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连怀衍颇不认同,笑道:“通判莫忧,他这一笔记不到凤翔府头上,顶多记恨我罢了。”
  “唉,你这……”他踱步几个来回,又长叹了一口气才不说话,等到散衙时看着连怀衍飞马离去,便与身边长随道:“不知道的当他是因着出身权贵就不怕得罪人,同这人共事久了你才明白这是还有妄想。”
  风雪之中,他瞧着远处青骢踏去,只一撇鸠灰洒落,便抚须笑叹了一句:“谁又不曾少年时,共哭幽云玉门关。”
  长随不懂他的意思,只跟着笑,贾川息便苦笑一声,“甫入朝堂,这般意气也寻常,谁又不曾梦凌烟,只是不甘落得孤影酣眠呐。”
 
 
第123章 
  再有几日便是冬至,冬至前一天便是阿鱼十九岁的生辰,雁影从林娘子府邸出来,瞧着北地胡天,赶紧撑了伞劈开风雪上马车。
  林娘子目送她上车,在檐下伸手抓了一把银砂在手里磋磨着,“明日我去看铺子修缮得如何,你可要同去?”
  雁影从马车上掀开帘子辞道:“明日府中有事,娘子去瞧便好,外面这样大的风雪,娘子快进去罢!”
  林娘子便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去,雁影这才放下帘子叫马夫快行。
  翌日清晨,阿鱼慵懒在床帐中滚了一圈,又才微微掀开床帐一角往外看去,连怀衍还在屋中,“今日不去衙门?”
  连怀衍闻声转头来,怕将寒气渡给她,只走近几步便停下,“冬至休五日,今日便算第一日了。”
  她才笑起来,伸了只手出去,“表哥给我递只手炉来,有些冷了。”
  连怀衍心念一转,去外间取了一只手炉,又脱了外袍,将周身熏得暖融融的才顺着她的手进帐子里半躺着,将她跟手炉一并抱在怀里,“忙碌这一两月,总算得温存几天了。”
  阿鱼仰头看他一眼,“那方才起那么早做什么?”
  “昨日收到秉舟回信,一是道贺,二是劝我莫要跟王相有大太冲突,说如今王相跟陈家势大,我先前呈上去的奏表被朝中人笑话是不识趣,或惹了官家不喜,王相正也推说是公文压积,没能找得出来,官家一怒,一并罚了王相、祖父跟严参政三年俸禄,祖父被罚俸不算什么,但是秉舟认为这是官家对我此举表示不满。今日早起,是兴起写了封信,却又叫我撕了。”
  “秉舟哥哥怎么会这么说?”阿鱼颇为诧异。
  连怀衍也不解,透着床帐看向窗外冰雪,“记得当年也是冬至,书院休沐三日,我们雪夜载酒,曾拿了王禹偁《待漏院记》骂王相‘复有无毁无誉,旅进旅退,窃位而苟禄,备员而全身者,亦无所取焉。’恨他庸碌无为偏又专权,如今他却劝我勿为小而舍大,这就叫我难明了。”
  他眉间攒了忧思,阿鱼看得分明,安慰道:“或是他在京中不知此地旱情之重,等他外放便好了。”
  “但愿如此。”他说着又低头看向阿鱼,笑道:“不该拿这些事叫你跟着忧心,他除了送信来,也送了他跟扬波的生辰贺礼来,是要比延思还有顾大、顾二懂事的,那贺礼我叫雁影收着了,稍后你吃了寿面再看。”
