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情赋——十九同尘
时间:2021-10-13 09:17:44

  连怀衍开怀,“好在俸禄丰厚,此离长安不远,往后你待得愁闷了便去长安游上几月。”
  外面垂文通传已到了府衙,连怀衍牵着阿鱼下车,便见府衙门口一位中年文士领头,看见他们便笑着迎了上来,“下官贾川息,知府跟夫人总算来了,我等已恭候多时了。”
  通判官阶虽比知府小,二者地位却相当,连怀衍看他这般客气殷勤,知晓他是因自己跟阿鱼家族势力如此,便也向他拱手道:“劳贾通判及诸位同僚久等了。”阿鱼也微笑着同他们点头问好。
  贾川息引着他们进府衙去,“知府跟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近日来不及买宅子,便先去下官家打住着。”
  连怀衍跟阿鱼对视一眼,随后道:“赁个宅子便足够了,近日就在府衙住着,多谢通判好意。”
  贾川息笑容一滞,立刻又恢复神色,“知府考虑得是,今日已在城中酒楼设好了宴,等知府跟夫人歇息后便可赴宴。”
  阿鱼微微仰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尚于正中,这般早就设了宴,她便知道这贾川息是个什么人物了,又听连怀衍道:“此时尚早,容某与夫人安置好了再赴宴,诸位也请前去处理公文,着个小吏为我们带路便是。”
  余下官员中就有几人露出了好神色,阿鱼看得分明,知道这几个应是不欲阿谀逢迎之人,仔细记了他们相貌。
  等寻到了几间宽敞的屋子,跟随来的下人们便纷纷开始忙活起来,连怀衍将阿鱼揽到一边,笑问道:“方才看你似有思索,是想了些什么?”
  阿鱼笑道:“我是想这贾川息看着便不似个勤政爱民的,若说他被蒙玉江收买瞒了旱情也是有可能,余下官员离也是庸碌居多,我却见着有几个是不服那贾川息的,往后或可为你所用。”
  他心中宽慰,道:“本不该让你担心这些的,你说那几个我也瞧出神色不对了,这旱情缓不得,关中沃土,百姓们或是还有余粮才不曾闹了饥荒,他们也因此才敢瞒下,不过并非家家都能度日,尤其入冬之后,势必有民怨,必要早些开仓赈灾。”
  等到黄云卷了残日去,贾川息又派了人来请,连怀衍夫妇二人便随之去了一座酒楼,亦有女眷在,看到阿鱼殷勤将她迎到一边坐下,她也笑着应酬逢迎,听到屏风另一边开始喧闹起来,就猜测是酒酣了。
  座上女眷对她颇有善意,一个笑道:“早闻德妃仙姿,早先我家老爷说今日要为知府跟夫人接风洗尘我便心中先向往了十分,见到夫人才明白了那几日的向往不曾白费。”
  阿鱼头一次被中年妇人这般恭维,一时心头好笑,也回道:“夫人您是见我初来,怕我水土难服,才要哄我开心罢了。”
  一旁一个身姿丰腴的妇人便接道:“连夫人这话不对,我也是东京人士,杜家的女儿仁心才情是满东京的宦仕人家都知道的,原先没有机会相见,在此地却结上了牵连,想来也是缘分。”
  阿鱼看她脸生得讨喜,面貌又和善,一时难以对上这便是贾川息的夫人,旋即谦虚道:“是交好的人家虚抬个名声罢了,不算什么才情,贾夫人千万莫提了,再说我便要羞愧了。”
  贾夫人看她年轻轻轻,应对却是八面玲珑,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句,便也不提,为她讲起几道当地的美食来。
  等酒过三巡,阿鱼看在座女客面上皆有些酡色,便作不经意问道:“我们今日进城前在城外见到农人耕种,我虽不曾下过地,但是春种秋收还是知道的,如今都已入冬了,难道说关中粮草多,就是因为这里与别处耕种不同?”
