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影笑道:“妇人产子九死一生,奴婢这是不经那苦痛就得了孩儿,自然欢喜得很。”说完又低头哄莺儿,“乖孩子,你且叫声娘我听听。”
马车里扑哧两声笑,骊月伏在阿鱼膝头笑得前仰后合,“雁影姐姐这般,真是大姑娘一个,平白得了女儿。”
莺儿看她们笑也跟着笑起来,牵着雁影的手喊了几声娘,雁影欢欢喜喜地应了,阿鱼也忍不住笑意,对她道:“往后我瞧你怎么带了她。”
雁影也不甘受她们揶揄,回道:“奴婢先带了莺儿,往后姑娘生了小郎君,奴婢才算有了经验。”
阿鱼脸上一红,嗔了她几眼。
等马车到了府衙,几人下马进门就有皂吏上前迎了,阿鱼遂问府衙里事情都办结了没有,皂吏道:“回夫人,事都结了的,现下知府跟通判正叫了酒菜在堂下宴请城中商户,知府嘱咐了小的,若是夫人来了便领您到后院歇着,他那里歇了便来接您。”
阿鱼笑着点点头,“有劳你了,这冰天雪地里还要在外等候我等。”
因他们先前住在府衙,跟这皂吏算是做过邻居,他看到雁影牵着个小孩就奇道:“怎么雁影姑娘还领了个孩子来?”
雁影笑道:“正是方才在慈幼局里看到,实在跟我投缘,便要收她做个养女,此下还要来衙门里登记造册。”
他呵呵笑着点头,夸了雁影几句。一行人穿过府衙中堂时听里面有乐音喧杂,他解释道:“这是通判请了女娘来唱曲。”
却再行几步,就见廊上有二人在说话,骊月瞧着就是一惊,侧头去看阿鱼。连怀衍是听得垂文说阿鱼来了,便要出来等她好说几句话,却被人追了出来拦在此间。
这娘子行事虽潇洒,说话却含羞:“早闻知府爱民如子,今日才是见到了,果不出我之料想。”
连怀衍不明她欲作何,拱手后退几步,笑道:“林娘子谬赞,今日林娘子慷慨解囊,本官先替凤翔百姓道谢了。”
林娘子生得娇美,闻言就笑道:“却也不只是为了百姓,前日我在城东,见到知府轻裘青骢……”
“四爷,夫人来了。”
一声轻呼打断了她的话,便向前看去,是一个小女孩欢快跑来,近前就站着看向了连怀衍,他转身向后看去,就见阿鱼面带微笑看着他。
林娘子都没来得及想眼前这孩子怎么穿得破旧,就先生了羞意,先前是知道知府已是有了家室的,只是从前她受蒙玉江跟贾川息贬低过数次,又恨蒙玉江为官不仁,如今连怀衍一来,闻是日日去民间考问民情,先就敬佩了几分,又向来未见这般好男儿,今日宴上听他夸巾帼不让须眉,一时酒意上了头,才想追出来说几句话。
兼之她虽在关中有名声,但是关外却不如,打听到连怀衍出身世家,想着若是能与他有些牵连,往后她生意也好做,若说迤逦心思,也只有一分,余下九分皆是为利。
此时也明了那应是他夫人,看她容色气质脱俗,正叫冷风一吹就醒了酒意,惭愧地对着阿鱼行礼道:“想是知府夫人,失礼了。”
阿鱼也回礼笑道:“您客气了。”
连怀衍还愕然这小孩何来,林娘子就道:“不打搅知府跟夫人叙话了。”说话便转身回了宴席。
第120章
阿鱼见她走了才招手叫莺儿回来,连怀衍便也几步过去,“这孩子是?”
此时莺儿才扑到雁影身上去,雁影解释道:“四爷,这是奴婢的养女。”
“这一遭,怎多出了养女来?”他笑着看向阿鱼,却未受理会,雁影跟骊月便也不说话,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可是生了我的气?”
他是知道阿鱼脾气的,轻易不耍小性子,却是动气了便不肯理人,便好声哄道:“陶儿,可是我做错了什么?”
阿鱼微笑看他一眼,却又摇头。
他想着方才情形,也顿时明白过来林娘子所言,恐她是拈酸了,心头一时有些畅意,低声哄道:“本是听垂文说你来了我出来接你,哪里知道她会出来,她又捐了钱粮,我总得好生应酬几句。”
阿鱼这才有了暖意,等人到了后院,两人单独进了屋子她才幽幽道:“人家歌女卖色得财,你为了几方钱粮也要出卖色相,我看你也是个不修夫德的。”
连怀衍顿觉委屈,“陶儿要这般说就委屈了我,我严肃公正说了几句话,万万谈不上这个。”
她却是眼底生了促狭,“他怎不去找贾通判?我看话本里总怪女子生得美会勾引人,你也不差。”
她话才说话就被连怀衍凑近亲了一口,立时脸上飞红,“你这……你。”她看着眼前人目光灼灼,便也说不出话来,才拿了帕子轻轻掩住眼睛,推攘道:“方说了你不守夫德,你却青天白日这样轻薄,好个荒唐男儿。”
连怀衍大笑起来,轻轻将她揽着,“是为夫有错,看夫人嗔怒时活色生香,回去任由你打骂,你在此等我,我去席上应酬几句咱们便回家。”
雁影等他走后才进屋,奇道:“方才拦住四爷的女子便是我们先前所见的,原是林娘子,怎对四爷动了念?”