  阿鱼失笑,“你这样讲简郎君跟顾家兄弟,叫他们知道了少不得写诗骂你,偏偏我二人都不如顾大那般才情,谁也骂不过。初和姐姐那份贺礼已足够了的,还有钥儿亲手做的花灯呢。”
  连怀衍笑着将她揽得更紧,又说了些话哄她开心二人才起床了。
  算上来阿鱼的月份也才不到四个月,行走也是轻便,手上捧着匣子也不碍事,放在小几上拆开来,“我猜扬波今年也是给我做了针线的。”拆开来见,果是一条花罗裙子,上面深浅绣了不少的纹饰,阿鱼拿起来在身上比着,“明年游春正好穿上。”
  连怀衍又将另一方盒子递给她,“这是秉舟的,拿着倒是重,不知是些什么。”
  阿鱼拆开来,“是一方大印石。”
  连怀衍看她眼里也欢喜,那印石看着却实在平常,便是随处什么小摊都能捡到数块,不动声色将印石挪到后面,再递了一只匣子给她,“这是娘的。”拆完这个又见他递上一只,等到拆完了看屋中堆成了小山般的盒子,阿鱼不由红了脸,“只知道拆盒子时欢喜,竟是失态了。”
  屋里几个丫鬟都笑着恭贺,她又才道:“才是个小生辰,你们这样倒像是我八十大寿一般。”
  连怀衍斜倚在她身边,将案上的贺礼慢慢替她拢了,边说道:“也不是过不得,只是如今祖父跟故祖父母三人尚没有八十,咱们抢先了不好。”
  屋里几声扑哧,偏偏他说得一脸正经,阿鱼只好笑着转身轻拍他一掌,“我可不敢过。”
  正好莺儿在外面堆好了雪人,蹬蹬跑进屋来道:“夫人,莺儿给您堆了个雪人,甚美,快来瞧。”
  连怀衍遂牵着她走出去,就见银霜一色中琼花飞扬,院中正有一只雪人,眼中两方黑石,头大身子小,也不知如何堆上的,身上镶嵌了些橘皮,插了两只树杈做手,骊月一瞧见就先捂了眼,小声跟素荣道:“这孩子怎分不清美丑?”
  阿鱼虽觉得不好,也不忍打击她,摸着她小脸道:“莺儿堆得真好。”
  小孩子受了表扬又高兴起来,跑进雪地里撒欢。
  娴嫂子笑道:“莺儿这调皮劲,跟我家那两个小子小时候也差不多。”她跟封珧膝下一对儿子已经十来岁了,现跟在祖父母身边,这才能容她夫妻二人奔波。
  连怀衍听着眉头一挑,目光移向阿鱼的腹部,笑了一声,“往后我们的孩儿若是调皮,儿子还好,像怀炘小时候那般我教训上几顿就是了,若是女儿我却没法了。”
  “若是女儿,叫她去鹿鸣院里读书,让陆先生一管,保准她听话。”
  “那儿子也送去鹿鸣院罢了,我瞧着几个表弟都是听话乖巧的,往后教出来的也不差。”
  娴嫂子看他夫妻二人几句话就将这孩儿的未来定了,眼中挂了笑,小年轻嘴上这样讲,到时候就不舍得了。
  夜里府中处处挂了灯,垂文去抖了几株寒梅上的雪,寒枝上就绽出红来,阿鱼站在廊上提着灯赏梅,朔风撩进灯笼中将烛火拨得摇曳,一时灯花相映衬,廊上步步娇,不似凡尘间。
  “灯下赏梅,倒也更有意趣。”阿鱼说着又将灯给抬高了些。
  骊月在她身边也跟着附和,笑道:“奴婢记得杜府园子里那几株梅花也开的好,却不如这几株热烈。”
  “梅却不争第一等,开得热烈有人赏,开得冷寂的也有人踏香寻去,这就很好了。”或是有孕,她眉眼里更为温柔了,连怀衍拿着手炉出来时正听到这一句,便笑道:“陶儿这是感于哪一桩?”