  她说时双眼明亮,还有些好奇,座上有几位妇人便嗤笑了一声,贾夫人看着心里也想终究是富贵小姐,应酬功夫学得来,农时之事却不明,便掩口笑道:“并非,冬时也可播麦种,闻说夫人是江南人,后又迁居东京,这两处的人嫌麦饭粗砺,是不种麦的,只有麦面运去买,夫人自然也不知。”
  阿鱼虽也知道,却还是作恍然大悟之状,“原来如此,只不知这麦子如何种?诗里说春夏有雨水,稻子便能长好,麦子冬日去中,便是不用雨水?这样说来遇到旱灾岂不是不怕了?”
  旁边一位妇人“扑哧”笑了出声,“夫人哟,这可不是,大旱麦子也长不好的,今年凤翔就减产得严重,收粮的商人来了一批又丧着脸离开一批的。”
  阿鱼便惊讶地用帕子掩住口,“这般严重!”
  贾夫人也笑道:“正是,不过尚好,关中百姓们家中都是有余粮的,今年尚还过得。”
  阿鱼看着宴上酒肉跟几位夫人的神情却是心中燥闷,官员们以为百姓家中有余粮,便敢瞒报,新知府来了也不避讳谈此,莫非是要也拉下水不成?
 
 
第117章 
  夜里二人裹了一身酒气回屋,一进屋便在窗边坐下,连怀衍搂着阿鱼不肯松手,眼神还十分清明,手指绕了她一缕发,“贾川息未免将我看低了,想要几千两银子买我个隐瞒。”
  阿鱼被他紧紧圈着,也带了三分醉意,侧身看到他眼中熠熠,便也笑道:“贾夫人也想送我几支镯子,也是将我看低了。”
  二人相视,便是会心一笑。
  雁影端了醒酒汤进来,见了便笑道:“四爷、奶奶先喝了汤再说话,这浑身酒气,奶奶也不嫌弃。”
  阿鱼正要挣脱出他怀抱,“我怎么不嫌,是四爷痴缠功夫了得,还像个孩子要我陪着说话。”
  雁影看二人温情,掩笑走了出去,还顺手将门合上。
  连怀衍被她戏谑也不羞恼,却不松开,依旧将她圈在怀中,长臂一伸拿了汤过来就一口灌下,淌了些到脖颈上。
  阿鱼看他眉染墨色,目似寒星望向自己,目光不由跟着他唇边痕迹看去,又见他喉结起伏几下,顿觉酒意上了头,羞愧捂了脸,“快放我下去。”
  他却不放手,拿了汤要喂她,气息灼热扑在她耳尖,“久别亦有一月多了,陶儿也该心疼我的。”
  窗外明月摇晃,阁中鬓乱钗横,正是雪腻酥香,便有笑语:今夜纱厨枕簟凉。
  翌日,阿鱼带上雁影跟骊月便出了门,她来凤翔丫头便只带了雁影、雪柳、骊月、素荣四个,加上了垂文跟他兄嫂一家,再有就是七八个护卫,如今正是要出门去看宅子。
  马车上,雁影翻着几张单子说道:“姑娘,那皂吏也用心,奴婢看着这几处都是不错的。”她手上的单子是出门时皂吏刚递给她的,故而此刻才翻了翻。
  她说完就递了几张给阿鱼看,阿鱼拿着看了看,“就照你说的线路去看。”
  阿鱼已成婚,便不似做姑娘时那般忌讳得紧,大大方方掀了帘向外望去,骊月在一边道:“奶奶,凤翔看着跟东京全不相似,这城里怎有黄土屋子?”
