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怀衍也被她说服了几分,心头又生喜意,忙掩住喜悦道:“姑母这便是允了?”
连氏站起身来,“我说可不作数,还得问问你姑父,不过你既有心,姑母自当为你想着,那裴颢虽是探花郎,可我听你姑父昨日回来所说,我便生了几分不喜。”又嘱咐道:“我跟你说的话,你出去切莫跟你爹娘说,也莫要跟旁人透露,不然五丫头遭人议论……”
“姑母放心,侄儿明白。”二人这才出去。
连二太太正等得心急,见二人出来时脸上皆带着笑意,便当此事能成,连氏出来之后却不提此事,她又看向儿子,想问都说了些什么,又见他摇头,心中急躁起来,“小妹,你给我一句准话,这事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连氏却不敢直说,斟酌道:“二嫂别急,此事还要看云丰的意思,还有五丫头她姨娘那里,我们也是要问上一句的。”
“一个姨娘……”
“别说府中之人,以德妃疼爱妹妹之心,她少不得也要问上一句。”连氏补充几句话打断了她,连二太太这才作罢。
过了一会儿杜贺生终于来了,他也诧异舅兄怎么大清早就携了人来此,方见过礼连景明就表明来意,杜贺生果然也诧异起来,跟连氏对视一眼,看她微微点头,想了想便道:“此事我如今还不好应答舅兄跟嫂子。”
连氏也道:“毕竟儿女婚事,我们也不是那等昏庸的人家,还是要商量过后才好决定。”
连二太太还欲多说几句,就叫连景明打断,“小妹说得对,毕竟婚姻大事,若是商量好了,还是派个人来府中送信的好。”说完就作势要离开,连氏忙挽留道:“留下来用过中饭再回吧!”
“不了,今日虽是休沐,大理寺还有卷宗要我去整理的。”连二太太却想拉着连怀衍留下,叫连景明加上一并走了,“昨日刚唱完榜,怀衍今日应当与同科们出去畅玩才是,再说了,事未定,留在此处,招了闲话不好。”
连二太太本想反驳他能招什么闲话,本就是亲戚,可见他神情肯定,看妹妹妹夫也没有多少留人的意思,才跟着出了门去。
连氏将他们送到外院,请他们明日来赴春宴,连怀衍走之前又向她投来恳求目光,她连连点了头,带着笑意回去了。
此桩婚姻的另一位主角阿鱼毫不知情,还在苦恼杜贺生昨日传来的归云轩的话,叫她明日梳妆打扮好了跟杜杙一起到鹿鸣院中去看书,这就十分刻意了。
她想到昨夜义父话中的意思,严家也有意于裴颢,她思前想后,严家跟杜家相比,自然是严家更好,听闻王相公不过三五年就要致仕,到时候执掌中书门下的不是严涞就是连学林,连学林没有血缘的外孙女跟严涞的嫡亲孙女,只要不是个傻的都知道该怎么选。
她翻开一本《春秋》想让自己静下来,可是脑中思路却蔓延得宽,杜家如今虽有好声誉,她姐姐在宫中也受宠,可官家断不可能放任外戚做大,虽明面善待,往后义父跟大伯也难以走上执宰之位,这样看来,裴颢怎么会放弃严家而选杜家。
阿鱼也不急切,她对婚姻之事并不期盼,或许这科进士中没有她的缘分,寻个更普通的人家对她而言或许更好,只是义父、义母定是不许,如今除了士大夫和勋爵之家,其余的皆不能保得圆满,这些年的相处,她也十分感激杜家,义父、义母都是仁善之辈,又怎么能违背二人意愿呢?
雁影走进来就见她愁眉紧锁,手里拿着的书也不见翻动,过去问道:“姑娘这是忧愁什么呢?”
阿鱼回过神来,对着雁影叹了口气,“烦心事甚多。”又见她手上捧着衣衫,问道:“这是哪里来的?”
“这是津宝姐姐送来的,说周姨娘为四姑娘做了许多新衣裳,姑娘跟四姑娘身量差不多,就给您也送了一身来。”雁影说着将衣裳放在桌子上,拿起几件朝阿鱼身上比了几下,满意地赞叹几声,“这颜色果真衬得姑娘容色明丽,津宝姐姐说四姑娘一看到这衣裳颜色就想到了姑娘,叫她给送了来,姑娘要不要试试看?”
阿鱼摇头,“叠上吧,先前姐姐送来的首饰里面,有一对刻了杏花的白玉插梳,你去找出来叫敛秋送给四姐姐。”
雁影应下,将衣裳叠了放进箱笼中,又去妆奁里翻找,阿鱼也走过来帮她捡装,“姑娘,奴婢记得原先咱们还愁屋里边没钱,如今找对梳子都要咱们一起来翻了。”
阿鱼也笑了气起来,理着手中的钗环,“是呀,不曾想及笄之后府里边首饰都打得勤快了,姐姐又送了那许多。”
两人还在理着首饰,紫烟就来请阿鱼跟文姨娘去昉砚斋了,阿鱼当是裴颢之事有了论断,心中也有些忐忑,文姨娘也是紧张局促的,“你说太太叫咱们去能是什么事?莫不是那探花郎真的反悔了?”
