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怀衍一时不知该喜该忧,喜的是她动作撩人,却忧她话语里是陷阱,只好轻啄她手背,“我看是你诓我。”
阿鱼却身子一旋离了他怀抱,不过片刻,素荣跟骊月就抬了酒菜上桌来,“表哥先用饭,我细细说来。”便也坐他身边为他布菜,将林娘子想跟她搭伙做买卖的事说来。
她话说得慢,等连怀衍放下筷子时正好说完,如此他怎不明白她苦心,心头更是熨帖舒服,笑道:“你若不放心林娘子,我叫府衙里的人去看她卷宗生平可有不忠义的,现家中除了俸禄,还有连家族里送来的分红,不必担心银钱不够。”
阿鱼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是我素来不曾沾染过买卖上的事,担心自己做不来。”
“陶儿莫要妄自菲薄。”他抚上她肩背,由衷而发,“生意上的事,顶多就是亏损些银两,我听完也觉得甚好,从前女子尚可当家作主,如今却地位低了下来,你跟林娘子这生意若是做得成,往后凤翔的姑娘们有了稳久收入,在娘家、夫家都能说上话来,这样才是人和之本。”
他这话叫阿鱼听得心暖,“表哥素来懂我,近些年南边又传起些裹足的风气,说叫什么“快上马”,我听我二姐姐说杭州那儿有大户人家自女儿三五岁便如此做,言是往后好找夫婿,骨肉母生天长,男子写书尚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到了女子身上就要戕害,我今日心动就是因林娘子说她欲扶上凤翔的姑娘们一把,虽不能改革风气,好歹也让这些女子说话有底气。”
连怀衍自当赞同,“如此也算凤翔新风了。”
阿鱼便推他去沐浴,自己则去桌前提笔起信。
她虽是谨慎性子,但是做事从不畏首畏尾,除了给连氏去信,一连□□日都亲去市集上走访,又多次与林娘子相聚商谈。
连怀衍也因赈灾之事忙得脚不着地,且来凤翔那钦差是王相门生,见着凤翔此地民生还好,便言说凤翔并非大旱,也不说是连怀衍赈灾及时。幸与其同来几位官员是三司的,正是掌了钱粮,一眼知道凤翔的问题,急报回了京,也上报了连怀衍的赈灾功绩。
却因这般忙,往往连怀衍回来之时阿鱼都已歇下,等阿鱼晨起之时他又已离开,夫妻二人竟也只有夜里同床时说得隐约三两句话。
这些时日阿鱼或是因着多日忙碌,回府之后便生乏困,雁影恐她劳累伤了身子,便去请了大夫来,倒是诊出了喜讯,等夜里连怀衍归来瞧见宅子里处处都还点着灯,还颇为诧异。
他进门褪了轻裘就笑道:“这夜深了怎还不睡?”
阿鱼跟雁影正坐在熏炉边上给莺儿烤花生吃,闻声先笑道:“表哥今日再晚回来半刻钟,我便歇下了。”
他在门口先净了手,掸去一声寒意,才披了燕居的袍子走到她身后坐下,“今日怎么舍得等我了?还是莺儿缠着你们玩耍?”
莺儿小小人儿一个,手里几粒花生颠来倒去地玩,这时便撅嘴道:“才不是,是娘说夫人犯困,叫莺儿来陪着玩。”
连怀衍失笑,等手暖和了将阿鱼牵着,“犯困便睡下就是,也就这两日了,三司几位上官都已经叫朝廷运粮来了,钦差或是急着回京过年,也不多拦,等粮运到放了粮,往后便不再忙了,这些日子没陪你,是我不好。”
阿鱼柔柔笑道:“也不是怪表哥,今日是有话要同你说。”
雁影便也跟着笑,“四爷是要饭后听,还是先听了再用饭?灶上都温着的。”
他已在衙门里用过了,自进府就瞧着下人们眉梢眼角俱是喜气,不知是什么喜事,也有几分期待,“已在衙门里用过了,是什么消息?”
阿鱼垂眉一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今日请了大夫上门,表哥要做父亲了。”
“当真?”他瞬间就眼睛亮了起来,眉眼间淡淡的疲倦也一扫而去,“大夫说的?”