  阿鱼一笑,“莫看西府不如东京的名头大,当年凤鸣岐山,饮水于雍,这雍城便是当今的凤翔,即便是那黄土,也是千年沧桑所写就,如今凤翔正有个饮凤池,等我们空了也去游览。”
  马车里说着话,渐渐就步入了热闹街市中,马车中几人纷纷向外看去,有挑担赶路的撞了一间摊子,两方竟也不吵闹,和和气气道了别,雁影便叹民风淳朴。
  再看周遭,屋宇也鳞次栉比,茶坊、酒肆齐全,有些妇人三五成群提着蓝子,里面是香烛纸钱,这周遭或是有庙宇在。
  不多时马车外封珧说了声到了,雁影便扶着阿鱼下了马车,一个着绫罗的中年掮客笑着走上前来,“见过夫人,某是城里专司房屋买卖租赁的,夫人手上要看那几处都是我经手的,这里不周全咱们稍歇便去下处,还不满意满城的能租的屋子我都能给您挑上,保叫您满意。”
  这虽是个伶俐商人却不曾带几分市侩气,阿鱼便也笑了起来,“有劳了。”
  众人便走进了一处宅子,布置得大气,那掮客便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这里是城北林娘子的宅子,皆是用的好木材,还有间小园子,仿着江南调子修的。”说着便指了那园子给她堪看,又道:“这宅子共一处主院,一间偏院,共十五间屋子。”
  他又领着阿鱼去何处看了看,阿鱼看得满意,又问他其余的宅子何等情形,他便笑道:“另三间宅子也都是林娘子的,格局并无什么不同,只是地段上的有差异,有两间挨在一块儿,处闹市中,一间近郊野,夫人您想看我们便再去。”
  阿鱼不欲要郊野那间,便又去看了那两间处闹市的,最后还是要了最先的看的这处。
  掮客看她不是个缺钱的主,又周身富贵气派,转了心眼,“林娘子定的价,一年铜钱七十贯,夫人满意的话便趁着天色去衙门里写契书。”
  阿鱼一听就知他虚报,使了眼神给雁影,雁影心领神会,笑答:“牙郎莫要欺我们外路客,我家夫人看着和善,也不是好上当的,东京这般的宅子一年也才六七十贯,没道理此地近了边陲,还要这许多。”
  那掮客继续笑道:“夫人不知,关中粮草丰,年年商客往来不知反几,都是这样的价钱。”
  阿鱼才作声道:“今岁凤翔大旱,收了税还有没有得吃都另说,哪里有余粮能卖,客商自也不足。这宅子我不急着要,你们却未必不急着用钱,原是定的多少,你且说个明白。不然按你说的五十贯,咱们去了衙门,吃亏的反而是你。”
  这掮客却不当真,看她年纪轻说话和软,还想忽悠,“夫人莫要说笑了,您若真心想要,我这里便为您少三贯。”
  阿鱼跟雁影立时就笑了起来,雁影道:“你这牙郎,生意没有这样做的,你既不肯便罢了,我们再寻其他的便是。”说着便搀了阿鱼出门去,掮客追这出去,“夫人您且说个价,我去跟林娘子说和。”
  阿鱼摇头道:“你今已蒙骗了我一回,这便罢了。”
  掮客忙焦急道:“是我猪油蒙了心,家里老母病重,药材钱苦人,这才多说了二十贯。”
  阿鱼却不理他,上了马车,临走前掀帘道:“看你遍身好绫罗,又腰缠金玉,没有拿不出药材钱来的道理,今日你说话还算讨喜,我便放你一马。”
  掮客顿时就讪笑起来,听她口气知道自己是惹上贵主了,便恨自己贪心,只好讪讪送了她马车远去。
  骊月看着那人还在远处勾着腰,讽道:“这样的小人,少不得欺了不少外地客。”
  雁影也叹道:“方才在那街市上奴婢还说民风淳朴,如今瞧来哪里都不曾少了恶人在。”
  阿鱼看她气恼,安慰道:“商人重利,做生意的巴不得钱财越多越好,衙门里对此等敲诈行为自有法度来惩治,只是可惜那林娘子,是个会做生意的,几处宅子都修的一样,竟叫个这样的掮客给坏了。”
  今日随之出行的还有衙门里的马夫,雁影便隔着帘子问他林娘子的情形,马夫一边挥鞭子一边道:“林娘子在关中都是有名的,她先夫是关中巨贾,后来为渡黄河去寻高人丧了命,不知林娘子使了何等手段,竟是成了林家的掌事人,曾有客商来凤翔收粮时欺哄了百姓,让她带着人给轰走了。”
  阿鱼乍听便生了敬意,“此等女子,却也值得写进府志了。”
  马夫却惋惜道:“夫人与林娘子共为女子,还能惺惺相惜,前头蒙知府却不是,去年饮凤池大涨水,林娘子出资修葺了四边楼亭,供百姓们自由玩乐,便有人提议写进府志中,蒙知府却不同意,口中高说‘牝鸡司晨,颠倒乾坤’,下边人皆不敢再提此事。”
  阿鱼隔着帘子听他对蒙玉江似有不满,想他只是府衙中外用马夫,尚且有怒意,可见蒙玉江为官或有瑕疵,又想那林娘子有些大义在,对她生了些好奇。
  连怀衍散衙回去之时正见阿鱼亲自在庭中熬汤,立时生了心疼,踏了青石阶下去,“怎么还亲自动手了?”