阿鱼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看林娘子也不输男子轩昂,大抵是见着他好姿容想说上几句罢了。”
骊月却不解道:“那奶奶方才还与四爷生气,这又是作何?”
“我懂道理是一桩,却也不是圣人。”她低喃了一声,瞧着窗外漠漠黄云轻轻笑了,论谁看着娇美娘子拦了自家夫君说话,也不能全然心无波澜的。
夜里阿鱼与连怀衍说起慈幼局来,“那些孩子都不曾识字,便是大了也找不到好活计,一直只依赖衙门跟几个好心人的资助也不行,便是我们在,也只管得了一时。”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今日听府衙小吏跟我说此番富户们捐了钱粮都要宣扬几番,既是这么爱名,不如将此事抛给他们,那些修桥的都爱在桥头立碑,往后给慈幼局门口也立上功德碑,请了先生去教孩子们认字的便是一等功德,孩子们出了慈幼局能收了他们去做工的二等功德,捐了钱粮的三等功德。”
连怀衍点头赞同,“此事你若不好管,我便让府衙吏员去办。”
阿鱼偎在他怀里笑道:“我正愁麻烦,你叫人管就是。”
灯火渐昏,两人才说了几句话阿鱼便涌上睡意,在他怀中睡去了。
连怀衍就着灯火轻轻描摹她眉眼,许久才吹了灯。
冬来云轻,天也青苍,因着凤翔赈灾及时,不曾有百姓罹难,冬月也过得和乐。
府衙的街口处一直热闹得紧,诸多商人都在那里瞧功德碑,慈幼局里也有许多富家娘子常去送钱米,府衙为表彰这些善心的商人,将其写进了府志中。
这日东京来了钦差,顺道送了消息来说陈娘子诞下皇子,已被官家封了昭仪,连怀衍因要领着钦差四处探访民情,阿鱼在家中亦觉无趣,便带了人去城中挑些礼品好送回东京。
若说凤翔好风光,第一便是西凤酒,再有就是饮凤池,三便是俗称的“姑娘手”,此为凤翔三绝。所谓姑娘手,即是说凤翔姑娘们手巧,无论是剪纸、草编、刺绣这些妇人生计,还是木版年画、泥塑这些的手艺活,皆能做得全满,件件精美绝伦①。
阿鱼饶有兴致地进了闹市中去,却只见些小摊贩各自摆了摊子,东西也不全满,想买了这一样又要去另一处摊子买那一样。
骊月牵着莺儿的手,拿了只泥塑娃娃给她玩,笑道:“奶奶,奴婢瞧这泥塑娃娃做得比东京铺子里的还精巧,那些磨喝乐一套三五个下来就得百来文,这里一只也才十文钱。”
阿鱼瞧着也点头,等东西买齐全了上了一间茶楼坐着,看着下方热闹感慨道:“我若是做生意,就先将这些剪纸、草编什么的都通通收拢在一家来卖,凤翔这里是觉得这些司空见惯没什么意趣,我在平江、东京都不曾见过这样的好手艺,真是可惜了。”
骊月笑道:“姑娘若是有这想法,不如正好做了,正好您跟四爷在东京跟平江都有铺子。”
阿鱼却不这般以为,“不是有间铺子就能办到的,若是做小了,光是从这里去平江跟东京一路上要的花费就是不值得,若是做大了,这里个个姑娘都做得这活计,往后我们便是她们的衣食父母,一有折损,恐是叫她们失望。女子本就艰难,我若出来说要收拢她们手上的活计,因着我的身份她们自没有不应的,但是我并无陶朱之能,承不起她们的希望。”
却在此屏风另一侧有道柔和的声音传来,“夫人仁心,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折损,而是姑娘们会否失望。”
阿鱼看去,便见林娘子从屏风后走出来,还是利落打扮,便也笑道:“娘子谬赞,只是我不懂生意上的事,胡言罢了。”
林娘子笑着走近,“夫人方才所说,我亦曾想过,只是我虽在关中好行走,出了关中便不算什么了,曾也惋惜凤翔姑娘们的手艺只能被埋没,若是远处有人能帮衬,这里民生仰赖,除了八百里沃土,便还有这些手艺活。”
她说着又道:“夫人若是愿意同我说几句话,我们便去阁子里坐坐,不在此担了寒风。”
阿鱼看她快人快语,心中也有些意动,便带上人与她进了一间阁子,“先前听过娘子事迹,知道娘子生意做得大,也是个急公好义的。”
林娘子却先惭愧道:“在夫人面前不敢提此事,那日叫您瞧见我拦了知府说话,真是羞煞也。”
阿鱼观她作风爽朗,话里又有几分愧意,也觉有趣,笑道:“若说那日心里没长了结也是哄你,当日便骂了他一通,却看娘子今日行事,倒是我错怪了他。”
