且西洲也并非好战之族,只有在受欺负的时候才会出兵自保。”
季筠声露出困惑的表情,苏嫽也有些诧异。
宗琉所说的话与她们平时听到的消息简直截然相反。京城百姓谈起西洲,无不痛斥他们杀戮成性,常年派兵骚扰边关子民,抢夺财物。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派容王前去镇守边关。
“姐姐。”容渊突然伸手拉了拉苏嫽的衣袖。
苏嫽转过头,柔声问:“怎么了?”
容渊指着对面雅间里坐着的一男一女,问道:“那是不是清落夫人和梅公子?”
因早上客人并不算多,几处雅间皆没有放下帘子。苏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清落夫人和梅擅。
季筠声是个憋不住话的性子,立刻起身向乌啼打招呼:“姨母!”
乌啼转过身,看见他们,一时也有些惊讶:“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在这儿?”
苏嫽跟着起身,屈膝向她行礼,笑着说:“我们是带神女殿下出来吃东西的。”
乌啼的视线落在宗琉脸上,她脸上覆着薄纱,乌啼并不能看清她的面容。乌啼看了一会儿,似乎对神女并没有太大兴趣,很快收回了目光,转向季筠声说:“筠声,我记得你对京城里各处都很熟悉。我看苏姑娘平日不大得空,不如就由你常带着梅擅出去走走。他是个爱玩的性子,在府里待不住。”
季筠声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的梅擅。她很不乐意接下这差事,但奈何向她开口的是清落夫人,她的姨母。
她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