  阿鱼闻声回头,粲然笑道:“表哥回来了,雁影进屋拿碗去了,叫我顾上片刻。”
  连怀衍看她身遭只有垂文在一边劈柴,问道:“骊月、素荣呢?怎么娴嫂子跟封珧也不在,要你亲自动手。”
  垂文闻声识意,斧子都没放下就跑过来,“奴婢的错,不该让奶奶上手。”
  连怀衍立马挡了他,生怕阿鱼被吓到,嫌弃道:“手里斧子放下。”
  垂文这才反应过来,悻悻摸了摸头,憨笑了一声。
  阿鱼遂道:“昨日那皂吏寻的宅子是不错,那掮客却不好,我就叫封珧跟娴嫂子去看看有没有合心的,现下还没回来,骊月、素荣在后边刷洗,此间只得我跟雁影来了。”
  连怀衍在她说话间便将她带到堂上坐下,“叫垂文来便是,你看他整日里吃吃喝喝的,倒让你跟雁影四处忙活。”
  雁影正好端了碗出来,顺着笑道:“垂文前头要顾四爷笔墨,后边都要顾伙食,也不曾躲懒。”
  垂文便十分欢悦,“正是姐姐说的这样,四爷心疼奶奶便罢,非要磋磨我。”
  阿鱼叫他们促狭笑话,也苦笑不得,连怀衍笑看她面飞红霞,便欣然道:“你看这小子也二十了,说了几桩婚事他还看不上,从前非要娘身边的锦棠,后来锦棠嫁人了还在屋里哭了几日,如今倒又成了个憨的。”
  垂文顿时就面红耳赤,雁影抱着碗笑得欢,“瞧不出垂文也还是个多情郎。”
  阿鱼也跟着笑起来,又听垂文为自己胡乱争辩,却是又惹的新调侃。
  府衙后边皆是数间小屋,只这一处因四间屋子围了中庭,算得上是个院子,此时北风漠漠穿堂,恰吹去了几分暮寒,庭中烟火气蒸腾,绕着欢声打了几个转。
 
 
第118章 
  饭后,怀怀衍牵着妻子在庭中漫走消食,说起了今日府衙议事,“今日我问既有旱情为何不曾上报,贾川息说旱情并不重,不碍民生,不需上报,我问蒙玉江原来留下的卷宗,说是月前大火毁了大半,只留有原来他处理过的公文。散衙时几个小吏才来跟我说旱情甚重,是蒙玉江压着不肯上报,八月农人便闹过一遭,叫他们压制了。”
  阿鱼道:“这蒙玉江是何等人物?从边陲知府事一跃就到了中枢。”
  连怀衍道:“政绩并不算多出色,原先在我看来无功无过罢了,今日看来却过大于功,他能进中书门下,说不得是有人运作,我得写信回京问问祖父,明后日要去城外农家考民情,以便早日送了札子进京,将旱情报了,好叫朝廷及时运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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