阿鱼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安慰道:“姨娘莫急,等到了太太自会同我们说的。”
文姨娘怎么能不急,她本就想着普通人家就好,做不做官不要紧,人是实诚的就行,可是以如今杜家的门庭,看连氏跟杜贺生的态度,怕是非要找个新进士了。她也不是说进士不好,若能有个进士女婿她如何不高兴,就怕裴颢不肯连氏跟杜贺生还要强求,到时候误了年纪就不好了。
第76章
文姨娘进去之后见不仅杜贺生在,就连周姨娘也在,虽不知周姨娘在此做什么,不过见杜贺生跟连氏脸上都有喜意,猜测莫非是裴颢许了,心中的忐忑倒是下去了去,顺着连氏的吩咐跟女儿在一边坐了下来。
阿鱼小心观察着连氏跟杜贺生的表情,见他们笑容和煦也稍放了心,又见连氏戏谑看了自己一眼,“叫你们呀,正是为了五丫头的姻缘。”
听到这话阿鱼便垂了眼眉,做出一副害羞情态来,只小心听着长辈们说话。
杜贺生跟连氏方才也商量了,二人对连怀衍满意得不行,这才急忙叫了文姨娘跟阿鱼来,不料周姨娘倒是先过来了,她却不是听了风声来的,而是来打听谭仲白的,昨日杜杙回来之后就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她自然急切得很。
连氏见她来也不欲避讳她,清了清嗓子跟文姨娘说道:“裴颢是不成了,不过……”文姨娘还来不及听“不过”后面是什么,就忧心不已,眉眼皆是愁意,又觉得此事也在意料之中,“唉,本也不想这般好的。”
阿鱼倒是没什么大的反应,一切都是情理之中的,却不知连氏脸上的喜意何来。又听她对文姨娘道:“你别急,这没了裴颢,还有更好的。”
阿鱼微微抬了眉,想听她的后文,文姨娘也抬头看向她,连氏看文姨娘如此紧张也不卖什么关子了,径直道:“今早她二舅舅跟二舅母来过,说想为怀衍求了五丫头,我跟老爷都觉得再好不过的,怀衍这孩子你也见过,满东京再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的。”
文姨娘乍然得闻此讯,怎不欢欣,连怀衍的人品她自然欢喜,原来也常听阿鱼跟灵雨夸他的,这样好的婚事她哪里不应,喜道:“太太说的可是真的?”
“自是真的,我还能拿这个诳你不成。”
“这可是……这样的好婚事……”
阿鱼坐在一边听得心头一紧,连家?八个舅母无数姨娘的连家?还有十七个小姑子,家里姨奶奶的丧事还有人穿红带绿地在院子里玩耍……这可不妥,她顾不得屋里几人的欢娱,抬头抗议道:“太太,这不……”又想到连氏对连家的欢喜,斟酌道:“太太,我……我如何配得上怀衍表哥,这婚事……”
“哎呦,咱们五姑娘这是高兴坏了。”周姨娘摇曳着腰肢走到文姨娘身边来,拿着团扇轻轻扑了阿鱼几下,戏谑道:“哪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你二舅母看中了你,你就值得。”
杜贺生也笑道:“陶儿莫要妄自菲薄,你的才学人品,在闺秀之中也是佼佼,如何配不上?”
阿鱼看除了自己诸人都欢欣得很,又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来,生怕得罪了义母,便思忖着请求道:“我们两家本是姻亲,连家乃簪缨门第,表哥虽非家中长孙,可却是连家族中这一辈出的第一个进士,他的妻室定要四德兼备,女儿厨艺女红皆不善,也不通治家之道,唯恐担不起这样的担子,往后坏了两家的情分。”
连氏听着却是心中起了怜惜之情,她先前既认定了阿鱼对连怀衍有情,此刻阿鱼的举动在她看来就全是惶恐和不自信,又想到侄儿的请求,便道:“你义父说得对,切不可妄自菲薄,我们家从不让女儿学《女诫》《女则》这些,就不指着往后你们去了夫家能操持针线、洗手为羹汤,再说管家理事,我看你是最好不过的。”
连氏边说边看阿鱼的神色,见她十分为难,又问道:“莫非你是对你表哥不满意?”她这话本是关切,阿鱼听着却认为她是要责怪自己,忙道:“并非,表哥如此人才,是女儿配不上她。”
文姨娘看着她神色怕她还有别的想法,就请求道:“老爷、太太,奴看阿鱼并非是有什么不满,这门婚事这样好,哪里还有什么不妥的,奴看她是想问问灵雨的意见,又担心如今见不到,才想叫太太莫要先定下,等有时机能见到灵雨了,与她商量商量此事。”
连氏本也想问灵雨的意见的,听文姨娘一说也觉得合理,杜贺生在一边想想便道:“是该问问灵雨的,我叫人递给札子进去,若是得进宫觐见固然好,若是不能也叫她传个话来。”
阿鱼这才遇到了救星一般道:“既如此我给三姐姐写封信,义父一并呈进去可好?”杜贺生自然应下。
回归云轩之后,文姨娘就急着问道:“可是这婚事有什么不好?”