都是聪明人,话已至此,该怎么接,便定了往后能否相投了,便听林娘子道:“不瞒夫人,知府人才在那儿,我这寡妇当日心头一动也是常理,不过那日拦他说话,一分为色,九分为利。方才亦说了,我这生意只在关中好做,思及知府出身,便想得他些好处,让我在关中以外也能做了生意,如今遇着夫人了,倒是心中更喜。”
她话语坦然,加上阿鱼又曾知晓她事迹,对她生了七分好感,眉眼间放了欢欣,“娘子快人快语,只是我对夫君也护得紧,娘子若还贪那一分色,咱们再不能多说了。”
林娘子放声笑起来,给她添了茶,“夫人且放心,这色么,我三五日便能爱上新的,知府虽是好人才,却也不能挡我发财。”
她便也跟着笑起来,又听林娘子笑言道:“夫人在东京跟平江这样的富庶地界都有铺子,我放着您不巴着,去瞧那些臭男人才是糊涂。”
这话叫两个丫鬟也笑起来,林娘子又道:“夫人您是个心思疏朗的,若是旁的娘子,自家夫君叫人拦了,岂不打上我门去?便是不与您搭伙做买卖,我也是要同您论个知己的。”
“我那日瞧着娘子言行也有礼,不是那等攀附之辈。”阿鱼道:“我也明白不是人人都想吃我碗里那道菜,他于我是美玉,于旁人却不一定。这买卖一事,我还得细细思量,娘子为我留个帖子,改日成与不成我都会叫人给娘子递个消息,便同您所说,买卖不成咱们也能做个朋友。”
林娘子便高兴了几分,余光瞧见莺儿手里的泥娃娃,又道:“夫人莫看这些物件不大,便说这泥娃娃,若是去百姓那里收拢,一只七文上下,手脚快的半天就能做好一只,于他们成本不过两文,一只得赚五文钱,这瞧着便不少了,只是在关中这物卖不上价,这里百姓们只有农闲时会做做,一月也就卖出个一两只。”
阿鱼点头,“在平江、东京是能卖上价的,毕竟富人好新奇,若遇上我娘家二姐姐那般的,碰上精巧的磨喝乐,便是从大到小各色各样俱都要买齐全,她那样在东京不占少数。”
“除这泥塑,凤翔的草编也是一绝,夫人您往下看。”她说着指了一张摊子,“您瞧那婆婆坐的墩子、拿来垫东西的席子、她身上披那草衣,皆是她们用了麦杆编的,这里姑娘们手巧,样样都能做来,想来这物在东京普通百姓中亦是好卖。”
阿鱼已然有了心动,却也想要回去再思量,看林娘子并不急切,只是细细同她讲来,便也顺着思索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参考自《凤翔在线》网站
第121章
回程路上雁影见阿鱼颇为心动的样子,却有些不放心林娘子为人,“姑娘,奴婢看来,对林娘子还是要多探问个明白,您与她毕竟初识。”
她眼中忧虑担心阿鱼看得明,便拍了拍她的手,“这我是明白的,我从不曾做过生意,还是要写信进京问问太太,她手底下几十间铺子个个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事还要她给我出个主意。”
雁影放心下来,哄着莺儿玩耍,阿鱼看她跟莺儿这般,心中又有了其他想法,却也不提。
是夜,繁星缀了天河时连怀衍才归家,阿鱼将命人送来热水,看他脚下泥泞便叹道:“今日不是去的三河镇里?那里富户云集,路定是修的好好的,怎就沾了这些泥?”
连怀衍边解着衣袍边道:“这钦差不识好歹,百姓送上水来他嫌碗脏,上了山路他嫌陡要坐轿子,贾川息都看不惯了,故意领着他走了一遭黄泥路。”
阿鱼想贾川息素来是个玲珑的,这回这般报复,那钦差定是招恨得很,看连怀衍神情也疲倦,便叫素荣先将饭菜端来,“先吃了再沐浴,免得一会儿没精神用饭。”
他便换了燕居服坐下,温声问阿鱼,“今日都玩了些什么?”
阿鱼嗔他一眼,“我也不是时时都好玩的,今日出去收获且大着呢!”
“哦?做了些什么?”
阿鱼乍然被他拉近,又看他神色疲劳,便想让他打起精神先用了饭菜,遂在他怀里促狭笑道:“今日同林娘子喝了茶。”
连怀衍神色微凝,恐她又生气,细细察她眉眼,见还欢欣便放心问道:“可是觉着有趣?”
“表哥猜猜我们说了什么。”
“这我却猜不到了,看你这样欢喜,想是她说话讨你喜欢。”
“唔,也算是。”她转身回去与他四目相对,呼吸触到他鼻尖,手指又若有若无游离在他眉上,“林娘子说,表哥这般容色正是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