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连氏听得心暖,老夫人看他们一团和睦也露出笑意来,吩咐道:“往后家中几个姑娘若无大事便不要再出门了,各种盛会什么观灯赏花的,家中也不是做不来。”
  三个姑娘自然应下,此时外院刘大郎来回话,说是去传递假消息的婢女已经不见了,去她住处搜寻已经没了细软,怕是早有预谋,连氏问道:“是哪院的丫鬟?”
  “回太太,是在外院伺候的,进京之后才买的,是东京人士,已无亲眷。”
  连氏骇怒,将帕子狠狠扔在一边桌上,“你去把当初卖人的牙婆找来,再叫人去衙门报案,说她窃了家中财物,谋害主子事败而逃。”说完吩咐捡香去她房中找出卖身契来交给刘大郎,刘大郎遂领命离开。
  灵雨见连氏震怒,绕到她背后给她顺气,劝慰道:“太太莫气,这等大胆婢子,怕是去传递完消息就直接跑了的,如今只好等官府缉拿。”
  连氏稍稍平静,道:“我是害怕家中还有这种人,这牙婆还是你连家舅母引荐的,说是东京城里名声顶好的,怎么卖来的人竟是这般,我看她卖来的人都有问题,等她来了我就将人都退给她。”
  闻言杜杙跟阿鱼却是对视一眼,想到今日看龙舟连家带去的下人,光看着规矩就不好,还有依偎着连怀炘喂他吃瓜果的。
  再说外院这里,因杜徽杜丘都只有十六岁,跟连怀衍等人比起来颇显稚嫩,虽杜徽看着稳重,但说话做事总是不自觉就看向连怀衍,倒显得他是这方的话事人。
  此间并无侍女招待,只有家中几个书童在一边添酒,周围布置不显奢华,却看着十分雅致,叫连怀衍几个同窗皆觉杜家底蕴非凡。
  杜家兄弟二人先是举杯致谢,“感谢诸位今日出手相助,叫我家不胜感激,我父亲还未曾归来,便由我兄弟二人代为招待。”
  诸郎君便纷纷摆手,言举手之劳云云,杜丘此时也做了稳重样子,“招待不周,诸位多担待。”
  “已是极好的了。”连怀衍按他肩膀坐下,笑道:“我几个同窗都是潇洒之人,不用诸多礼节。”
  杜丘便看向几人,见他们纷纷点头致笑,便觉放松,他本就是健谈之人,遂问起几人名姓,连怀衍便一一介绍来,“这是安秉舟,旁边这位是简夷,字延思,他二人皆是东京人士。”
  他又看向一侧喜笑颜开的两人,“你看他两个这般肖似的相貌,正是一对兄弟,大的叫顾隽,小的叫顾安,是蜀地人士。”
  杜徽杜丘便一一见过,杜丘对顾氏兄弟二人好奇问道:“竟有如此相像,二位兄长莫不是一对双生子?”
  二人一同点头,杜丘见了却揉揉眼睛,笑道:“二位一般动作,若非提前知晓,普通人只怕都会当自己看重影了。”
  简夷在一边笑道:“他二人在书院也时常叫先生分不清的。”
  杜丘又要让他二人一同开口讲话,杜徽在桌下拍了拍他的腿,眼神示意他不妥,才叫他明白过来,举起酒致歉,“是我失言了,二位兄长勿怪。”
  顾隽、顾安又一同举杯,口中皆道:“哪里哪里。”一瞬间便叫场面欢畅起来,连怀衍笑道:“他二人最爱这般捉弄人的。”
  杜徽才举杯笑道:“我观二位兄长都是端正之人,不料也如此活泼。”
  安秉舟在一边答道:“先生常说做学问要严肃,做事尚可活泼些。”
  杜氏兄弟皆深以为然,杜丘道:“我家中先生便常说适以娱乐,更益学思,想来这就是读书的道理之一。”
  杜徽也道:“听说应天书院极难考进,想来几位兄长皆是才思斐然之人。”他这话虽有应酬之意,却也是自己心中所想,如今登科之人便有数十出自四大书院①,其中尤以白鹿洞书院和应天书院最为突出,其中应天书院入学条件更是极为严苛,不看家世只看才学。
  简夷此时正夹了一条黄鱼吃着,闻言指向安秉舟,吞咽几下才放下筷子道:“这一个才是厉害,十岁就进了书院。”
  杜丘杜徽看了更是惊讶,对他十分好奇,叫安秉舟羞赧不已,“当时只是投了个巧罢了,如今读了七年书先生都还不让下场的。”
  连怀衍知他谦虚,跟杜徽说道:“常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我们几个都是要考进士科的,先生压一压才正常,今年秋也都是要下场的。”
  杜徽闻言却是惊讶,“怎么我们家先生不曾压压我们,也叫我们今年秋就下场去试试,我祖父还说若是州试都不中的话回来就等他板子,可是我时务策都才写了十几篇,先生见了我写的就骂,说我还不如家里几个姐妹用心。”
  杜徽也道:“几位兄长在应天书院尚且还需要等待时机,何况我们两个。”
  连怀衍听了却十分不赞同,“既是姑祖父点头了的,自然有他的用意,我进书院虽晚,也听先生说过早进科场确有其好处,只是书院中学子众多,讲学且需要兼顾到位,学子涉猎虽广泛,但是读深便要多费心力,你家四位先生皆是老太爷重金聘请,礼贤下士请来的,你们不该妄自菲薄。”