阿鱼拉着她进屋,叫雁影看着门,便将连家宅中之事说了出来,“姨娘,光是想到着诸多叔伯还有十几个小姑子我就害怕了,去年端午试图掳我的那伙人,买通的府里一个丫鬟,这事姨娘可还记得?太太说卖了这丫鬟进府那个牙婆,就是连家二舅母引荐来的,可想连家府中下人都是何种情形了。”
“这说的也是,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往后合府过日子的,这些下人若是不服管教,就是当家主母也要头疼。”文姨娘却还有别的思量,又道:“不过你怀衍表哥的为人,真是像太太说的那样,满东京也找不到第二个,也不对,秉舟也是不错的,他你又不肯。”
阿鱼听她提到连怀衍,心中考量确实是好夫婿人选,可是嫁人并非只是同他一人过日子,连家那一大家子才是叫她头疼的,可文姨娘又实在惋惜连怀衍这么个人,便催促女儿快去写信,“你今日的做法是对的,快去写信,叫你姐姐出个主意。”阿鱼急忙应声去忙碌了。
杜贺生的札子送得顺利,不过午后就到了灵雨手中,官家正在她宫中小憩,见她拆信之后不过看了几行就笑了出来,好奇问道:“杜卿写了什么叫你如此心悦?”
灵雨拿着信走在官家所躺的榻上,坐在他身边邀他同看,“是我五妹妹写的,我父亲母亲想在今科进士中为她择婿,挑了我母亲娘家侄儿。”
官家顺着一想就知是连怀衍,笑道:“琼林宴上我看得分明,这连怀衍着实是俊才,确实为好夫婿人选。”
“我五妹妹可不这样看。”灵雨继续往下读去,“她说人人都道这婚事好,如今官家也这么说,可见这婚事是真好,可是她却嫌连家叔伯婶娘多,光小姑子就有十七个,提及这个她就怕了。”
官家是真爱重灵雨的,此刻见她同自己分享家信心中也是高兴,同她一起读下去,“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看连卿家这内宅也不甚清净啊!”
灵雨嗔他一眼,“又不是叫您看这个,外祖跟舅舅整日都扑在政务上,内宅自有舅母们打理,只是舅母诸多,难免意见不同,府中一时慌乱也是有的。如今五妹妹就要我给个看法呢!”
“怎么看她信中的意思,是叫你拒了这门婚事?”
灵雨将信合起来,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官家见此急忙怜惜地揽了她入怀,“何苦如此忧愁?”
灵雨也实在是为难,她对连怀衍的印象,自然是好的,若说君子端方也不过如此了,便有几分信赖地看向官家:“连怀衍的人品性情是难得的,五妹妹要是嫁了这样的,妾身再高兴不过了,可是妾身只盼她往后康乐,她若不愿嫁入连家妾身自当如她所愿才是。只是这世上哪里有一桩叫她婚后不操心的婚事呢?”
官家想了想便出主意道:“往后嫁过去叫他们分家,让他夫妻二人过日子就是。”
“官家可想差了,高堂俱在如何分家?”灵雨嗔了一句,又道:“我五妹妹是个心中点山月,侧耳听圣贤的,原来先生见了她写的诗文就说她‘胸中元自有丘壑,盏里何妨对圣贤。①’若叫她嫁个庸人,我如何也不舍得。”
官家看她提到妹妹时的温柔情态,眼睛就是一亮,遂耐心倾听着,又见她侧身看过来,饶有兴致道:“她之夫婿,定不能流俗于世。可是连怀衍这人,官家您不清楚他,妾身瞧着实在是跟我五妹妹般配的。”
官家闻言沉吟道:“她若真是个胸有丘壑的,就是再多杂事也不该退却,我看你也不用直接拒了,你若认为她往后能料理好连家,这桩婚事就能圆满了。不妨在信中为她分析利害,若是她还不愿也就罢了,往后慢慢为她挑个夫婿就是。”
灵雨也觉得此法可行,便要推开官家去写书信,却被他搂住腰给拦了。“官家快松开,明日杜家就办春宴了,若是这信去得晚了,我五妹妹真看中那些庸才,往后可别怪妾身不理您。”官家看她嗔怒,眉眼间清冷气息此时都化作了人家烟火,越发喜爱,才堪堪松了手让她离开。
是夜,东风潇潇时,阿鱼坐在窗前看灵雨送来的信,心中却不知何等滋味,也确如她姐姐信中所言,何家无事?
她又低眉去看信尾,墨迹铺成一番劝告,“怀衍表兄若无家事所累,便是神仙郎了,如此轻易就下凡,纵不得与君共风月,亦有人听你谈兴亡旧事,你之归往,只看他,就是温柔佳处。”
雁影为她拿来明日春宴的衣裳,“姑娘,您要不要先试试?”
“不用了。”阿鱼缓缓将信合上,看向桌上的衣裳,“明日穿姐姐送来那套绀青色的,这套太浓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