  她转身,盈盈笑道:“看了这寒梅热烈,也想起孤松悬立来,诗人各有所爱,我们这般庸人也各有所得。”
  连怀衍将手炉递给她,明白她这话是在开解他莫因安秉舟劝告一事再郁结了,遂揽她入怀,“我明白,通判来了帖子邀我明日去饮凤池赏雪,我推说家中有事给拒绝了,这几日休假我皆在家中陪你。”
  “这倒好,这几日正好将欠下那些信都给回了,还有年礼,除了送回东京的,还有二姐姐、四姐姐、简郎君他们,我一人置办正嫌累。”
  “冰雪时节路不好行,是该现在就置办了送回去。”
  庭下积雪仍厚重,垂文抖了梅枝上的雪,在庭中行走时便有几声脆响,原是惊了枯枝。
  第二日雁影去瞧了铺子的修缮情形回来,将一册单子递给她道:“林娘子说铺子还有四五日便能修缮好,到时候就先卖了这些货物,叫姑娘先过目,若您也觉得好,等年前大市一来就可开了。”
  阿鱼将册子翻开细细看了,“生意上的事,林娘子比我要懂,我看着没什么问题。”
  雁影接过册子应下,旋即又笑道:“姑娘,林娘子叫我问一声铺子开张那日您能否过去瞧瞧,她订做那招牌可是光鲜,上边十几盏大红灯笼,不说夜里,就是白日里也招眼。”
  阿鱼听着也心动,想想便道:“也去得,听你几回跟我汇报,我也向往得很,这边铺子新开可有什么说法?”
  “有的,要请人来吹打,林娘子说人已经找好了,铺子里设了几间供客人们歇脚的阁子,到时候要请凤翔风头最盛的女娘去唱曲。”
  再说林娘子那边,她正是个风火性子,又生得娇美,出门做生意行走没少被人指点,她却是个性情坚毅的,夫君坠马她也不怨,照料了他一月,他丧命黄河了虽也哭了几场,后来为了撑起家族也一人扛了过来。她公婆皆是厚道的,也曾劝她改嫁,她心里却更记挂生意,偶也悄悄命伎馆里私底下送几个干净小郎来,算是极为肆意潇洒的,如今跟阿鱼合伙这生意她更为重视,虽她自己也不是做不得,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就是白搭钱她也肯,何况阿鱼还如此明理。
  如今她正得意看着新做好的招牌,等伙计们挂了上去她便驻足看了许久,“不枉我为这四个字去求贾通判一场,真是肆意风流,够气派!”
  她旁边许多匠人也都赞扬起来,其中一个问道:“娘子,为何要叫小市?如今我们只晓得您这铺子比一般的杂货铺子要大上许多,货物也齐全,怎不叫十全铺子?这还更明了易懂。”
  她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所谓市,百家铺子云集为市,我这一间铺子里荟萃了百般货物,不就是一间小市?”
  抬眼看去,红火灯笼下“林家小市”四字似龙蛇竞走,取这名字也是因阿鱼不欲张扬,商道上的知道这铺子跟她有些渊源便已足够,其余的皆不用多谈。
 
 
第124章 
  铺子开门那日,天公作美,放了晴光出来,阿鱼瞧着一片轻云下朱红牌匾上四个滚金大字,不曾想林娘子竟是做得这样招摇,惊叹道:“这招牌竟这样大!”