  杜丘跟杜徽对视一眼,杜徽道:“表哥说的不错,试一场便晓得科场艰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北宋四大书院为衡阳石鼓书院、江西庐山白鹿洞书院、湖南长沙岳麓书院、河南商丘应天书院。
 
 
第47章 
  外院之中宴席还在继续,等到夜间起了灯火,连氏携了杜贺生过来,众人见了纷纷起身行礼,杜贺生看着眼前几位英才,笑着让他们坐下,“今日有事晚归,叫诸位久等了。”
  连怀衍仔细将他落座的桌前食物残骸用碗筷挡到一边,“姑父事忙,如今还要来招待我们,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杜贺生拍拍他肩头,感慨道:“你五表妹性子最是怯弱的,若非你带了同窗及时赶到,她恐怕会前伤未愈又叫贼人吓得添了新愁,当得我亲自来谢。”说着就叫下人端上酒来,“我敬诸位一杯。”
  几人遂纷纷饮下,杜丘杜徽也要跟着喝下叫连氏眼神阻止了,便只做了个样子。杜贺生看其余人豪爽,喜道:“我再敬诸位一杯,听闻几位皆求学于应天书院,来日蟾宫折桂自当不再话下。”
  几人却是不能再喝了,简夷出来行礼道:“得了您这番话便是极好的了,只是我等已有了醉意,再饮下去回去不免遭家中长辈责骂。”
  连氏看桌上几人脸已酡红了,先前叫杜徽杜丘停下也是见他二人醉意朦胧,便笑道:“如此这酒便不喝了,我叫人送几盏茶来,你们喝了解解酒,也好说说话。”她身后两个丫鬟就领命走了出去。
  杜贺生也放下酒杯,“今日我也是饮了不少酒,正好正好,免得喝多了张狂。”便问起几人名姓来,听到顾氏兄弟二人并非东京人士,就要喊连氏去安排客房,“若是住在客店之中难免有不便之处,不如在我家住下,哪日你们同回书院再跟怀衍同去。”
  顾隽推拒,“多谢您美意,只是先前已经住在延思兄家中了,不好再换。”简夷也道:“正是如此,我们再过一日便该回书院去了,今日回去歇了明日便该收拾行李出发了。”
  杜贺生这才作罢,又问起几人学问来,得知安秉舟小小年纪就入了应天书院也惊奇得很,又听连氏说道他同灵雨二人曾是邻居,顿觉亲切,“竟有这般缘分。”
  安秉舟看他笑容和煦,又见阿鱼跟灵雨在这府中颇受长辈疼爱,虽不知是何门庭却也为她二人高兴,笑道:“昔日同住一条巷子,我八岁的时候阿鱼妹妹还救过我一命。”
  “她那时也才三四岁,如何救得你?”这是连氏问的,杜贺生也看来。
  安秉舟便羞赧道:“幼时贪玩,一次见阿鱼妹妹在汴河边钓鱼就去观看,不慎落水了,还是她甩了鱼钩钩住我衣裳,她彼时力气尚小,便将鱼竿支在了河畔树后,跑去叫邻居来救了我起来。”
  众人听了都笑起来,连氏看他年纪轻轻说话颇有章法,笑道:“合该是你们兄妹间的缘分,我看灵雨今日见到你也颇为高兴,往后从书院回东京来了,便同怀衍一起来家中玩耍。”
  连氏又问他跟简夷家住东京何处,皆言在太平坊一带,便道:“听徽儿说你们几个今秋皆是要下场的,我家园子正要重修,到了秋天便该竣工了,适时你们几个正好来家中做客。”
  连怀衍替他们应下,杜贺生又说了些勉励之语,他们见夜已深沉便要辞别,连氏忙叫人将五套文房四宝递给几人,他们还欲推辞,连怀衍便劝他们都收下,“总是姑父姑母一番好意,你们收下便是。”几人才接过,杜贺生又携了连氏将他们送到门口才回来。
  时近漏夜,灯火已繁,端午节是东京的盛事,此刻万家灯火照夜明,又兼夜空繁星,恰是一副太平清明图。杜家又处繁华街市之中,连怀衍几人出了门,便见街市灯火正若光灿星华,杜家派了三辆马车送他们,几人在门口便各自分别。
  安秉舟还有简夷跟顾家兄弟四人同路,两辆马车便一并同行,简夷颇有风流名士的姿态,叫敞开车帘吹起风来,又叫安秉舟也照做,顾隽看了外面繁华感慨道:“难怪人人皆道汴京繁华,此时禁漏仍见花深,有银蟾光满,交光星汉,又闻丝竹弦管向晓声,都人竟未散。①”
  安秉舟隔着马车听见笑道:“顾大兄见物吟咏,真要将天下都写进诗词了。”
  简夷也笑,跟着顾隽吟道:“愿岁岁,见此丹霞。”
  再说安家这里,自从安迁中进士之后便授了官职,先任正九品大理评事,如今外任做了襄阳府知府,亲眷皆留在东京,只带了一名妾室随行。
  付氏先前已收到消息说安秉舟会晚些回来,却是漏夜仍未归,便有些心急,带了人在门口等着,见到安秉舟终于回来便指摘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安秉舟笑着上前扶她进门,任由她说了自己几句,如今家中也有了不少奴仆,只是付氏仍是操心甚多,他父亲又添了几房妾室,叫她心事越来越多。