阿鱼嗔笑一声,“不是大夫说的是谁说的。”
雁影此时便也识趣牵了莺儿出去,“四爷这是没反应过来呢,奶奶得好好哄哄。”
阿鱼瞧见她背影出去才轻轻捶了丈夫一下,“说什么傻话,叫雁影笑话。”
连怀衍气畅情兴,将她圈在了怀中,将她从头顶到脖子胡乱亲了一通,“大夫说几个月了?你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用些什么补品……”
“表哥。”她被这堆问题砸下来一时且不知回答哪一个,将伏在她脖子上的脑袋推开,娇笑一声,“三个多月了,自来了凤翔便一直忙碌,先前都不曾想到,近日总是困倦,叫了大夫才知道。”
连怀衍眼角因激动堆了些红,紧紧抱着她笑了许久,阿鱼隔着锦袍感受到他胸腔震动,半响才听他缓缓停了笑声,“这事得即刻写信去东京,还有延思他们四个,原来仗着有儿女便在我跟前炫耀,顾二跟秉舟也是自从有了孩儿后便一月一信不曾停过。”
话虽这样说,他却不曾动作,又抱着阿鱼发笑。
阿鱼哪里知道他会是这样的作态,脸上染了羞颜道:“快去沐浴了好歇下。”
他却不动,灼灼盯着阿鱼,“陶儿,欢娱不在此,而是想到你我血脉相融有了这孩子,这才是我狂喜之处。只不知这孩子往后是长得像你还是像我,若是儿子,像我好些,若是女儿,就应该像你,儿子应当好养些,送去书院里读几年书叫他科考,女儿就要多想想了,往后嫁人不能远了,夫婿少说的是个亚元,不能输我,只是……”
阿鱼听他絮叨,暗笑了好几声,又催他赶紧去沐浴了。等他沐浴完阿鱼已经困得不行,他又要作诗写信,她便趁他研墨之时迅速上了床。连怀衍写了几首诗要叫她看,她只敷衍“嗯”了几声,半睡半醒间听见几声朗笑,第二日清晨又见他半坐在床头含笑注视着自己。
“表哥!”她低喝了一声,又卷了被子进床帐中去,连怀衍这才笑出声来,凑过来俯嗅她黑发,“好了,我去府衙了,夜里我早些回来,你再多睡会儿。”
阿鱼气得不行,听他下床动静从帐中探出头去,哀怨道:“不过是有了身孕,便值得你这样高兴,夜里也别回来了,闹得我睡不好。”
他正欲更衣,温声又忙过来蹲在床头,轻轻摸着她额发讨饶,“是,我的错,你快进帐子里去,别受了凉。”
阿鱼这才继续睡去,等起身时便见窗边案上纸笔横杂,叫来素荣问道:“这里怎不收拾了?”
素荣也是一脸的喜气,“是四爷不叫动,说回来再写。”
阿鱼便点点头,却在妆台上见着一张凤笺,正被胭脂盒压着,她拿起来看,“山河氤氲小轩窗,再送凤鞭笞凰台。横秋濡露欢喜帐,花月教君恣意怜。①”再看落款“寄问水”三字,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一些胡乱编的荒唐小诗,依旧没有什么格律可言
第122章
虽是有了身孕,但因着阿鱼素来身子好,也不须得卧床静养,接到了连氏的信,看她也觉得与林娘子做生意的事可为,便下了帖子请林娘子过府来商议。
时已凛冬,林娘子上门之时正飘碎琼,她实在恣意,飞辔踏雪而来,阿鱼在得讯拿了手炉走到廊上时,就见她飞霞披风上堆了三两白雪,正笑着进来:“夫人有身孕,怎么还出来接我了,快快进门去,外面天冷莫要冻着了。”
阿鱼微笑着等她近前来,将手炉递给了她,“娘子怎还雪里骑马来,素荣,快拿两条干净帕子、打盆热水来。”
林娘子跟她走进屋去,“才从城外回来,我去年造了个银炭作坊在山里,马车进不去,只有骑马才好行,刚回家就听说你给我下了帖子,立马就来了。”
阿鱼笑道:“哪里用着着这么着急,改日有空过来就是。”
“却不敢怠慢,夫人这样的伙伴难寻,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此时素荣又打了热水来,她便将披风褪下,由骊月拿去烤了,边擦手边道:“夫人可是想好了的?”
阿鱼点头,“我亦跟娘子想的一样,也怕错过这村再没这店了。”
林娘子大喜,“如此甚好,我出钱夫人出地……”
“不该。”阿鱼伸手打断她,“我顶多只三年就要离开凤翔,到时候这里还要娘子一人来顾,本金咱们一人一半,至于铺子,原先我家那些铺子生意也做得好好的,没道理将生意撤了来卖凤翔的货,所以铺子咱们也新买就是,我娘家、夫家在平江、东京都是说得上的,只要正常做生意便不会出什么问题。”
林娘子略一思忖便应下来,“这铺子,暂且就凤翔一家,东京、平江各一家,凤翔这里买的人不多,更多的是当个库房使,东京跟平江刚开始或是有几月的消沉生意,往后等那里的人买过一两回了,也不愁销路。”
阿鱼惭愧笑道:“此事怨我不曾跟你讲过,东京妇人们最爱跟着那些官家娘子穿衣打扮,有个什么玩意儿也会跟着买,等铺子开了,我写几封信回去,叫娘家跟婆家的伯娘妯娌们带上交好的去逛上几回,只要东西好,不愁她们不去。”
林娘子一喜,“如此便再好不过的,既是如此我还有个别的想头,早已酝酿了许久,夫人听了觉得可行更好,不行也无碍,权当听个笑话。”
“娘子且说说。”
林娘子眼里顿时盛光大起,说道:“我心中早有构想,为何不能将市集拢于一家,幼时游街只觉有趣,却等长大自己当了家,当用些什么都恨不得能在一家买齐,便似货郎的担子一般,吃穿住行的都具备了。”
她说话间就拆下腰间一个荷包,将一卷锦帛取了出来,又小心翼翼展开来放在小几上。
阿叫雁影去支起半边窗户,好叫光明亮些,再才坐下看那锦帛,锦帛已泛黄,应是常翻阅查看,墨迹浅淡了许多,锦帛上画了许多框子,每个框子中都有架子陈列货物。
林娘子道:“做这图纸时是我听闻开封有诸多街道,专做一样的买卖,说是潘楼南街专卖飞禽走兽,有个茶汤巷,专做茶饮生意……这些比平常街市更为热闹,我当时便想,云集一样的货物惹人喜爱,为何不能有一家铺子,将各般商品都给囊括了,得空的爱去逛街市,可除了那些富家子,谁能整日有这个闲情,便是富家子,时常也嫌刮风吹乱了头发,下雨怕湿了衣裾的,要是有一家这样的铺子,想是他们也爱得不行。”
阿鱼听着也觉新奇,“看这图纸,是将诸多商铺都囊括在了一家铺子里,吃食铺子、茶饮铺子、药铺、布行、米行、纸马店甚至是卖菜的担子这些都有,如此来看这铺子少说得要占了半条街去,光建铺子都得花了我们全副身家去,如何再有余钱去进来货物?”