  林娘子领着她进铺子去,“这牌匾,是我一片雄心寄托,我娘家跟夫家都是做的米粮生意,仰赖关中八百里沃土,走不出去。我既遇到了夫人这棵大树,就不能囿于其中,我自出生这二十五年来,从不曾离了关中,既断定外面广阔,有我三分天地,势必要闯上一回。”
  佳人与雄心,这在史书里写得少,即便写了也是春秋笔法斥她不安,昔年鹿鸣院里阿鱼与陆先生论史书,也斥妹喜祸夏、妲己害商之语,如今她听林娘子这番谈笑,便生欣赏,“我等着娘子上青云,适时好讨你分红。”
  林娘子见她懂自己,更欲引为知己,不过此时客人陆续进来了,不好再叙,便引她上二楼去观看。
  铺子里格局跟图纸上相差无几,却每几间架子就有人守着,客人瞧见了想要的便得向他们询问,伙计也机灵,琳琅满目的物件听他们念得头头是道,不曾遗漏了哪一件。
  林娘子并未透露是跟知府夫人合伙开的这铺子,但是冲她面子来的人亦有不少,客人们甫一进来见这铺子格局开朗,货物品目繁多,就生了几分新鲜,东西虽都是常见的,但是能在一家买齐这样多,还是倍觉欢欣。
  不过热闹归热闹,阿鱼跟林娘子看着却都同时蹙了眉。
  林娘子叹道:“是我大意,想着也就是铺子里摆着不同的摊子,以为一人就能兼顾得来几个架子,如今看来要是人少倒也罢了,人多却是兼顾不来的。”
  阿鱼安慰她,“娘子这些时日不仅要进全货物,还要盯着修缮铺子,已是十分劳碌了,现下看出问题也不晚,本也是五日就要谢一回客的,这五日我们先盯着经营,谢客那日再改。”
  林娘子却十分惭愧,“咱们说好了各自负责,雁影招的伙计都这般机灵,也时常来替我盯修缮进度,是我之前想得简单了些,如今下方瞧着甚乱,后几日我瞧着还得从我家那些铺子里调些人手来。”
  “也未必。”阿鱼指着下方一处架子道:“你瞧那伙计,知道自己记不全这些货物,倒是拟了单子放在案上,我们何不就直接将这样的单子贴在架子上?客人看中意什么,再看这单子一眼就知道价钱了,若有不识字的,再叫伙计讲几句。”
  林娘子闻言抚掌,“这样好,如今不识字的论起来虽不知凡几,但是今日以情形来观,舍得来逛这铺子的穿戴可都齐整得很,想是规矩人多,问起伙计来也礼貌妥帖,不会慌乱。若要精细些,直接裁了小条子,就跟药铺里一样,什么名、作价几钱都写在条子上再贴,这样今夜便能做好。”
  两人又对着下方的经营看起来,一个上午就发现了不少的问题,好在都是细处的,进了阁子里用纸笔一一记了,等到傍晚铺子关门时便召集来员工,林娘子站在楼上栏杆处道:“各位都辛苦了,今日人多,我看着大家都是尽心了的,但是仍有不全之处,我一一说来,你们可记好了。”
  下方纷纷点头附和,林娘子遂朗声道:“这第一桩,有的客人带了奴仆,买的货物多有人帮着提,却也有人独身进来的,我瞧着咱们的伙计都不错,懂得帮客人将货物送到柜台去,但是却忘了自己守的那几方架子了,正好在凤翔草编篓子不好卖,以后有客人进来,就每人递一只草编篓子,等到了柜台算帐,便问他篓子要不要,不要就将货物送到他车马上去,没有车马的就用草纸给他包了,若是要就按着铺子里的卖价结了。”
  “第二桩,没有客人去你那几方架子,你就在架子边的桌椅前坐定,不要去招揽,没人的时候好好歇歇手脚,有人来了伶俐去招呼……”
  她一连念了七八条,最后才道:“今日还需大家留下来将这些条子给贴了,药铺里的架子见过没?铺子里的货物也像那样,是什么名字,价钱几何,都一一贴上。”她手里的条子是几人花了一下午在阁子里写好的,话音刚落,就有管事提了浆糊来,将条子按着不同类型的货物分了,因着分配得当,也只一刻钟就完成了,林娘子又叫他们临出门时从账房里领两文钱。
  有两个年轻的伙计并排领了钱,出门时笑道:“知道是林娘子的铺子要人,咱们果真来对了,就留咱们这么一会儿还另给两文钱。”
  他身边的也颇为感慨,“还不用咱们去招揽客人,只管殷勤招呼着,这样的轻松,比我走街串巷叫卖还挣得多。”
  “谁说不是呢,我原先去城外收菜再挑进城来卖,一月下来也就一百文,如今就是做个伙计,一月也是一百文,这活咱们可得好好干,还给管一顿中饭,等干上一年你就能攒上钱跟喜鹊儿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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