  等耳边声音渐渐小了,他才道:“今日帮了一个同窗的忙,他家宴请答谢,我们早走了未免失礼,这才回来晚了。”
  付氏这才冷静了些,又听儿子道:“说来奇妙得很,今日叫我们无意间得知我这同窗的表妹,一个竟然叫灵雨,另一个叫阿鱼,如今在一户姓杜的人家。”
  “当真?”付氏闻言欣喜,“那户人家怎么样?他家还有个小的,他如何了?还有你文婶子……”
  “娘莫急。”安秉舟打断她,将她所问慢慢道来,“尚不知这户人家是做什么的,但是看着门庭清贵,家中两个郎君还专门请了先生去教导,今日见到灵雨姐姐跟阿鱼妹妹的时候,便见家中长辈都是爱重的,阿鱼说她们当年去了吴县,今年才回的东京,只是未见到文婶子跟李家小弟,不过想来应当是在家中。”
  付氏听了更是为她们欣喜,“如此便再好不过了,我跟你爹当年听闻阿鱼他爹意外去了,急忙赶回去看,她们竟已经离开了,叫我懊恼不能。”说着又道:“如今知道她们过得好就足够了,只是她们这些年不在东京,那你李大叔的坟茔可有人祭奠?”
  安秉舟倒是没想到,摇摇头,付氏便道:“真是怪我思虑得不周全,那时该问问你方大叔阿鱼她爹葬在何处,去祭奠一番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内院,安秉舟送母亲到住处才回来,见屋中点着灯,听到他脚步就有人推门出来,是个相貌清秀的侍女,“郎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今日也不带了人出去。”
  安秉舟将手中的匣子递给她,听她口气责备,笑道:“你猜我今日见到了谁?”
  侍女却懒得理他,拿了匣子进屋去,“我怎么知道你见到了谁?你一天天交游广阔,太太都……”“我今日见到了阿鱼。”
  她头也不回,顺着接道:“你见到阿……”她回过头来,“阿鱼,你见到了阿鱼!”
  她将匣子放下,兴奋地拉着他袖子,“你在何处见到了她?她过得好吗?”
  安秉舟却卖起关子,暗笑不语,她便端了茶来求他,这才慢慢说来。
  此时杜府之中未眠之人亦有不少,连氏跟杜贺生讲起今天连怀衍的几个同窗,“我瞧着都是不错的,那个叫延思,还是名门子弟,可惜已有妻室了。”
  杜贺生叫她莫急,忧道:“咱们这个官家呀,今日又将我推到众人面前,正赏着龙舟,翰林院那批学士正作诗呢,他突然问我东京风物可还习惯,我回来的时候叫那批学士死死盯了许久,怪我抢了风头。”
  连氏撑手坐起来,漏着月光看向他,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给个准话,这是要你自己参会领悟,还是怨你坏了许贵妃的事要故意为难你?”
  杜贺生将她拉下来,训诫道:“不可非议官家。”
  连氏只觉好笑,冷冷说道:“若非他身份,我真想去问问他了,莫不是还想等我们家自己把女儿献上?也不想如今自开朝以来,后妃多出自武将世家,要么就是低微小官跟庶人之女,从未听闻士大夫媚上、献女求荣的,若是惹得我急了,管他礼聘选妃,直接拒了,顶多贬你到岭南,我们娘几个在家中等你回来。②”
  杜贺生被她的话逗笑,踢了被子坐起来,“良人莫恼了,岭南甚苦如何去得,官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再说了,他若想聘选,圣旨总要到中书门下来,为夫这官职不就正管此事?若是不合祖制,自然可驳回去,若是礼重非凡,也知晓了他算爱重,进宫也是有了倚仗。”
  连氏此时也冷静下来,坐起来看着杜贺生,跟着他一并笑了,“当初煞费心机,只盼能入官家的眼,如今入了他眼反而犯愁,若是狠心肠的父母,早就将几个女儿一并献上了。”
  杜贺生坐在床沿上,手撑着膝盖,望向窗外繁星,“怨我当时心急,急于要官声,不然怎会叫官家看见三个女儿。也是那许贵妃多事,那日金明池大会便是她非要官家召见几个孩子,种种巧合之下,竟到了这样的境地。”
  连氏也看向窗外,想了想道:“只盼我们想错了官家的意思,万一他是真看重你,也未可知。”
  杜贺生闻言大笑,转身去执了她手,“若是到了六月杨皇后还康健的,官家就要下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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