“倒也未必。”林娘子指着图纸给她看,“我听闻东京樊楼有三楼高,我若要开这铺子也可建一高楼,三楼不敢想,便二层高即可,也不用分设商铺,货物陈列时分开就是,这样就不占什么地方了。”
“这样倒十分可行。”阿鱼兴趣大盛,“百般货物杂陈其中,又兼遮风避雨,是有意思。”
林娘子闻言便生欣喜,“如此夫人是有了兴致?我夫家、婆家并无一人为官,哪怕小吏,在商道上行走实在不如那些有靠山的,我也不拿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与夫人攀扯,这事只谈利,夫人看如何?”
阿鱼最喜她这样的快言快语,她虽未曾沾染过生意上的事,连氏给她来的信里却明说了,这林娘子一看就是个生意上的好手,与之合作自是只有好没有坏,便点头笑道:“只看利,自是可行。”
林娘子顿时大喜,将自己对这铺子的构想皆一一谈来。
等送走林娘子后阿鱼便跟雁影关门说起话来。
“姑娘要说什么?”
阿鱼牵着她坐下,叹道:“你要是不收养莺儿,我只当你不欲婚嫁的话是因着没遇见好的,如今你既然收养了她,我就明白你真要个逍遥了。”
雁影安慰道:“姑娘常说各人缘法不同,奴婢便是一心只想着姑娘好、莺儿好,这就足够了。”
“道理是这样,只是怕你往后艰难,我如今正是想着给你留条宽敞的大道。”她转身从身后拿了一方匣子来,从中拿出一张纸,“原是想等你嫁人了,我就将这契书拿去衙门里销了,如今你既是有了莺儿,便也无异。头回跟林娘子谈完话我就有心办此事,给太太的信里写了,她已叫人去开封府给你销了奴籍,你的户籍就落在了我这房,这契书往后就无用了。”
雁影见她挑开熏炉将身契放了进去点了,眼里含了泪,“姑娘这是,莫不是不要奴婢了?”
“你这是什么话。”阿鱼用帕子擦掉她眼角的泪,“除了姐姐,你我二人朝夕相处的时间便是最久的,往后也莫要自称奴婢了,我也不舍得不要你,我跟林娘子的买卖,往后你就是我的话事人。”
“这奴婢怎么做得?”
“你怎么做不得!丫头里面你是我最信任的,刚进府你给我做薄荷膏子、教我躲周姨娘,后来几次遇险你都是极为机灵的,此事我也只交给你做,你便是不行也得去。”
雁影被她这样强硬安排着,也破涕为笑,“姑娘这是赶鸭子上架,您如今正有身孕,身边离了奴婢可不行。”
阿鱼摇头笑道:“骊月跟素荣也机灵懂事,还有娴嫂子呢,也并非是要你永远就在外面了,在外头你办完了事就回来,莺儿你也带不走不是?”
她这才点点头,“那奴婢便先管着,等姑娘找到了得用的管事再来替奴婢。”
这里主仆一派温馨,府衙里却有些麻烦事,原是那钦差白日醉酒游玩饮凤池,不慎落了水,得知消息时连怀衍正在衙门里核对灾粮的发放,头也不抬就对一边典吏道:“今日并非休沐,他却不办公务外出游玩,先记上一本,得空写了折子再参他。”
一边贾川息连忙上来阻了典吏,“不可不可,钦差是御史台的,你参了他,回头来不知如何针对编排你。”
连怀衍这才抬起头来,“御史监察百官,我若有错他自然该参;我是知府,钦差来巡不好好办公务我也该参,两桩并不冲突。”
贾川息走到堂中叹了几声,“跟御史台那帮子人有什么道理好讲,你没错他也先记三本的,钦差只是醉酒,此事便罢了。”